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竹大街是流云城一条滨江的大道,宽阔非常,大道两边,尤其是靠河岸的建筑里,景观视野都是上佳。
至春楼便是这些建筑之一,角落的包间三面开窗,又能赏江景,又能赏街景。
祈岁安三人就在这个包厢里,吃着所谓的春三样,店家说得天花乱坠。
其实就一钵春笋豆汤,一盘香椿炒蛋,另有一碗芥菜馄饨,都是百姓家中常见的菜色。
只是……祈岁安夹了一口,送进嘴里,即刻便感觉到一股贯穿天灵盖的鲜味。
李临仙曾赠山君人间百味菜谱,这三道菜都有,他也照着做给山君吃过。
山君当时很满意的,他吃着也觉得比平时他吃的那些好。
可真尝了口,连王至徽和霍久彘也要挑时间才吃的到的东西。
到底是有手艺的大师傅,比他这个照本宣科的新手要强太多了。
他突然就挺想让山君也来尝尝,嘴里的食物霎时间又索然无味。
祈岁安放下筷子,叹了口气,看向靠近街道的窗户。
夜幕降临,满街的灯笼火把都亮了起来,人声鼎沸,各处聚集着闻讯而来的百姓。
都等着妙华门首徒的表演。
正巧此时,远方丝竹声起,仙音渺渺,铃铛叮当碰撞声夹杂其中,却又不突兀。
定睛看去,远方一由数十力士架着的“舞台”缓缓而来。
舞台上,只有一位蒙着眼睛,披着一系满铃铛的披帛的姑娘独舞,舞姿也与前几日那男女共舞的不同。
那两位舞者的舞蹈像在祝祷,这位姑娘,却是纯粹的庆贺,只是远远看着,便觉心中欢喜。
但祈岁安此时顾不得这些,他看到那蒙眼女子面貌,心神便再无法安宁。
这位妙华门首徒,分明是……那岐氏在怨女之祸后的唯一遗孤——那岐依。
虽早知她还活着,可她怎么成了妙华门的首徒,这……
“哟,妙华门有心了,竟然跳了玄女祝寿,我祖父寿诞时,她都不肯跳这支舞,说什么人不称舞,她若强行起舞,只怕会招来灾殃。”
王至徽也凑了过来,踮着脚,看着街上的舞台渐近。
玄女乃最早得以凡人之身封神的古早神祇之一。
天母祠诸神神像位次,她只在七尊神之下。
玄女祝寿,本不是舞,而是武,玄女乃兵戈之神,成神前便是轩辕帝君手下大将,从来就不会跳舞。
武技演变成舞蹈,也不过是后人的篡编而已。
此舞本是前面几朝,一位舞者编来献与当时天子的,可天子却因此震怒,说此舞乃是对玄女的大不敬。
当场便判了这舞者流放,终生不可再入舞道。
流放中途,正巧队伍在一乡野的玄女庙修整,此人身带枷锁,以命为祭,求问玄女,比舞是否真如此不堪。
玄女显灵,令那人当面起舞,一舞结束,玄女开怀大笑,直言要将此舞献与天母。
那舞者撑着最后一口气,再问玄女,此舞是否辱没她的声名?
玄女并未明言,只是反问道:“吾名吾心皆由吾定,岂以一舞而没之?”
听完这话,舞者喜极而亡。
当时流放队伍的犯人差役皆亲眼见证,流放途径数地,这个传说也因而流传开来。
甚至夸大其词,说玄女认可这支舞当献与神灵,凡人不配,天子亦然。
民间对那一朝的天子哗言四起,天下慢慢地,便动荡了起来。
有心之人,称天子悖逆天意,不配得天下,揭竿而起,天下从此纷乱。
那位流放舞者的天子,成了那一朝的亡国之君。
说来荒诞,就是这么一个半真半假的传说,竟然导致了朝代更迭。
从此这玄女祝寿,也成了非诸神寿诞不可跳的禁舞。
紫竹大街上的舞台愈发靠近至春楼,那舞台上起舞的妙华门首徒样貌也愈发清晰。
确是祈岁安见过的那岐依没错。
他不禁问起似乎对她很了解的王至徽,“这位妙华门首徒,是什么时候入的妙华门?”
王至徽摸了摸下巴,“这我哪知道,那都是我出生前好久的事情了,该有三五百年了吧?”
三五百年,怨女灭罗延氏是三千年前的事情,蜕凡寿元一千五百载,那岐依要活到现在,必定已经入道。
妙华门虽有名望,却不是那等有多少强者坐镇的大宗大派,一位入道,又怎么会屈居人下,做什么首徒?
