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渺渺指尖轻轻搭在柳夫人的腕上,不过片刻,她那秀气的眉头便不自觉地蹙了起来。脉象沉细而涩,间有浮滑,这并非简单的风寒咳嗽,而是多年积劳成伤,兼之体虚气郁,风寒之邪反复入侵,已然成了缠绵难愈的陈年痼疾。这种病症,她以往多是跟着师父打下手,记录脉案、斟酌药量,从未独自处理过如此复杂的病例。
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在她心底蔓延——若是判断有误,用药不当,非但治不好病,反而加重了师娘的痛苦怎么办?自己这半桶水的医术,真的能担此重任吗?她握着笔的手指微微收紧,指尖有些发凉。
就在这时,一双温热的小手轻轻按上了她的肩膀,力道适中地揉捏起来。林浅浅不知何时凑到了她身后,脑袋从她肩侧探过来,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带着全然的信任小声打气:“渺渺,别紧张!你可是连山里摔断腿的老虎都能接好的神医!师娘的病肯定没问题,我相信你!”
这夸张的比喻(她几时给老虎接过腿了?)和毫无保留的信任,像一道暖流,瞬间冲散了白渺渺心头的寒意和自我怀疑。她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再次凝神感知脉象,脑海中飞快地回忆着师父的教导与医书上的案例。
片刻后,她睁开眼,眼神已恢复了平日的沉静与专注。她松开手,转向柳文渊夫妇,语气平稳地解释道:“夫人此症,乃积年旧疾,并非寻常风寒。乃因早年操劳过度,损耗元气,加之情志不舒,气机郁结,导致卫外不固,易受外邪侵袭,且病邪滞留难去。需以温阳益气、扶正固本为主,佐以宣肺化痰、疏肝解郁之法,徐徐图之,急不得。”
她提笔蘸墨,手腕沉稳,一行行清秀而药名、剂量、煎服之法便流淌而出。药方兼顾了补益与祛邪,考虑周全,甚至细心地标注了饮食起居的注意事项。
柳文渊是识货之人,接过药方细细一看,眼中顿时异彩连连。这药方开得极有章法,君臣佐使分明,既针对病症根源,又顾及了夫人如今虚弱的身体,绝非寻常医者能及。他心中激动,立刻从袖中取出一个明显分量不轻的钱袋,便要塞给白渺渺:“白大夫妙手仁心,洞察病源,此乃救命之恩!区区诊金,不成敬意,万望笑纳!”
那钱袋的份量,让一旁的林浅浅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呼吸都急促了几分——天姥姥!这得买多少碗加蛋加肉的面啊!
然而,白渺渺却后退半步,神色平静而坚定地摇了摇头:“柳先生,使不得。晚辈所学,本为济世救人。此次诊病,乃是缘分,更是晚辈应尽之责。按照市价收取诊金与药费即可,如此厚赠,晚辈断不能受。”她只从钱袋中取出了应得的那一小部分,便将剩余的钱推了回去。
柳文渊见她态度坚决,目光清澈,知她并非故作姿态,心中敬佩更甚。他不再坚持,沉吟片刻,转身从书斋取来三样东西:一封火漆封口的信、一卷绘制精细的羊皮地图,以及……一叠墨迹犹新的课业纸张。
他将信和地图递给白渺渺,诚恳道:“白大夫高义,老夫佩服。这是一封推荐信与一份南下的详图。推荐信或许能在一些书院、医馆行个方便;这地图比市面所售精细许多,标注了官道、小路乃至部分山野捷径,希望对二位行程有所帮助。”
然后,他拿起那叠课业,目光转向瞬间僵住的林浅浅,脸上露出了熟悉的、让林浅浅头皮发麻的温和笑容:“浅浅啊,游历江湖,亦不可荒废学业。这些是为师为你准备的功课,皆是路上可见之风物人情,需用心体会,写下感悟。下次若再相遇,为师可是要抽查的。”
林浅浅看着那叠仿佛重若千钧的纸张,又看了看那封能帮上渺渺大忙的推荐信和珍贵地图,小脸皱成了一团,心里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不知该为得到帮助而笑,还是该为这如影随形的课业而哭。她苦着脸,委委屈屈地接过课业,声如蚊蚋:“……是,先生,学生……记住了。”
柳文渊看着她那副模样,终是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最终,两人在柳先生夫妇慈祥而不舍的目光中告辞离去。走出院门,林浅浅一手紧紧攥着那叠课业,一手牵着马,仰天长叹:“唉!渺渺,你说先生他是不是在我身上下了什么‘课业咒’?怎么走到哪儿都逃不掉啊!”
