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许飘回闻靳洋家的路上拐去了城中村，现在是九点半左右，城中村灯火通明，楼隔得近，关门声锅碗瓢盆碰撞声婴儿啼哭声吵杂一片，邻里隔音不好，巷子里不少乘凉的老人家。
尚未及地，一只黑狗冲他狂吠，灰许及时刹住车飘到另一条巷子，正好瞧见墙根下蹲着的人。
女生穿着洗旧的覃中校服，留着齐刘海黑长直，脸上的褶皱跟傅小美记忆里的几乎如出一辙，褶皱甚至只增不减，手中端着一个碗，盛着质地粘稠的红色液体，周身围着一团团的黑气，也不是仅仅周身，而是城中村上空就飘着不少这种煞气。
灰许在她跟前蹲下打量着碗里的东西，血腥味儿浓重且新鲜，应该还算热乎，人血还是动物的血暂时说不清楚。
只见林抒深吸一口气，憋气往嘴里灌，之后还是败下阵来不停狂吐，弄得一脸脏污，灰许无奈摇头，指尖触碰到林抒的眉心，挑出千丝万缕的泛光银丝。
一桢桢回忆画面呈现在他眼前，都是些看似琐碎却令她格外在意的，有被他人指点背刺脸容的；小群体围着霸凌的；告诉老师且被呵责为惹事精的；孤零零一个人回家的；多次照镜子被吓到哭泣的；难得买入漂亮裙子多次比试却不敢穿的；外婆突然变得陌生的；多次被安慰着喝下血液能恢复容颜的……
不少人会找到林抒去推敲神婆的厉害，刚开始她是抵触这些人的，因为他们说外婆会装神弄鬼，她并不想让其他人知道外婆是做什么的，有段时间尤其是碰上考试，有些人甚至直接找上门来，外婆给他们开了符水效果不错，后继那些学生党们就会在林抒面前夸外婆神通广大，她觉得是讽刺的。
逐渐逐渐的，从单纯的符水变成了小屋里摆置的法坛，她只负责将人带进家里，剩下的都是外婆安排，有次她扒在门缝偷看，看见了外婆起法坛的环节。
傅小美坐在贴满符咒的蒲团上闭着双眼毫无生气，外婆念着咒语，燃烧的香抖落一段灰烬，烟雾跟黑色的气体缭绕，林抒刹那间失神，再定睛看过去时，外婆变得很陌生，傅小美搭在弯曲膝盖上的手腕在往下滴血，最后积满一碗。
林抒不敢往下看就自顾自躲回房间，这次不太顺利，好像傅小美中途醒过一次，碰倒了什么东西，之后又重新恢复安静。
后面外婆往里面加了什么，她并不知道，将傅小美扶出房间是一副浑浑噩噩的状态，往她滴过血的手腕一看竟然没有伤口，之后傅小美执意要一个人回家，林抒没拦，后来造成的悲剧让她懊悔心痛。
就这样，失去了唯数不多的好朋友，傅小美怎么死的，她并不知道实情，或许是她倒霉，回去路上正好遇到绑架，在城中村里绑架案屡次不鲜。
林抒不敢过问，无论换成谁，液体都不好喝，也不见成效，不是没去过医院，只是那惊人的数字担待不起，她想放弃了，可外婆的执念比她的还重，常日不断的香火、不断的求神拜佛与不断的眼泪，都像是掷入深潭的石子，有一时的波澜，却永远没有踪影。
看到这，换是谁都会心酸，但是心酸种种也无法原谅所做过的固执行经，及封/建迷信。
灰许起身往外走，崇祁从上空跳下，衣袂翻飞后稳稳站在他旁边，两人双双往舂荔6号楼望去。
城中村上空漂浮着一团团黑色煞气，而聚集在舂荔6号楼的更为浓重，201室的遮光帘透出不详的红光。
地下城的气息。
地下城是一切不属于人间的妖鬼祟煞的归处，如今恐怕是漏洞使然。
“她应该是发觉林情的情况了，刚才我从最后一个副神龛出来就感受到主神龛的召回，但是好在设阵的东西换了，她就算是动用起来也没成效。”
猫雕可不是普通的猫雕，如果说神婆设的阵是释煞，那么猫雕取而代之的四个副神龛则独立于主神龛，拢煞。
“需要现在就闯进去吗？我俩也有胜算。”
