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年前·寂明山下***
泥巴和雨水早已糊住了李奉初的草鞋，湿透的鞋底一下一下粘在地上，发出细碎的声音，但是一路走来，脚下厚厚的茧早已让他毫无感觉。他低头看了眼怀里紧紧抱着的包袱，包里的那本书和几件衣服湿了大半，用油纸小心包着的那半块干饼也泡得塌软，捧在手心像握着一滩冷冷的泥。
他咬咬牙，继续往前走，直到山脚下的石碑出现在视线里。
石碑上三个字，被藤蔓半遮着，依稀还能辨认出：寂明山。
“竟然……真的找到了。”李奉初看着石碑，心头发酸，这一路的奔波总算看到了头。
没有钱、没有吃的、没有认识的人，再找不到，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可找到了又怎么样？这次，真的就能改变人生了吗？”
他捏紧了手里的包袱。心中忐忑不安。正发呆的时候，一群跟他年纪相仿的人从他身边经过。不同的是，他们看上去比他干净许多，有人穿着上好的绸衣，有人骑着马，有的三三两两结伴走着，有的甚至还有好几个仆人跟在身后，帮忙提着一箱箱的行李。
他们时不时低声笑起来，像是对上山毫不紧张。
跟着人群走，至少会比较安全，但看着自己浑身是泥的裤脚，李奉初不敢上前搭话，只是默默地在后面跟着。
上山的路越来越陡，越走越感觉大腿火辣辣地疼，脚也越来越沉。汗水滚过脸颊，模糊了他的视线。
终于，众人停下了脚步。一块斑驳的木匾赫然立在山门之上，字迹潦草，却力透纸背：寂明学院。
他怔怔地望着那几个字，一种做梦般的茫然涌上心头。
他扶着大腿喘气，打量着周围和他年纪相仿的少年。有的人跟他一样，好奇地东张西望，有的人在窃窃私语，还有人笑闹打趣。看来，大家似乎都对这个地方感觉有点陌生和好奇。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李奉初心里发虚，忽然，四周都安静下来。
一位白发老者缓缓地从学院里走出来，步履稳健，神态悠闲。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打量着他，他一身素色袍、腰间别着一个小荷包，头上只一根随处可见的木簪，除此以外，身上再没有别的装饰。他的身后还跟着几个人，年龄不一，但精气神都比较充足，有的人神情严肃、有的温和、有的带着灿烂的笑容，甚至主动朝学生们挥了挥手。
“诸位学子好，我是萧望。欢迎大家来到寂明学院，”老者看着学生们，笑着说了第一句话。
“声音倒是比之前有精神了，”李奉初看着眼前这个人，心想。
他环视众人，笑意温和：“你们或许会疑惑，寂明学院是什么，为什么此前好像没听说过，却收到了学院的邀请函。”
他顿了顿，缓缓说：“寂明学院，是三百年前，由几位各有所成、志同道合的朋友创建的。他们一起修习领悟，感念自己得到了上天和百姓的偏爱和帮助，才有如此的天分和成就，于是决定合力在这个山清水秀的隐秘之处开学，回馈世道。”
“可惜，初期学院学子人数并不多，学成之后也各奔东西，有的人心怀感恩，用学到的本领回馈社会、帮助他人；有的人却走向了相反的道路。”
“学院历来尊重学生，支持大家自由选择前程，继承者们也一直没有大肆宣扬，所以直至今日，这里依然寂寂无名。”
“作为上一届的传承者，我这几十年一直游山玩水，自在潇洒。如今已近古稀，对未能传授先师们的知识和精神深感惭愧，于是请我的旧友们找到你们，继续这份事业和荣光。”
他说着，露出些许怀旧神色：“我知道，你们都不是冲我这个糟老头子来的。感谢我的老朋友老同窗们还愿意为我作保，把你们这些孩子送来。看到你们的脸，真的让我也想起了当年的自己，啊，那都是多少年前了，年轻真好啊，哈哈，想当年，我……”
老头身后一个神情冷峻的男人轻咳了两声，像是在提醒他注意别跑题。
“对对，说多了，”老头摆了摆手，“人老了，嘴就碎，哈哈。”
“接下来一年，你们会在这里学习。学院设有四个门派：医术、商道、权术、哲学，只要使用得当，每一个都是可以造福无数人的学问。你们的邀请函里，已经注明了你们所属的门派。所有人都需要学习四个门派的第一门基础课程。当然，如果你们学有余力，也可以去听其他门派的进阶课程。另外，每个人都需要修习武术，学会保护自己，也避免所学的东西被人胁迫滥用。最后，你们也会有机会尝试灵术课程，开拓新的灵性世界。”
“更重要的是，我希望你们可以在这里，弄清楚自己的心，自己将来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如何在这个世道生存。”
“不管你是出身贵胄，还是寒门，来到这里，我，”老头说着挥手指了指身后的人，“还有这里的老师，都会对你们一视同仁，严格要求。”
“这一年，你们会非常忙碌，希望你们的表现，不会辜负推荐你们的人。”老头先是语气变得严肃，但随后又看了一眼李奉初，笑了笑，“更重要的是，不要辜负自己。”
老头顿了顿，笑着说，“祝大家都能在寂明学院找到自己。”
学生们面面相觑，像是听懂了，但又没有完全听懂。
正当大家准备散开，老头又折返补了一句，“哦对了，明日卯时正刻，大家在这个地方集合，戚落霞老师会带大家晨练。”