白渺渺看着她那生动的苦瓜脸,又低头看了看手中沉甸甸的信函与地图,心中暖流涌动。她轻轻挽住林浅浅的胳膊,语气温柔而坚定:“浅浅,谢谢你。还有……这些功课,我陪你一起做。”
告别柳先生夫妇后,林浅浅与白渺渺共乘一骑,沿着官道,向着下一个城镇进发。路途遥远,预计需三日功夫。头两日尚且顺利,夜宿林间,以天为被,以树为床,对林浅浅而言是家常便饭,白渺渺虽觉艰苦,却也默默适应。
然而,就在第三天午后,当那座期盼已久的城池轮廓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时,两人还来不及欣喜,就被眼前的景象狠狠扼住了呼吸。
越是靠近城门,气氛越发诡异。官道两旁,不再是寻常的田舍与行人,取而代之的是密密麻麻、临时搭建的窝棚,以及……人。
很多很多人,却死寂得可怕。
他们大多衣不蔽体,骨瘦如柴,如同一具具蒙着人皮的骨架,或蜷缩在草席上奄奄一息,或眼神空洞地望着天空,仿佛在等待死亡的降临。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污秽、疾病和绝望的沉闷气息。几个面黄肌瘦的孩子蹲在路边,挖着草根,看到她们骑马过来,也只是抬起浑浊的眼睛麻木地看了一眼,便又低下头去。
“嘶——”林浅浅猛地勒住缰绳,倒吸了一口凉气,握着缰绳的手下意识地收紧。她自幼在紫竹林长大,见过最惨烈的不过是比武受伤,何曾见过这等人间地狱般的景象?眼前的场景带来的冲击,远比任何刀光剑影更令人心悸。
白渺渺在她身后,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作为医者,她比林浅浅更清楚地明白,眼前这些人的状态意味着什么——长期的饥饿,以及……很可能已经爆发的瘟疫!她的心猛地沉了下去,手下意识地抓紧了药箱的背带,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城门处有官兵把守,但他们对城外的惨状似乎视若无睹,只是严格盘查着想要进城的人,并且明显限制着流民涌入。
“这……这是怎么了?”林浅浅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喃喃问道,像是在问白渺渺,又像是在问这残酷的世道。
白渺渺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目光扫过那些濒死之人,敏锐地捕捉到一些人裸露皮肤上可疑的红疹或溃烂,低声道:“恐怕是……大灾之后,又有大疫。”
她话音刚落,旁边窝棚里一个抱着婴儿的妇人似乎听到了她们的对话,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挣扎着爬过来,声音嘶哑地哭求:“姑奶奶……行行好,给点吃的吧……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快不行了……”
那妇人怀中的婴儿气息微弱,小脸通红,显然在发着高烧。
林浅浅看着那妇人绝望的眼神和婴儿脆弱的样子,只觉得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堵住了,闷得发慌。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就伸手去摸自己那个干瘪的钱袋,想要把里面所有的铜板都掏出来。
“浅浅,等等。”白渺渺却轻轻按住了她的手。
林浅浅不解地看向她,眼中带着疑问——渺渺不是最善良的吗?为什么阻止她?
白渺渺的眼神充满了痛苦和挣扎,却依旧保持着医者的理智,她声音低沉而艰涩:“我们这点钱,买来的粮食,对于这么多人来说,是杯水车薪。而且……若直接分发食物,很可能会引起哄抢,造成更大的混乱和伤亡。更重要的是……他们需要的,可能不仅仅是食物。”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那些病恹恹的人群,以及城门处戒备森严的官兵。“此地情况复杂,我们需得先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官府有何举措,这疫情……究竟到了何种地步。”
林浅浅看着白渺渺凝重的侧脸,又看了看眼前这片绝望的“营地”,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江湖,不仅仅是快意恩仇、英雌救美,更多的是她从未想象过的苦难与无能为力。
她握紧了拳头,一种混合着愤怒、悲伤和强烈想要做点什么的情绪在胸中翻涌。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她问道,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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