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骨撞击青砖的余音在梁柱间嗡鸣未散,陈今浣撑起身子,血和涎水混着额上渗出的灰土,黏稠地滴落在老医官煞白的脸侧。那几缕失控的触须随着他剧烈的喘息缓缓缩回袍袖,只留下湿冷的粘痕在老人脖颈间蜿蜒。
地上裤.裆湿透的年轻医官被同伴七手八脚拖到墙角,翻着白眼的老医官几乎背过气去。熬煮的中药味、汗味、血腥气,还有失禁的臊气,混合成一种难以言喻的浊流。
“姓陈的……”李不坠嘶哑的声音从另一张榻上传来,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僵局。他不知何时已半撑起身,仅凭一条尚能活动的右臂,手肘抵着锦褥,脖颈上暴凸的青筋随着粗重的呼吸搏动。赤红的瞳孔锁定了阴影里的少年,里面燃烧着惊疑与怨怼,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类似于心疼的焦灼,“你又发什么疯?”
陈今浣没看他,只是垂着眼,注视着那只被自己咬得血肉模糊的右手——自愈十分缓慢,这副身子所具有的能力,似乎因饥饿而陷入恶性循环。
他摸索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同样污秽不堪的布袋,抠出半块硬得像石头的干饼。饼子边缘沾着不知是泥还是血的污渍。他看也不看,直接塞进嘴里,用臼齿发狠地碾磨。干硬的碎屑刮擦着喉咙,混着口中未散的血腥味,一同囫囵咽下。吞咽的动作如此专注,像是要将体内翻腾的异样渴望,连同这难以下咽的食物一起强行压回深渊。
“饿。”他终于吐出一个字,语气中带着些许委屈意味。
“饿?饿你就……”后面的狠话被一阵轻咳声打断。
“咳咳——诸位听我一言……”泠秋的声音微弱却清晰地从另一张榻上传来。他不知何时已完全睁开了眼,视线越过混乱的现场,落在少年肮脏的脸上,“烦请各位离开片刻,把他交给我处理。门外候着。没唤…莫进来。”
众医官如蒙大赦,连忙将老者半搀半拖地拽向门外,还有两人甚至是手脚并用地冲向殿门,连滚带爬地消失在门缝后。沉重的雕花木门被从外面小心地合拢,隔绝了最后一丝混乱的声响,也将更深的寂静压了进来。
青年道人脸色蜡黄,唯有那双眼睛,穿透了疲惫与痛楚的迷雾,清晰地映着角落里那个蜷缩的身影。陈今浣背靠漆柱,额上撞出的伤口血肉模糊,暗红的血混着灰土,糊住了半边眉眼。那只被咬得稀烂的右手无力地垂在身侧,指间淌下的液体在青砖上聚成一小滩显眼的深色。少年微微偏着头,视线散乱地落在地面某处,像是在极力抗拒着什么,又像是已被抽空了所有气力。
“李兄,于姑娘……请不要看向这边。”
李不坠的视线从那团赭红之上移开,仅凭右臂支撑着半起的身体,肩胛处残留的菌丝侵蚀痕迹在皮肤下隐隐透出不祥的灰紫色。他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从齿缝里挤出一声冷哼,目光转向了旁侧的雕花窗棂,但那紧绷的姿态,无一处不昭示着他并未放松丝毫警惕。
于雪眠躺在另一张软榻上,断腕处的剧痛让她意识在清醒与混沌的边缘沉浮。她努力睁大眼睛,目光掠过陈今浣额上那片狰狞的污血,落在他沾满血污的嘴唇上。那句“下次……该你喂我了”的谜言,加上失去左手的痛苦,给她带来一阵透骨寒意。她本能地想蜷缩身体,却牵动了伤处,闷哼一声,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泠秋不再多言,抬起那沉重得仿佛灌满了铅水的手臂,即使是细微的移动都牵扯着胸腹深处被震裂的脏腑,伴随着一阵阵闷钝的绞痛。他咬紧牙关,额角青筋隐现,手指不由自主地发颤,终于够到了自己的道袍前襟。
