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宝肥硕的身躯砸在地砖上,发出沉闷的肉响,震得殿角垂挂的帷幔都微微晃动。他瘫软如泥,头颅低垂着,涎水和着暗红的血丝从歪斜的嘴角不断淌出,唾液拉出一根透明的粘丝,在地面留下一滩拖着长尾的亮痕。
陈今浣的视线从紫檀木盘上那本透着秽气的《钱神大经》缓缓移开,转而定在阿宝身上,似有悲悯:“拿个半死的痴儿作引,圣人这盘棋,下的倒真是不拘一格。”他踱步走向被捆绑的痴人,后者也像是感应到他的到来,急忙扭动起身上的肥肉。
“只是不知,圣人想看的是钱神显圣,还是想看这‘引’……当场爆成一滩烂肉,污了这紫宸殿的金砖?”
御座之上,一声极轻的嗤笑逸出珠帘,带着洞悉一切的玩味。“陈卿这张嘴,看来比手上的本事更利几分。爆了,便爆了。”那声音淡定到令人发指,“烂肉而已,朕自会派人清理干净。倒是陈卿……完好的经书就在眼前,引子也备下了。莫非先前一战伤了根本,此刻连翻动几页经书的气力也无了?”
激将,**裸的激将,却成功勾起了少年的好奇心与胜负欲。他倒要看看,这位高高在上的圣人,苦心策划的下一步落子,究竟是臭棋还是妙手了。
陈今浣来到举着托盘的侍童跟前,伸手探向那本不祥的经书——其触感并非纸张或皮革的纹理,而是一种滑腻似青苔,却又带着微弱搏动的活物质感。封皮下似乎蛰伏着什么东西,在他触碰的瞬间,细微地悸动了一下。
他另一只手翻开了《钱神大经》。
封皮被掀开的刹那,殿内光线似乎骤然黯淡了一瞬。书页并非寻常纸张,而是一种薄如蝉翼、色泽暗黄、布满浅褐色筋络的奇特材质,仿佛晒干的某种大型叶片,又似硝制过的皮膜。书页上没有任何墨迹,只有无数扭曲盘绕,细若发丝的金色纹路,在昏暗光线下自行流淌变幻,组合让人成无法理解的诡异图谶。
然后,他缓步走向那身躯如山的痴人,在阿宝身前两步处停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
阿宝似乎感觉到了阴影的迫近,肿胀的眼皮艰难地掀开一条缝隙,眯缝中的眼珠茫然地转动了一下,对上陈今浣深不见底的目光。痴傻的脸上本能地浮现出某种巨大的恐惧,喉咙里含含混混地喊着“妈妈”,肥硕的身体徒劳地扭动了一下,让绳索勒进皮肉更深。
少年蹲下身,伸出右手,指间萦绕起一缕肉眼难以察觉的秽气,比夜色更深沉,带着一种令人灵魂深处泛起寒意的吸扯感。他在感知。感知阿宝体内残存的生机,感知那股被圣人称之为“引”的,潜藏在痴傻皮囊下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他的指尖探出一根细如发丝的触须,从阿宝的鼻腔钻进空荡荡的大脑,去接触那团与虚疑同源的秽物——那里充斥着破碎的呓语、无意义的恐惧、巨大无朋的怠惰……以及,一种对逍遥快活执念?这执念并非源于阿宝自身,更像是被强行烙印进去的印记,与他痴傻的魂魄粗糙地缝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十分不稳定、随时可能崩溃的状态。
它如此强烈,如此单一,仿佛剔除了一切杂质,只剩下**裸的享乐本能——即便是无智的痴人,也不会这般纯粹到极端。陈今浣有了一些猜想,决定进一步深入探查。
而就在触须试图更深地触碰那道烙印的刹那——
“陈卿——或者朕该叫你长生主?” 御座上传来的嗓音平淡到让人不寒而栗,“听闻钱神认你为主,与你有契。既然如此,你还这般畏首畏尾,是在惧怕何物?”
“长生主”三字,让他搭在《钱神大经》封皮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那滑腻似活物的触感此刻更显阴寒。翻开的书页上,流淌的金色纹路像是感应到了他心绪的涟漪,流淌的速度骤然加快。
“陛下说笑了。”陈今浣并未抬头,视线黏着在阿宝因恐惧而剧烈起伏的肚腩上,那肥腻的皮肤下,被强行烙下的钱神之印,在痴愚的混沌中灼烧出刺目的光斑。“名号不过是过耳的穿堂风。至于钱神……”他指尖萦绕的秽气悄然转向,丝丝缕缕的黑线钻入《钱神大经》书页间流淌的金色纹路,“‘不知’认的不是主,是魂。一道沾着铜臭和血锈的魂。”
秽气与金色纹路接触的刹那,异变陡生。
那些金纹如同拥有生命的水银,在书页上缓缓蠕动、分合,散发出一种让人心神摇曳的微弱光芒。
与此同时,陈今浣的皮肤下似有金溪流淌,深黑的眼瞳里映出点点碎金,随即又被更深的漩涡吞噬。他嘴唇无声开合,念诵的并非任何已知语言,而是无数细碎重叠,带着金属刮擦和空境回响的诡异音节。这些亵渎的音节从他齿缝间溢出,在空旷的大殿里低徊萦绕,与阿宝的惨嚎交织成一曲毛骨悚然的葬歌。
他那肥胖的肚皮骤然向内塌陷,貌似被底下的某种力量被强行抽走。阿宝翻滚挣扎的动作瞬间僵直,喉咙里的惨嚎变成了窒息的咯咯声。他庞大的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如同一个被戳破的巨大水囊。原本饱满鼓胀的皮肉迅速失去光泽,变得松弛,布满了类似产妇妊娠纹的沟壑,紧贴在萎缩的骨骼上。油腻的皮肤表面,飞快地析出一层细密、黏腻、闪烁着污浊金属光泽的汗珠……不,不是汗,而像是某种被强行榨出的,凝固的油脂。
俄顷,不可思议的一幕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众人眼前。只见那些油脂纷纷汇聚凝固,竟变成了一枚枚新铸的开元通宝,叮叮当当掉落在地。铜钱撞击金砖的脆响拖着绵长的尾音,在死寂的大殿里反复弹跳。
每有一枚钱币落地,阿宝庞大身躯的塌陷便加剧一分。油脂榨尽后,松弛的皮囊如同劣质的麻袋,软塌塌地覆盖在萎缩的骨架上,青褐色的皮肤上布满了深刻的、干涸河床般的褶皱。涎水和血沫的混合物,在他歪倒的脸颊下积成一滩粘稠的泛着微光的污渍。
殿内侍立的宫人,泥塑木雕般的身躯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从未见过此奇景的他们不禁想要发出惊叹,却只能将抽气声强压在喉咙深处,化作喉头不受控的滚动。千牛卫握紧横刀上前一步,覆面甲下的视线凝固在满地散落的开元通宝上,那些新铸的铜钱边缘还带着未褪尽的油脂光泽,在幽暗的光线下泛着诡异的暖黄。
内侍监深紫的身影幽灵般立在御座旁侧,双瞳冷冷映着地上那滩迅速干瘪的皮囊,以及皮囊旁散落的、尚带余温的铜钱。他下颌的线条绷紧了一瞬,旋即恢复成无波古井,唯有搭在拂尘玉柄上的食指,极其轻微地捻动了一下镀金滚边。
他眯起眼仔细审视那些铜钱——从其制式来看,的确与今朝的钱币别无二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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