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匣的震颤陡然加剧。内部那团悖逆之物似被这忽然闯入的外来之物所激怒,又或是感应到了某种同类的气息。匣盖缝隙处溢出的灰黑气息骤然浓稠,翻涌着,竟不再试图冲击伏魔圈,反而向内坍缩,凝聚成数股细若游丝、却更显沉黯的线,主动攀附上了陈今浣伸进来的触须。
一种截然不同的寒意顺着那无形的连接逆向侵蚀。那是存在的稀释感,是理性疆域被无声融蚀的恐慌。无数破碎扭曲的意象强行塞入:无光的井底、自行绞缠的肠线、反向生长的牙齿、永不抵达的坠落……它们不构成语言,只是纯粹亵渎的感官洪流。
陈今浣闷哼一声,悬在半空释放出黑须的手不禁向后一撤,似被无形的毒针蛰刺,指尖不受控制地轻颤起来。他的嘴唇无声翕动,试图复述那些音节,脸色愈发苍白,眼神却越来越亮。像是从一片震耳欲聋的狂啸中,艰难地捕捉着特定频率的回声:
“封印…有三处……漠北…是其一……帮我…回到…第三层世界……”
与此同时,泠秋眉头也是越蹙越紧,维持这种精密的冻结,对抗伏魔圈自身强大的修复力,对他亦是消耗。
“够了!”李不坠的低喝斩断了这危险的连接。他不再顾忌,一把扣住陈今浣的左臂,强行将人向后拖离数步。
几乎同时,泠秋指尖真气骤敛。
伏魔圈上那发丝般的裂隙瞬间弥合,金红色光芒一闪,甚至比之前更为耀目,将逸出的最后一丝灰黑气息彻底绞碎净化。玉匣的剧烈震颤也随之平复下去,只余下低沉不甘的嗡鸣,在寂静的室内格外清晰。
陈今浣喘着气,额发被冷汗浸湿,黏在苍白的皮肤上。他甩开李不坠的手,眼神却还胶着在那恢复平静的玉匣上,带着未餍足的遗憾和更深沉的思索。
“这碎片想回去,又出不来,只能拼命叫唤——附近若有‘听得懂’的,就会呼唤声被引来。”他顿了顿,似乎在搜寻更准确的词语来描述那种诡异的感觉,“而且…它好像认错人了。把我当成了……别的什么东西。”
似是印证他的话,偏厢的窗纸无风吹过却发出沙沙轻响。院外游廊下,兀地传来一声类似陶瓦摩擦的异响。
李不坠与泠秋瞬间交换了一个眼神。
“待着。”李不坠将陈今浣往后一推,身形如离弦之箭扑向窗外,刀虽未出鞘,那灼热的煞气已割裂空气。
泠秋同时动作,反手掷出数道符箓,淡金色的光纹瞬间没入门窗墙壁,一层肉眼难辨的清光结界迅速笼罩住整间偏厢,将室内的波动与外界暂时隔绝。
陈今浣猝不及防被推得撞在冰冷的博山炉上,炉内香灰簌簌落下。他闷哼一声,扶着炉壁站稳,只来得及看到李不坠玄色的身影如猎豹般掠过窗棂,消失在庭院竹影深处。院外随即传来一声短促的闷响,似重物倒地,又似布帛撕裂,继而一切归于沉寂。
脚步声很快返回。
“窥伺的秽物。”李不坠推门而入,手中提着一只不断滴淌粘稠黑液的怪异生物。他将那仍在微微抽搐的尸骸掷于墙角,粘稠的黑液沿着砖缝缓慢晕开,腐蚀出细密凹陷,散发出如同铁锈与**内脏混合的腥臭。那东西形似被剥皮瘦猫,却覆盖着黯淡湿滑的鳞片,头颅已不成形状,只剩残破躯干在神经质地弹动。
“不止这一只。”他压低声音,目光锐利地扫过窗外摇曳的竹影——院墙之外隐约传来几声类似爪趾刮擦瓦片的细响,旋即迅速远去,消失在晨风里。“其他的很警觉,溜得快。”
泠秋指尖微动,先前布下的淡金色结界光纹如水波流转,缓缓隐入墙壁门窗。他注视着墙角那滩仍在嘶嘶作响的污迹,眉头微蹙:“结界未破,它们并非强闯。更像是……早已潜伏附近,被方才两股秽力接触所激,显出了形迹。”他转向陈今浣,目光不由自主地向受伤的手指靠近,“方才,你听到什么了?”
陈今浣按了按仍在隐隐作痛的太阳穴,那些强行灌入的亵渎洪流余波未平。“它很饿,也很困惑。像个被关在黑屋子里太久,忘了自己是什么,也忘了为什么被关起来的疯子。”他抬起眼,视线穿过窗纸上糊着的厚实桑皮纸,投向院墙之外,“它想让我帮它回到‘第三层世界’……那颗落入醴泉坊的坠星,恐怕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正说话间,门外廊下传来谨慎的脚步声。先前引路的侍女去而复返,停在数尺之外,并未靠近敞开的门扉,声音带着竭力压抑的颤抖:“各位郎君…院中似有异动……夫人命奴婢来问,可需加派人手?”她的目光根本不敢投向室内,尤其是墙角那滩仍在微微冒烟的污迹。
“不必。”李不坠斩钉截铁,“告诉夫人,一切无恙。不过是风刮落了瓦片。”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定夺,将那侍女满腹的惊疑强行压了回去。
侍女匆匆应了一声“是”,几乎是踮着脚尖飞快退走,裙裾摩擦地面的窸窣声透着一股仓皇。
“于府也不全然是铁板一块。”陈今浣轻轻哼了一声,视线追随着侍女远去的背影,“方才那点动静,报得可真快。”
“树大招风。”泠秋淡然道,“崔夫人手段再强,也难保府中人人一心。何况如今长安局势诡谲,各方耳目混杂实属寻常。”他走到墙角,取出一张黄符,指尖真气一引,符纸自上而下燃烧,落下细密灰烬,覆盖在那滩尸骸黑液之上。嘶声立止,一股更加刺鼻的焦糊味弥漫开来,但那股令人不安的秽气却被完全净化掉了。
侍女的身影消失在回廊拐角。偏厢内,降真香的青烟重新聚拢,缓慢地盘旋上升,重新掩盖了那新添的焦糊与腐蚀的腥气。
陈今浣虚靠着博山炉,左手指尖无意识地捻着炉身错金纹路上落下的香灰,低声重复着那个从污秽洪流中打捞出的碎片:“第三层世界……”他的视线落在墙角那滩已被符火净化的污迹上,“师兄,你可曾听闻过‘地有三渊,天分九垒’之类的说法?”
泠秋静立原地,青白道袍纹丝不动,仿佛刚才以精妙真气冻结伏魔圈一角并未耗费他多少心力。他静默回忆,眸中似有尘封的竹简影像飞速掠过。“《镇妖录·地脉篇》有载,‘长安龙首,下瞰三泉’。然所述多为水脉走向,镇伏水精之事,并未言及异界。前朝《神异经》残卷倒提过一句‘幽壤重叠,非人世所能测’,语焉不详,多被视为方士夸诞之辞。至于‘九垒’之说,长明观秘记有言——得道成仙者,升入太虚将登‘虚楼’,过九重天。但这一说法更近乎上古巫觋传言,其根源虚无缥缈,早不可考。”
少年微微点头,托着下颌思索道:“至少现在能够弄清楚一点——它饿,想要同类,想回家。这说明两件事:第一,它觉得这城里或者附近,有它的‘同类’;第二,它觉得‘家’的入口,可能还没被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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