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氏端起白瓷茶盏,指腹摩挲着温润的瓷壁,氤氲的热气短暂地柔和了她眉宇间的刻痕。“欧阳将军昨夜随我查阅了一些旧日卷宗,后半夜便匆匆离去。她走时神色凝重,只道是去印证一些关于‘封印’与‘三’的线索,并未言明去向。”她的视线掠过陈今浣苍白的面孔,“将军行事自有章法,她若不愿说,便无人能问。”
陈今浣的指尖在微凉的瓷碗边缘无意识地划着圈,粥面的热气早已散尽,凝出一层薄薄的膜。他敛下双眸,声音低得几乎融进窗外渐起的雀鸣:“印证线索……是去了醴泉坊那片死地,还是又回了镇妖司那布满灰尘的卷宗库?可如今旧事缠成了死结,新忧又冒了尖。有些线头,大概只有捏过的人才知道该怎么捋。将军……还记得多少?”
“记忆如碎镜,勉强拼凑,裂痕尤在。”崔氏的语气听不出褒贬,“她只确信一事:漠北瘟种,绝非天灾。三坊的疫,甚至是太液池畔的血,都指向一场早于盐雪之前的**。至于细节……”她轻轻摇头,垂下几缕鬓发,“魂灵受过重创之人,如同被狂风撕扯过的帐幕,寻回所有碎片,非一日之功。”
李不坠忽然起身离席,迎着晨光走去,抱臂立于窗边,开口道:“孟启背后是暝晖斋,暝晖斋听命于欧阳壬。欧阳壬是欧阳紧的叔父。”他陈述得平淡,却将一团扭曲亲缘与权欲的暗影骤然掷于厅堂中央,“她若记起更多,刀刃该向何处?”
这话问得尖锐,直刺核心。
崔氏将手中茶盏盏沿轻碰唇瓣,却未饮,又缓缓放下。“欧阳郎中执掌暝晖斋多年,树大根深。镇妖司内,天猷院与暝晖斋之争,早已非一日之寒。如今借灾星之事,暝晖斋动作频频,清扫异己,扩张权柄,其志不小。”她凝视着茶汤中浮沉的茶梗,沉声道,“想必……在她回忆起足够多,又能握紧刀之前,觊觎者不会让她安宁。”
“想起多少,有时不如‘被认为’想起多少要紧。”陈今浣左手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节奏杂乱,“有人怕她想起,就有人盼她想起——最好是想起些能拿来当刀使的‘事实’。”他停顿一下,貌似在倾听只有他能感知的动静,偏厢那碎屑的“呼喊”似乎又清晰了些。
少年忽然推开面前凉透的粥碗,碗底与桌面摩擦发出刺耳的细响。他试图用左手撑住桌面站起来,却根本使不上力,身形险些晃倒。
“你要做什么?”李不坠立刻赶了过来,手臂横亘在前,不动声色地让他借了力。
“隔壁太吵了。”陈今浣的视线投向偏厢的方向,眉头不耐地蹙起,“我去让它安静点。或者……听听它到底想说什么。”他甩开李不坠的手,脚步有些虚浮地朝门口走去,那截空荡的右袖管随着步伐轻微晃动。
崔氏并不阻止,只是对身旁的侍女使了个眼神。侍女得令后碎步趋前,引着陈今浣走向相连的耳房。
“多谢款待。”李不坠与泠秋对视一眼,一并向崔氏行礼,弃了未用完的早膳,紧随侍女之后。
侍女步履轻悄,裙裾悄然拂过打磨光洁的木地板,引着三人转入连接主屋的短廊。廊道狭窄,仅容一人通行,壁面并未开窗,只尽头一扇虚掩的栎木门扉上方,悬着一盏小小的长明琉璃灯,投下昏昧不清的光晕,将几人的影子在身后拉得细长。
引路人在门前三尺外便停步,垂首侧立一旁,双手交叠置于腹前,姿态恭谨却透着显而易见的抗拒,低眉顺眼地凝视着自己鞋尖前的一方地面,似要在木纹里找到能救命的咒语。
