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一抹冷硬的金属边缘在昏暗光线下反着幽光,紧贴着妇人汗津津的皮肉。一股极其微弱的、被廉价皂角与汗馊味压住的气息,却如同烧红的针,精准地刺穿了他扭曲的感官——是血,凝固的、带着铁锈腥甜的血气,蕴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陈旧异香,还有……独属于被秽物标记过的猎物气息。
“嬷嬷,”陈今浣的声音轻轻响起,如刮刀除锈,瞬间割破了内室粘稠的悲鸣,“怀里藏的什么?”
张嬷嬷浑身剧震,似被冰水淋顶浇下,箍着小琪的手臂骤然僵死。她惶恐抬头,浑浊泪眼撞上少年深不见底的视线,那里面没有探究,只有一种洞穿皮囊、直抵脏腑的了然。
“没…没有……”她嘴唇哆嗦着,身体被本能的恐惧按在原地,一只手神经质地死死捂住胸口,粗麻布料下那硬物的轮廓被按得更加清晰。
“拿出来。”陈今浣向前踏了半步,靴底碾过地上散落的药草残渣,发出细碎的碎裂声。他身形依旧单薄,看上去毫无威慑力,可那股无形的、源自太虚秽物的阴寒威压,却像湿透的裹尸布兜头罩落,瞬间抽干了内室稀薄的空气。
角落里,一直蜷缩如石的小羽突然抬起头,煞白的小脸上,那双空洞的眼睛直勾勾地转向了陈今浣的方向。他小小的嘴唇无声地翕张着,涎水沿着下巴滴落在宝蓝色小袄的圆领上,洇开深色的湿痕。喉咙深处,挤出几个模糊破碎、不成调的音节:“…怕…吃…吃人……”
“藏的到底什么鬼东西,赶紧交出来!”李不坠的怒吼如同炸雷。仅存的理智被灭门惨状和阿潘的恸哭彻底焚毁,他右臂爆发出骇人的蛮力,沉重的刀鞘带着风声砸向张嬷嬷脚边的地面。“嘭——!”泥灰和药屑应声炸开,溅了妇人一身。张嬷嬷惊得魂飞魄散,箍着小琪的手臂终于脱力松开,整个人向后瘫软下去,连带怀中的孩子一同摔倒在泥地上。
就在张嬷嬷瘫倒、衣襟散开的刹那,那东西终于暴露在昏蒙的光线下。
一枚令牌。
约莫三寸长,两指宽。材质非金非铁,色泽沉暗如凝固的污血,边缘磨损得厉害,透着一股被经年汗水和皮脂反复浸透的油润感。令牌正中,阴刻着一个扭曲盘绕的怪异符文,线条深峻,边缘残留着暗红的、早已干涸发黑的血痂。那符文本身带着一种令人极度不适的亵渎感,多看两眼,便觉心神恍惚,耳边似有无数细碎癫狂的呓语在嗡嗡作响。
“这…这是什么?”于雪眠脸色惨白如纸,断腕的剧痛和眼前这枚散发着不祥气息的令牌带来的寒意交织,让她牙齿都在打颤。她挣扎着想要爬过去,却被泠秋牢牢按住了肩膀。青年道人同样面无人色,按在于雪眠肩头的手指冰凉,直直盯着那令牌上的符文,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他认出了那东西的源头——绝非人间之物,其气息阴寒彻骨,隐隐指向某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存在。
张嬷嬷瘫在冰冷的泥地上,像被抽去了所有骨头。令牌滚落在她腿边,沾满了地上的灰土。她嘴唇哆嗦着,眼神涣散地望着虚空,连哭泣都忘了。好半晌,才从喉咙深处挤出破碎的气音:“昨晚…我刚刚睡着那会儿,偏房门敲响了,听起来急得很……我想这大半夜的,找来定是有要事,就揉了揉眼下床。走近后,模模糊糊看见是个提着灯笼的人……挺高大的,估摸着是个壮小伙。
他把我敲醒后就站在门外,一动不动,也不做声,忒瘆人。说实话…我当时害怕极了……但还是开了门……
可门一开,外面明明一个人影都看不见,那灯笼也不知哪去了,地上只留了一枚湿漉漉的令牌……我捡了,又睡了…还做个了好奇怪的梦……”
听完她的描述,众人对视一眼,想到了一处——夤夜执照。
令牌躺在泥灰里,扭曲的符文吸饱了昏昧的光,边缘残留的暗红血痂仿佛在微微搏动。张嬷嬷瘫在地上,粗麻衣襟散乱,眼珠直勾勾地瞪着房梁。小琪被她刚才死命的搂抱勒得小脸发紫,此刻脱离了桎梏,终于爆发出哭嚎,尖细的哭声在逼仄的内室里冲撞,撞得人心头发慌
李不坠的反应最直接。他仅凭右臂爆发出骇人的力量,沉重的刀鞘“哐”一声杵地,整个人借力向前猛扑一步,眼里的怒火几乎要将这邪物焚穿:“就是这鬼玩意儿招来的祸?看我这就把它砸个粉碎!”