“不急，”灰许看着上空渐渐浮现的金色光点，猫雕阵成效了，煞气团一团接一团消失在空中，“不用打草惊蛇，恐怕没这么简单。”
崇祁也随他，“我让一个专业人士过来助你一臂之力。”
随即，一个高大身影骑着自行车极速驶来，在面前停下时一脚撑地，一手取下墨镜，一手掏出一个小本示意道。
“民间灵异事件调查组组长，鹿饼。”
灰许饶有兴味地打量他，那人穿着一身黑色工装服配着黑色靴子，长身玉立，一头银灰色的飘逸头发扎成一条长辫子垂在左肩上，剑眉星目，笑起来张扬明朗。
怪眼熟的。
“大家都是熟人，但我还是介绍一下，这个是梅花鹿，这个是黑猫。”
“原来是你啊！”两人不约而同道。
鹿饼是他们师父的好友的坐骑，三人少年时经常结伴修炼和玩乐的。
“不是，你们凭什么活这么久？”都好几千年了吧，灰许嫉妒得面目全非。
“我们比较好命吧，改天聚一下，你的事我了解的差不多，但是我提醒你一句，最好不要以魂灵状态到处飘，去年成立了一个组织专门捕获鬼魂的。”
崇祁惊讶地张张嘴，想起什么道，“傅小美怕不是……”
“有可能，”那一幕还历历在目。
“你们说的是几年前那桩碎尸案的女生吗？当时我们组织在外地，好一段时间了回来后警方不让我们介入，我们调查组的口碑以前非常不好，说我们装神弄鬼搞封/建迷信。”
“是时候发挥你的作用了，等会你跟崇祁回冥囚做跟进工作，我先回家去……”
话没说完，灰许就“砰”的一声变成一只小黑猫，躲在崇祁后面。
那两面面相觑不知所言，直到巷子里出来一个男生，穿着一身校服，嘴里叼着冰棍在手机上打字。
崇祁将衣物收起放进乾坤袋，喵咪不知什么时候跑走了，难不成怕小主人看见？不过你的小主人看得见魂灵状态的你吗？
闻靳洋抬头打了个招呼，“道长，抓鬼呢？”
“呃……是啊，这么晚了干嘛呢？”
“刚从朋友家出来，感觉老是看到天空有东西在飘。”
“你看得见？”鹿饼惊讶地指了指他又指了指天上，难怪小黑猫要逃跑，怕被他发现吧。
“昂，你不也看得见，难道说是谁都看得见？”闻靳洋还在纠结下午那个女鬼。
“肯定不是啊，你大概是觉醒了某种能力，”鹿饼干巴巴道。
闻靳洋疑惑皱眉，“能力？以前看不见的，可能是发过一次烧之后，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我重新恢复以前的，我不想看见这些东西啊道长。”
崇祁将散发着熊熊赤光的符咒递给他，“我也没法子剥夺你这项能力，你拿着那张符咒吧，它们不敢靠近你。”
鹿饼笑吟吟帮腔一句，“你多跟你的猫待一块也成，毕竟它也很厉害。”
厉害是因为它是冥囚公馆的？
“你怎么知道我的猫？”
“啊，猫奴啊，”鹿饼指了指旁边的崇祁，结果被扫了一拂尘。
“很晚了，少在这边逗留。”
“好的道长。”闻靳洋头也不回地走了。
有惊无险回到家，累得趴在沙发上不想动弹，拉布拉多凑过来一顿舔，闻靳洋也没恼，揉了揉它的平头起身上二楼。
刚上完楼梯，猫猫就站在他面前仰着头喵喵叫，特别可爱一只小不点，怎么看都不像能跟妖鬼祟煞站在对立天平上平衡的。
闻靳洋举着猫咪坐在沙发上，盯着它看了老久，越看越像谁来着，哦，那个绿眼睛。
呵呵，毕竟这猫原本是他的猫，大概是瞧见瞳孔很像所以养下的，但是实力不允许，如今到了闻靳洋手里，他有点庆幸。
灰许呆呆地看着他，直到他眼里溢出笑意，有这么开心吗？干什么去了刚才？
闻靳洋见它一副乖乖样惹人喜欢，凑到猫脑袋狠狠吸上一口，毛发柔软温暖，太暧昧了，灰许立刻挣脱壳子一屁股摔在地上，整个人发燥，羞得脸通红。
怎么没人告诉他，人会这么吸猫的！！！
灰许满脸通红咬牙看着某人对猫猫爱不释手，真难为情，不过等等，他看不见自己吗？
