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今浣对周遭投来的,充满质询意味的注视置若罔闻,他全部的意志都用于对抗脏腑深处翻江倒海的冲突——吞噬那团由亵渎经文与绝望凝结的灰烬秽物所带来的反噬,远超他的预料。
就连心跳都带上了粗糙的摩擦感,紧随其后的是血腥味,并非新鲜血液的鲜活铁锈味,而是凝固的、陈旧的、带着死亡余韵的**气息,在灰烬之上泼洒了一层黏稠的糖浆。
焦苦与腥甜交融的味道,在他扭曲的感知里被无限放大,堪比世间最顶级的香料,将他先前强压下的某种原始渴求彻底引爆。
他的视线,不受控制地从指缝间抬起,越过自己颤抖的手背,落在离他最近的年轻医官身上。
那医官正背对着他,弯着腰,试图更换于雪眠腕间燃尽的艾绒,动作略显局促。昏黄的宫灯光线下,医官因弯腰而露出的那截后颈看起来异常脆弱。皮肤是久居室内不见天光的苍白,薄薄的,能隐约看到下面淡青色的血管纹路。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汗味、草药味和年轻血肉特有气息的味道,被陈今浣扭曲的嗅觉敏锐地捕捉并放大。他只能用牙齿在下唇内壁的软肉上来回刮擦,力道越来越大,带来一种近乎自虐的,试图转移注意力的锐痛。
老医官刚为泠秋重新搭过脉,眼里满是忧虑和困惑。对方的脉象依旧微弱混乱,已是风中残烛,但那股强行吊住一线生机的“外力”似乎稳定了些许。他直起腰后,目光正撞见陈今浣那深埋着头,蜷缩颤抖如受伤野兽的姿态。医官枯槁的脸上皱纹更深了,他犹豫了稍许,还是拖着沉重的脚步,慢慢挪到少年身边。
“陈…陈仙长?”老医官的声音带着谨慎的试探,在陈今浣身前蹲下,保持着三尺距离。他浑浊的眼睛里映着少年紧绷到极限的脊背和那只因过度用力而青筋暴起的手。“您…您这气色实在骇人…可是内腑伤势又起变化?老朽虽不通仙家妙法,但寻常固本培元、安神镇痛的方子……”他一边说着,一边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想探一探陈今浣的腕脉。
就在那带着老人体温和药草气味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陈今浣皮肤的刹那——
他突然抬起头!
那双深黑的瞳孔猛然睁开,里面没有焦距,没有理智,只有一片不断翻涌的,纯粹而原始的凶戾与贪婪,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瞬间沸腾。被咬破的下唇渗出的鲜血染红了齿尖,混杂着涎水,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妖异的暗红光泽。
“别碰我!”
老医官伸出的手像被毒蛇噬咬般迅速缩回,整个人被那股无形的凶戾气息冲击得向后跌倒在地,苍老的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纯粹的惊骇,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动了阁内所有人。年轻医官手里的艾绒团直接掉落在地,滚了几滚。守在李不坠榻边的另一名医官也吓得僵在原地。这一吼,更是直接惊醒了榻上昏迷的于雪眠。
少女的眼睫颤抖着掀开,眼白的靛蓝色已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层悬浮的雾。断腕处被艾灸持续炙烤的灼痛率先刺穿了昏沉的意识,让她喉间逸出半声短促的抽气。
混沌的视线艰难聚焦,最先撞入眼帘的便是令人窒息的场景——陈今浣将一名老医官死死按在身下,袍中黑须狂舞。
涎水混着血丝从嘴角滑落,黏稠温热,一滴,再一滴,砸进那张松弛老脸纵横交错的皱纹里。那沟壑深如旱地龟裂的缝隙,贪婪地吮吸着这污浊的液体。陈今浣伏在老人身上,赭衣道袍下的躯体寸寸紧绷,细微的震颤透过相贴的骨骼传递过去。袍下的触须并非以往的模样,更像是被某种力量强行从体内撕扯出来的。它们不受控地钻出衣袖,形态畸形如瘤,带着冰冷的黏腻感,在老医官遍布冷汗的皮肤上游走。所过之处,留下湿滑的、令人作呕的亮痕。
老医官的眼珠因惊骇几乎要脱出眼眶,喉咙里发出细软气音,却挤不出半点像样的话。他枯瘦矮小的身体在陈今浣的重压下徒劳地挣动,好似被钉在砧板上的鱼。年轻医官僵在几步外,目睹这荒诞的一幕,身子抖得如筛糠,牙齿磕碰出密集的碎响,一股温热的湿意不受控制地洇开在裤.裆,臊气混入浓重的药味里。
于雪眠的视线移不开分毫,断腕处的剧痛如烧红的烙铁般反复灼烫神经,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那焦枯翻卷的创口猛烈抽搐。她知道陈今浣身上有秘密,有非人的力量,但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控,如此…接近真正的怪物。
“仙……长……”她拼尽全力,试图从干涸的喉咙里挤出一点声音。然而出口的,只是一串微弱到几近被自己喘息淹没的破碎音节,根本无法撼动那咫尺之遥的恐怖。
只见那几缕游移的黑须,尖端微微昂起,犹如嗅到血腥的活物,缓慢而坚定地探向老人脖颈上那层薄薄跳动的皮肤,那里有温热的、奔涌的诱惑。就在那锋利的须尖即将刺破老医官颈上薄脆皮肤的刹那——
“砰!”
一声闷响,沉重得如同巨石砸落,突兀地撞碎了殿阁内的粘稠空气。
陈今浣发狠似的将前额撞向身下冰冷坚硬的青砖地,落在老医官面庞的左侧。动作中带着一种自毁般的狠绝,骨肉与砖石碰撞的钝响足以令闻者惊心。
“砰!砰!砰!砰……”
两下,三下,四下……
足足十次撞击后,他抬起了头。
前额一片血肉模糊,隐约见白。粘稠的黑血混着灰土迅速洇开,顺着眉骨、颧骨蜿蜒流下,覆盖了半张苍白的脸。但更触目惊心的是他的嘴——暗红的血液就像失控的泉眼,从他口中汩汩涌出,瞬间染红了唇周,滴落在手背上,又沿着指缝淌下。先前那只捂着嘴的右手已经被撕咬得不成样子,刺眼的红色正从创口边缘快速渗出,汇聚成一小泊。
心尖剜肉般的疼痛,沿着每一根神经末梢疾速穿刺,终于短暂地刺穿了那层被太虚污染所扭曲的,名为“饥饿”的厚重帷幕。
他的视线一点一点地从老医官惨无人色的脸上移开,犹如拖动千钧重物,最终定格在几步之外软榻上的于雪眠。
少女的脸庞在昏暗光线里白得近乎透明,那双刚刚从昏迷中挣扎睁开的眼睛,此刻正圆睁着,清晰地映着他此刻狼狈不堪的倒影。那眼神里有尚未散尽的痛楚,有惊魂未定的恐惧,更深处,是几乎将他洞穿的无声质问。
“呵……看够了?”他喘息着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鲜血淋漓的右手仍攥紧成拳,掌心溢出的殷红顺着指缝滴滴答答,落在老医官胸前的血污上,洇开一片更深的痕迹,“下次……该…你喂我了。”
嘲弄与悲凉,一如既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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