说着,他单手掣刀劈向令牌,然而就在刀锋即将触及符文的刹那——
“滋啦!”
一声灼响,令牌上那暗红的血痂骤然亮起一瞬妖异的微光,似烧红的烙铁烫穿了冰层。一股混杂着河底淤泥万年沉积的腐臭,铁器在潮湿中锈蚀的腥甜,以及某种难以名状的、仿佛无数细小活物被碾碎后蒸腾出的焦糊气味的恶息,猛地从那灼亮处炸开。它瞬间压过了药铺里原有的血腥、汗馊和灰尘味,熏得近处的于雪眠眼前一黑,胃里翻江倒海,差点当场呕吐出来。连李不坠都闷哼一声,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手里的刀因突如其来的冲击而松开些许。
那光亮只持续了一瞬,令牌便恢复了死寂的暗沉,仿佛刚才的灼响和恶息只是众人的幻觉。唯有空气中残留的那股令人作呕的复合气味,证明着某种力量的界限已被触动。
陈今浣的目光黏在那东西上,腹中深处猛地一绞。不是寻常的饿,是嗅到同源秽物时,骨髓里炸开的、带着刺痛感的灼热渴望。那令牌散出的阴冷气息,混杂着河泥的腥腐、干涸人血的锈味,还有一丝被强行禁锢的“活物”怨念,如同最顶级的香料,疯狂撩拨着他被太虚污染扭曲的感官。
他蹲下身,伸出右手。那只手刚为于雪眠包扎过,指腹还残留着药膏的滑腻和一丝新鲜血液的铁腥。指尖悬在令牌上方寸许,没有立刻落下。皮肤下,几缕细如丝的触须悄然浮现,从指尖探出,散发的秽气比这内室的昏暗更沉,无声无息地探向令牌。
“是它——夤夜执照…的‘契引’。”触须沿着令牌的刻痕游移,冰冷的触感直刺骨髓,“它想从梦里爬出来,正在找‘巢’。”
“巢?”泠秋的声音已不似之前那般虚弱,他扶着倾倒的矮柜边缘,丹田重新生出的真气。正艰难地抵御着令牌散发出的、直透魂魄的恶寒。“你是说……那‘夤夜执照’已在城中寻到了寄梦之人?这令牌…是个引?”
“对。所以得趁事态还没发展到最严重的程度,提早解决。”释放出的秽气在令牌表面一寸寸探索,陈今浣取出一个贴满黄符的桃木盒,看向瘫坐在地的妇人,“说说那个梦。每一个细节。”
张嬷嬷的身体剧烈哆嗦了一下,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对上陈今浣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时,恐惧如潮水再次将她淹没。她的牙齿磕碰出咯咯的轻响,稀疏的眉毛挤成一团,试图回忆那个无比诡谲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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