他摸索着护领的系带和暗扣。那小小的玉质圆扣此刻在他指下却重如千钧。指尖几次打滑,才勉强解开第一颗。冰冷的玉石触感贴着颈侧皮肤滑过,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他深吸一口气,这动作又引得肺腑一阵撕扯般的疼痛,喉头泛起熟悉的腥甜。他强行压下,继续解开衣扣,动作笨拙而滞涩,像是在进行一场耗尽生命的仪式。
道袍前襟终于被他用颤抖的手指艰难地分开,缓缓向两侧褪下些许。内里的中衣早已被伤口的血液和泼洒的“九转回春液”药汁浸透,黏贴在皮肤上,呈现出一种污浊的深褐色。
他解开中衣系带,并指如刀,指尖凝起一点微弱如残烛的青芒,抵住自己锁骨下跳动的血脉。皮肉被青芒割开的瞬间并无殷红四溅,只见皮下经络骤然暴凸,暗红近黑的血液如同黏稠的漆液,带着脏腑震伤的絮状物,挣扎般渗出创口。
泠秋身体摇晃着走向漆柱,额角逐渐沁出冷汗。他伸臂,染血的手指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猛地钳住陈今浣的下颌。少年被迫仰头,口中残余的干饼碎屑混着血沫溢出嘴角。那双翻涌着非人饥火的眼珠与泠秋疲倦却清醒的视线撞在一处。
“张嘴。”命令短促,堪比敕咒。
“还是…师兄懂…唔——”暗红的血滴落在陈今浣干裂的唇上。第一滴,如同滚油溅入冷水。少年身体猛地一弓,脊骨撞上身后漆柱,发出沉闷的钝响。未被满足的吞噬本能与秽物污染带来的剧烈排斥在他体内疯狂撕扯,胃囊痉挛着翻搅,又被饥饿牢牢攥住。
那几根手指稳如铁箍,第二滴、第三滴……新鲜的血液持续滴入那被迫张开的齿关。血液滑过咽喉的刹那,陈今浣瞳孔深处翻腾的浊浪骤然一滞。一股绝对谈不上甘美,而是带着强烈镇痛与净蚀意味的苦涩洪流,蛮横地冲垮了扭曲的食欲藩篱。他喉间抑制不住地发出呜咽,身体筛糠般抖起来,像被剥鳞的鱼。
更多的血滴入。少年绷紧的肩背线条开始寸寸瓦解,半推半就悬在空中的右手颓然垂落,血肉模糊的掌心和那前额撞出的伤口极速愈合。而泠秋的呼吸已变得细碎急促,钳制陈今浣下颌的手指力道渐松。喂血的手指离开陈今染的唇,带出一缕黏连的血丝。他试图用另一只手按住胸前的裂伤,指尖却只徒劳地滑过湿冷的皮肤,留下几道淡红的指痕。血还在缓慢地往外渗,如同坏掉的水龙头最后的滴答。
“够…了么?”
他眼看就要向后栽倒,陈今浣忽然抬手,动作快得带起残影。沾满血污的手并未去扶泠秋,反而攥紧了对方正欲收回的手腕。
“……不够。”少年冷冷地吐出两个字,随即以一种近乎撕咬的姿态,低头吮去。
生命力被更直接地吞咽下去。陈今浣的脊背不再颤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专注到令人胆寒的寂静。唯有那急促的吞咽声,在死寂的殿阁内清晰得刺耳。泠秋搭在他肩头试图推拒的手软弱无力,指尖冰冷。视野开始发黑,耳中灌满血液冲刷管壁的轰鸣,与少年吞咽声交织成一片溺毙般的潮音。
“够了!”李不坠的怒吼打断了吞咽,男人仅凭右臂爆发出骇人的力量,硬生生从榻上翻滚下来,抡起刀背便往陈今浣后颈砸去,“你想杀了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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