合该她是妙华门门主才是。
祈岁安对那岐依已经有点,他不知道ptsd是什么,但一看到她,就感觉肯定有什么阴谋在滋生。
这才是第三次见她,刻板印象就已经有了。
只是若这未知的事情布置了三五百年,总归不会和他这个才二十出头的人有什么关系。
多学学山君,无关的事情少管,他自己的命还被人惦记着呢。
饭菜、舞蹈,这次出来的目的都因为祈岁安过多的思绪而失了原本的兴味。
他兴致缺缺地靠在塌上,看江水流淌,等着王至徽和霍久彘看完了一道回学社。
子时三刻,大街上的乐舞声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百姓游玩的喧闹。
灯谜、博戏、投壶,各色游戏,彻夜不停。
天母诞七日一如上元节,宵禁皆停,大多百姓都会玩到天明。
祈岁安看王至徽和霍久彘,似乎有下楼加入这喧闹的意思,打了个哈欠,劝了一句。
“天母诞正日恰逢上巳,是年初第一个纯阴日,易生邪祟,百姓游街,以人气压制阴气,邪祟勿近。
你我修士,气息内敛,可没这样的好处,在外行走,只怕不太安稳。”
王至徽一拍桌子,“怕什么,你我三人,你已入蜕凡,我二人也只差半步。
我们加在一起,难道还怕这趁着时节才敢鬼祟作乱的妖邪?”
该说不说,祈岁安还真怕。
他短短二十一年人生,遇见的能称阴煞邪祟之物,除了他自己的一些小杰作。
另有两位,一个郑文,一个怨女。
皆是大怨鬼王,没有哪一个是好惹的。
“哎呀,磨磨唧唧干什么。”王至徽和霍久彘并不接受祈岁安的犹豫和拒绝,拉着他就往楼下闯。
“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什么像样的邪祟呢,今日看有没有不长眼的撞上来,让小爷我开开眼界。”
霍久彘扯着祈岁安另一边胳膊,不影响他怼王至徽,“做什么梦呢?”
他看着王至徽,却是在对祈岁安说下一句话。
“你别听他瞎说,我们俩都有先天道体,他有一颗纯阳琉璃心,我又是一具上阳辟邪体。
除非你是那传说中三大极阴体质,三阴逆脉、九阴绝骨……纯阴之体男子不可能有,就不提了。”
霍久彘抬起头,“总归,你得是其中之一,才可能在我们都在的时候,遇得到邪祟。”
祈岁安眯了眯眼睛,没说话,王至徽看他表情就有了反应。
一把放开他的胳膊,“不是吧?你真有啊?”
“我母孕而父亡,临产而母亡,盖棺下葬时出生。”祈岁安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了两句自己的出身。
“未通灵气,先见阴魂,旁人都称我做天煞孤星,这也不是杜撰之语。
你们猜猜,我是个什么体质?”
先天道体,不说祈岁安都快忘了。
这东西,资质上佳者锦上添花,资质平凡者便如同鸡肋,一生可能都不会显现作用。
他学道法,阴邪之物最易上手,不是没有原因的。
这话一出,霍久彘也放开了他的胳膊,和王至徽一人一边,退开一大步。
“刑克双亲,易死转生,通晓幽冥……”
王至徽都有些结巴了,“看不出来啊,你居然是……煞绝玄阴体?”
这个体质,若说阴邪,和三大极阴体质难分翘楚,但它有个未被证实的坏处……招灾。
且往往因为有这体质的本人命硬非常,能度过灾祸,他身边之人,却不一定有这个运气。
再加上……王至徽倒吸一口凉气,有些犹豫地问道:“你生辰八字是什么时候?”
祈岁安嘴角弯了弯,很满意这两人的反应,慢吞吞吐了一句,“不用算了,我方才说了,别人都叫我天煞孤星。”
“绝煞玄阴体、天煞孤星命……”
王至徽和霍久彘同时叹了口气,“……想不到祈道友你居然是这么个阴中阴的……”
他们没有把话说完,只是这么断断续续的聊了几句,就感觉周身温度都低了几分,像是有人在对他们的脖子吹凉气。
看到终于知道怕了的两个小胖子,祈岁安摊了摊手,“怎么样?两位道友还要与我共探上巳吗?”
“不不不,大可不必。”王至徽和霍久彘动作话语都同步,连连拒绝。
他们想看邪祟不假,可祈岁安的体质和命格,不止阴,还带刑克。
邪祟加灾祸,合到一起,可不就等于一个处理不了的大家伙吗?
还是遵循古礼,坐守家中,关门闭户,以邪祟不请不入户的规矩先度过这一天比较好。
王至徽和霍久彘还是挺讲义气的,到底祈岁安是被他们拉出来,又等着他们才拖到子时。
也不好就这么让他一个人回去。
不过多久,祈岁安就带着一左一右两个“护法”踏上了返程路。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