过了好一会，闻靳洋才放下猫咪，起身收拾衣物顺带拿了一个橘子进了浴室。
果然看不见，灰许回神，认命似的重新回到猫壳子里。
这边勉强算个岁月静好，而冥囚公馆那边……
莫诡星鬼鬼起身举起红酒杯扬言道，“今天大家相聚于此全靠黑猫妖功劳，我隔空敬他一杯，这顿火锅大家放开了吃！”
一桌子非人举杯附和，冥囚公馆有史以来第一次这么热闹，长桌上摆了两口锅，旁边摆了琳琅满目的食物和野味，还很应景地点上了蜡烛，当然还有林情的限定鬼祟。
它夹起一团漆黑鬼祟放进香辣牛油锅里没了踪影，转而特别丧地看他们吃嘛嘛香，但是下一秒他们都会不约而同地夹起食物放进它碗里，最后堆成一座小山。
“别管那玩意了，吃点阳间的，”莫诡星嚼着肥牛囫囵道。
“别拘谨啊小鬼，敞开了吃，”鹿饼给它倒上饮料。
林情第一次拥有热情温馨的关照，鼻酸地埋头往嘴里夹了块牛肉，这个家好像还蛮不错的。
酒足饭饱之余，大人们就凑在一起论事，林情只能看莫诡星打游戏。
“你一点也不像他，他很厉害的。”
莫诡星扭头看它一眼，“哦，你说黑猫妖啊，他当然厉害了，我也就是一个噶了的普通人而已，他跟鹿精和鹤精同道的，应该是神仙吧。”
“他叫什么？”
“灰许，听说名字是说明书上随便挑的字眼，那不靠谱玩意儿习惯就好。”
林情突然给哽了下，“啊……那他怎么死的？”
“唔……逮捕地下城逃逸妖鬼的时候被围攻，好像是一剑穿喉，反正他现在活了。”
“肯定很痛吧。”
莫诡星啃着饼干点头，“必然也，你知道地下城吗？”
“不知道，你知道他们在讨论什么吗？”
“讨论怎么抄你家。”
林情忽然睁大两只眼眶豁口怼到莫诡星面前，那人被吓了跳从沙发上摔下来，“你你你，你不知道？你外婆手上很多条人命啊小子。”
小鬼萎靡不振了，佝偻着窝在沙发角落，“我不想外婆死。”
“肯定不会轻易让她死啊，他们调查到你外婆身上有地下城的气息，怕不是地下城的逃逸妖鬼变成你外婆，亦或是附身之类的，他们会提前一步将罪魁祸首揪出来，然后你外婆呢，就交给当地警署定罪，几年前的碎尸案可能跟她有关，要不是看在你外婆算条人命，早直接冲进去了，怕就怕在地下城的东西不讲武德。”
“我怎么不知道？”
“不奇怪，你姐都不知道，她可是受益者呢，你外婆装神弄鬼取了很多人的血给你姐治病，大概是傅小美知道了这点然后被灭口了，可悲又可恨，至于绑架抛尸团伙倒是没找齐，对了，裘海是你爹吧，但是不是说你姐出生后就抛弃了母女了吗，你是怎么？”
“他不是我爹，母亲改嫁过，但是我出生就是个死胎，她抑郁而终，亲父就另成家庭了，外婆将我捡回家里，供养在主神龛的陶罐。”
莫诡星莫名反胃，揉了揉肚子，“那你现在怎么想？还想回去吗？我感觉你住在这也挺像模像样的。”
“我想外婆改邪归正。”
“嗯——好孩子，你跟我听说的小鬼不一样啊，不是说特别讲究忠诚吗，比如你主人指哪你就打哪这样。”
“你看我敢吗？”
莫诡星咯噔一下突然想到三大巨头蹲在地上审视小鬼的场景，那震慑力不言而喻，他只好噤声。
至于莫诡星鬼鬼怎么知道这么多，全因为灰许的第一视觉共享见第3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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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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