“卯时就要集合？！”
“我在家的时候还有两个时辰才起来呢？！”
“卯时正刻集合那得几点起床啊？”
小小的抱怨声在学生中此起彼伏。
“行啦行啦，赶紧看看住宿安排，整理行李吧，再磨蹭都该天黑了。”住宿管事的声音打断了大家的讨论。
“还有，院里不收外来的仆人，不想被开除的就赶紧让你们的仆人下山吧。”管事看了李奉初一眼，像是在怀疑他到底是学生还是仆人。
大家纷纷挤到公示栏前看自己分配的寝室，等人没那么多了，李奉初才上前找自己的名字。
“李奉初 哲学 木兰”他的指尖一边在纸上划动，一边低声念着自己的名字和分配的房间，再仔细看看地图，努力记住寝室、教室、食堂的位置和路线。
“挺好的，到哪里都不是很远，来去方便。”李奉初正琢磨着，突然有人叫住了他。
“你好，请问是李奉初吗？”
这里竟然有人认识我？李奉初一惊，猛地回头，看见一个长相清秀的少年，笑容爽朗。
“我是。”
“你好，我是分到光明草的方易雅。”说着，方易雅就上前，热情地握住了李奉初的手。
李奉初下意识地想躲，但却躲不掉这双温热的双手，有点不知所措。
“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跟我换一下寝室？我的朋友就在你的邻间，我们住在一起，也方便互相照应。看你应该也是喜欢安静的人，光明草虽然有点偏僻，但是也很安静，可以排除打扰，正好利于修行，你觉得呢？”
李奉初心里咯噔一下，本能地想拒绝，虽然他连寝室的样子都没见过，但已经觉得是自己的东西了，现在有人要换，他总觉得不舒服。
不过想了想，对方的话好像也有道理，他也没吃什么亏，而且，看着对方诚恳的眼神和那双握着自己的手，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拒绝。
“好吧。”李奉初犹犹豫豫，最后怯生生地点头。
“太好了，你真是个大好人。”说罢，方易雅高兴地跑去和朋友们分享这个好消息。
我是个好人，李奉初嘴里念叨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一边回味那个瞬间，一边背起包袱往寝室走。
“光明草，听起来，好像是个很厉害的东西。”他想。
好不容易走到自己的寝室，他顾不上干不干净，把包袱随手一扔，倒头便睡。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醒来时，天已经黑了，想再接着睡，却怎么也睡不着。
他点亮了桌上的蜡烛，看到了三套干净的新衣服、两双新鞋子和一份学院地图。他认识的字不算多，但也能读懂，地图上的介绍跟老头白天说的差不多。
“哲学门派，为什么偏偏是哲学呢？其他三门，哪一门都比这个实用。不行，好不容易才有了读书的机会，我得再学一门，才不算白来。”李奉初皱着眉，又仔细看了地图里的介绍，琢磨着他应该再学点什么。
“权术？算了，哪轮得到我这个贫穷的市井小民；商道？不行，我连被别人搭话都会紧张，怎么受得了吆喝推销？”他摇了摇头，光是想想，脸上就开始发烫。
“还是医术好，再怎么说也是一门手艺，能赚钱，也受人尊重，”李奉初咬咬牙，暗自下定了决心。哲学并不重要，能蒙混过关、规规矩矩地表现，不至于被学院开除，就好了。
他有点饿，想着把包里最后半张饼吃掉，翻开一看，竟有一角已经发了霉，还渗着淡淡的雨水味，他叹了一口气，感慨这吃的在南方是一点也保存不下来。
李奉初突然想到了家里的父亲，也不知道他现在过得怎么样了。他怕是早就把这个不中用的儿子忘了吧。那时候他离家，父亲连头都没抬一下。
他怕是巴不得自己少一个浪费钱的儿子吧，李奉初又叹了一口气。
“我一定要成为一个有用的人。”李奉初一边握紧拳头，肚子却咕咕叫了起来。
盯着眼前的半张饼，他犹豫着，是直接扔掉，还是把发霉的地方掰掉，或许还能吃。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李奉初一惊，心想，“难道是贼？不对，不至于。这学院里，有这么多的学生和老师，哪有胆子那么大的贼。不是贼的话，难道是山里的野兽？”
“早知道就不该轻易跟别人换房间了……”
李奉初顶着害怕，悄悄打开门缝，小心地往外看。
门外的东西，似乎也感受到了他的目光，猛地回头。
“啊——”李奉初被吓得惊叫一声，差点跌坐在地。
只见一双小鹿般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他……
学院篇正式开始。感谢你的阅读，希望你读得开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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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十七年前，寂明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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