香茗走后,沈凝玉将屋门落锁,寻了处干净角落,脊背靠着冷硬的墙壁,许久未合眼,她倦极了,慢慢睡了过去。
梦中又回到了几年前的沈家灭门的那天,漫天的火光映得她一张小脸泛起烟霞色,她的泪也变红了,像两行血泪淌在脸颊。
母亲用身体挡住沈凝玉藏身的地方,沈凝玉伸出手指悄悄去勾母亲的手,母亲的手从温热变得寒凉,她忽然懂了死亡。
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忽然揪紧,沈凝玉细汗淋淋从梦中惊醒,鸦羽般的长睫颤了颤,条件反射般向着前方睁开。
伏叔还没回来,他从来不会离开这么久。
沈凝玉的呼吸很轻,一片死寂中,有一个人背着光站在她面前,一柄冷硬的长剑自上而下抵着她的脖子。
越是这种时候,沈凝玉就越是冷静。她悄悄捏住了心蛊,还有心情开起了玩笑:“劳驾,刀口切的漂亮些。”
这次交手伏叔显然是没落得好处,这会儿也不知道是否还活着。不过来人看起来并非是来来她的,要是想杀了她,早就动手了又何必要等她醒来。
事出有因,那就能谈,沈凝玉最怕的是那种上来不分青红皂白直接杀了的人。
沈凝玉倒是对他有些好奇,“星参,难道你来这里就是为了和我面对面杵着?”
星参冷声道:“沈姑娘,你怎知是我,我的破绽在哪里?”
星参浑身上下包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沈凝玉当然没那个本事认出是谁,只是觉得眼前的人并非是江湖上的那些人,否则她那还有命活着。
不是江湖上的人,那就是最近接触过的人,能够让伏叔吃亏,这样好的身手沈凝玉只能想到一个人:谢兰溪的贴身侍卫,星参。
从前沈凝玉与星参也曾有过几次交集,沈凝玉眨眨眼睛,并不曾记得自己有哪里惹到过这个杀神。
“沈姑娘,希望你离世子远一些,最好再也不要出现在他面前。”
星参倒是没给沈凝玉太多猜测的时间,语气很是淡漠,极其不留情面。
没礼貌的人。沈凝玉默默点评了一句,故人相见,寻常人都是先寒暄几句再步入正题。
至于星参所说的,离谢兰溪远一点,沈凝玉觉得他真是多虑了。少年谢兰溪早就和青州那场大火一起葬送在了沈凝玉心里,若说从前她肖想过嫁给谢兰溪,那现在已经再也没有那种念头了。
她不过是一缕为复仇而活着的恶魂,她所求的唯有沈家的冤屈沉冤得雪。
不够,她不想是一回事,有人拿刀架着她的脖子强令她不想那又是另外一回事。
沈凝玉抬手覆住眼睛,再次将手移开的时候,两行清泪滚了下来,沈凝玉哭得梨花带雨:“星参,我和谢世子从前的情谊…你知晓的…我只不过是想远远地看着他。”
沈凝玉整个人哭得一抽一抽,星参眼神中划过一丝于心不忍,但目光很快转为坚定。
“沈姑娘,世子已经定亲了。你的出现会打乱他的计划,乃至于他的前途。”
居然只是定亲吗?沈凝玉略微有些错愕,谢兰溪今年已经二十有五,这样的模样,这样的家世,换做旁的人家的公子哥早就已经子女环膝了。
沈凝玉面上不显,继续摆出一副悽悽艾艾的样子,抽噎道:“你这是要逼我去死!”
星参没再说话,沈凝玉不知道他心里的天人交战,如果知道的话,只怕此时已经笑开了花。沈凝玉正欲再下一剂猛药,忽然听见星参说:“沈姑娘,如果你能答应此事,我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
沈凝玉被泪水浸润过的眸子格外潋滟,“当真?”