陈今浣前跨一步伸出左手,指尖尚未触碰到老旧的门板,那门像是被内部某种力量吸斥着,竟自行向后滑开半尺宽的缝隙。缝隙被拉开,一股比正堂更浓郁的、混合着陈年檀香、雄黄与某种说不清的锈蚀气味扑面而来。
这里不像居室,更像一间被临时征用的丹房或静修之所。窗棂紧闭,糊着厚实的桑皮纸,光线晦暗,只靠墙角一座错金博山炉里燃着的降魔香支撑起一片昏黄的光域,烟气盘旋如活物。
房间中央,一方低矮的紫檀木案上,那只青灵玉匣静静搁置。匣身周围,用掺了朱砂的米浆一丝不苟地绘制了一圈繁复的金刚伏魔圈符文,笔触枯劲,殷红刺目。此刻,那玉匣正在轻微地震颤,并非肉眼可见的摇晃,而是一种作用于感知层面的、低频的嗡鸣,搅得人心头发慌。匣盖缝隙处,丝丝缕缕灰黑色的气息逸出,扭曲升腾,触碰到伏魔圈的红光便如遭炙烤,发出细不可闻的嘶嘶声,消散无踪。
愈是接近那玉匣,陈今浣的呼吸愈是急促。脸色在琉璃灯昏暗的光线下白得发青,额角再次渗出细密的冷汗。“好吵……”他低喃着走上前,指尖在触及那伏魔圈猩红边界的前一瞬,空气骤然凝缩,爆开一团无声却锐利如针的电火。焦糊气混着皮肉灼伤的微腥猛然炸开,左手如触电弹回,指尖已是焦黑一片。
在他的感知中,伏魔圈的朱砂笔触不再是静止的线条,而是无数细密灼烫的金刚砂在急速流动,形成一道刚劲的炽热壁垒。每一粒砂砾都滚动着大慈恩慧觉长老灌注其中的磅礴念力,刚猛纯粹,专克阴邪。
而他的举动,无异于赤手探入烧红的铁砂。
“啧……秃驴的手段,还是这么不近人情。”少年小声啐道,他甩了甩灼伤的左手,焦黑的皮屑簌簌落下,露出底下鲜嫩的血肉,那愈合的速度快得诡异。“师兄,能给这罩子开个洞吗?指头那么大就行。”
泠秋的视线拂过少年指尖,周身真气微凝,如寒潭表面掠过一丝风。“伏魔圈借地藏宏愿,引十方金刚力,非是凡俗屏障。强行破开一隙,恐其内秽气喷薄,亦惊动布阵之人。”他的声音平稳,分析着利弊,“你待如何?”
“就听听。”陈今浣脸上的笑意虚弱却执拗,像残垣断壁里挣出的一茎毒草。他吹了吹仍在微微冒烟的左手,“开个洞,让我接根‘电话线’,说不准还能问点东西。”他最后的语气飘忽起来,似将那令人癫狂的邪物低语,当作了值得冒险倾听的秘辛。
李不坠抱臂靠在门框上,身形将入口堵得严实。他紧盯着陈今浣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从那份压抑不住的探究欲到右肩新肢不自然的搏动。他未发一言,但蹙起的眉头已昭示着不赞同。
泠秋沉吟片刻,终是上前一步,右手并指如剑,指尖并未凝聚炽目的光华,反而敛去所有外放的气息,变得如同最幽深的寒玉。一丝几乎透明的真气自他指尖析出,缓缓点向那殷红刺目的伏魔圈边缘。
嗤——
一声极轻细的响动,如烧红的铁钎探入冰水。金刚伏魔圈的屏障在与泠秋指尖真气接触的刹那,竟如活物般向内收缩了一下,腾起一小股带着檀腥气的白烟。真气不是强行摧毁符文,而是极其精妙地渗透,冻结了其中极小一段线条内奔流的能量,使其出现了一个发丝般的断点。
陈今浣立刻抓住机会,一簇细如发丝的触须从断点钻入,与阵中逸散的黑气相连。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