星参的心跳有一瞬间漏了一拍,他很快低下头,低低地“嗯”了一声。
“那我要账本。”
“薛兆的账本,它就藏在陆良平给陆湘君的嫁妆,那十二座金童像里。”
*
丹州城外一百里,黄土斜坡下一间小小客栈。
灶膛里烧着暖烘烘的柴火,掌柜手腕一沉一收,从冒着洋洋热气的锅子里捞了一碗素面端给沈凝玉。
清汤寡水称不上好吃,但沈凝玉也不挑,搅动筷子几下就呲溜了个干净。昨日从牢房里出来,连着赶了一天的山路,可算是吃上碗热食,沈凝玉饿得很,自然也顾不得什么吃相。
星参是在沈凝玉吃的差不多时赶来的,沈凝玉豪放的吃相令他微微侧目,说了句:“沈姑娘和从前很不一样。”
肚子里暖意洋洋,沈凝玉人也有些懒散,“星参啊,咱俩这回统共才见了两次,这句话都听你说三回了,能不能说点别的。”
沈凝玉撇了撇嘴,当然不一样咯。从前她是千呼百应的大小姐,伸伸手就有人把饭喂到嘴边,哪懂什么饥啊饿啊的。在鼠巷里活了三年,日日与人抢食,别说是碗素面了,便是能抢到块干净的饼子,沈凝玉都要夸自己是个人物。
能从那种地方爬上来,她可不就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嘛。这么想着,沈凝玉忽然就高兴了,心底泛上来的酸楚被她抛出脑后。
星参递给沈凝玉一本账簿,沈凝玉忽又想到另一件事,问道:“你家世子没从陆湘君那里问出点什么?”
以谢兰溪的本事,不可能查不出账本。
星参顿了顿道:“世子知道了账本在金像中,所以命我去取回来。”
其中的曲折星参不用说沈凝玉也清楚,她打趣道:“你家世子要是知晓你骗了他,该如何处置你呢?”
星参没有回答,一手摁在账本上,一手递给沈凝玉纸笔,“沈姑娘,账本我需要带回去给大人,姑娘若想带走,劳烦抄上一份。”
沈凝玉眯着眼睛笑得像只小狐狸,“可真是不巧,手废了写不了字。”见星参不信,沈凝玉撩起袖子,皓腕之上一道道狰狞的伤疤如百足蜈蚣抱臂而栖。
沈凝玉将纸笔一推,懒洋洋往后一靠,“星参啊,把你那可怜我的神色收一收,有这时间多抄两页纸都能打消一些你那多疑的主子的顾虑。”
“谢兰溪不是好糊弄的人,你离开了这么久,他能不起疑?”
*
山野间天气变幻莫测,向来是风雨骤临,这几句话的功夫外头就下了场不小的雨。
星参眉头紧锁,奋笔疾书。
沈凝玉吃茶听雨,好不快活。
沈凝玉歪着头,想到师父总是把缘法挂在嘴边。这星参可不就是突然出现的缘法,她原本正想寻个方法取到账本,星参突然出现,将这件不算麻烦的麻烦事代劳了。
做成这样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沈凝玉心情好得很,唇边漾出了极灿烂的笑容。她本就生的好看,这一笑眉眼生动飞扬,如红梅映雪,招魂夺魄。
山中雨景看久了有些无趣,沈凝玉好奇问道:“这次怎么没见星斗,你们两兄妹不是一向形影不离的吗?”
沈凝玉原是随口一问,星参这人闷葫芦一个,也就在谢兰溪面前能说个囫囵话。以前每每他两一起出现时,沈凝玉就忍不住拉出星斗来对比,明明是双生子,怎么星斗就那么可爱那么爱说话呢。
“襄平一战,星斗没了。”
沈凝玉一怔,眼底的笑意一点点消失,这次轮到她变成哑巴了。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够。
亲人离世之痛又岂是三言两语能劝慰的。
好在这一次的沉默并没有维持太久,星参很快将抄完的账本整理好交给沈凝玉,“沈姑娘,希望你信守承诺。”
沈凝玉莞尔一笑,“自然。”不一定守诺。
这世间万般变数,她哪能说得准就一定能离谢兰溪远远地。水载着孤舟往远处去,至于往哪儿去,会遇到谁,孤舟说了不算。
笑着送走星参后,沈凝玉的眼神中渐渐包裹上了难过。
“师兄。”沈凝玉唤了一声。
身后走出一人,是方才在后厨中捞面的掌柜,不过几步之间他的样貌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待走到沈凝玉身边时,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人的模样。
这人正是沈凝玉的师兄裴宜年。
沈凝玉唇边还挂着血,像一朵颓靡的彼岸花,裴宜年眼中闪过一丝暗色,声音里不自觉多了一丝温柔,“师妹,你就不怕谢兰溪拿了账本却没有作为?”
沈凝玉摇摇头:“我相信他,他是君子,一定会说话算话的。”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