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过后,两人都心照不宣的没有再提此事。
一如往常般相处,却又好似有什么变了。
风拂过,额角的碎发被吹得微扬,一片绿意随着风的轨迹被捎进窗内。
秦枝露看着那片落在书页上的绿叶,恍惚间,只觉得它好似近些日赵淮攒钱偷偷给她和叶怜买的发饰。
耳边舒远的声音仍在继续,闻之目光在掠过叶片旁的课文时忽得一顿。
“《史记》载,孟尝君门客三千,食有鱼、出有车者,不过十数……”
话音忽顿,舒远抬眸,她的目光在秦枝露脸上停留片刻。
她少见秦枝露走神。
舒远平静地将书放在一旁,走到秦枝露面前坐下,轻声问:“怎么了?”
秦枝露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边缘,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先生,若两个人花同样的银钱买同样的东西,得到的东西却不……一样。”
“这是为什么?”
舒远静默一瞬,窗外蝉鸣聒噪,衬得她的声音格外清晰。
“《韩非子》有言,‘悬衡而知平,设规而知圆’。然规矩在人,不在器。”
秦枝露眼中闪过一道暗芒,手中的笔渐渐被攥紧,小脸皱成一团。
懂了。
秦枝露一入寝宫就急急关上朱扉。
“阿怜!”
“阿怜?”
没有人应答,秦枝露顿了一下,随后似是意识到什么,激动刹那间被浇灭,取而代之的是烦闷,她不悦地皱了皱眉皱眉。
秦枝露挥手唤来一旁的小厮,凑耳低语几句又塞了几两银子,小厮闻言谄笑着跑开了。
她走到书案旁坐下,余光扫见书案上的《盐铁论》,烦躁之下她翻开了面前的书。
阿怜又去哪里了?每每问起又总沉默不答。
心脏被不耐一层层包裹,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无形之中她们的距离似乎越来越远。
而她恐惧于这样的距离。
不耐中夹杂进莫名的心酸,她们不曾如此。
书页越翻越急,带起纸张摩擦的“哗哗”声。
烦躁中细小的间隙滋生出恐惧与不安,间隙越生越大,恐惧不安将她淹没。
叶怜是她的影卫。
叶怜是她的影子。
她们不应该分开。
也永远不会分开。
而如今,叶怜是打算离开她去到哪里……?
晃神间她才发现面前的书拿反了,而她此前却丝毫没有察觉。
秦枝露悒郁地把书往桌上一摔,书本和木桌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忽得,她动作的手一顿。
心有感应般的,她张口道:
“阿怜。”
声音平淡。
一道黑影眨眼间出现在她的面前。
叶怜单膝跪地。
“殿下。”
叶怜能明显察觉到秦枝露现在的情绪不好,她很了解秦枝露,秦枝露很少有这样的时候。
而且叶怜能觉得那道声音里的不满是针对她的。
叶怜能察觉到最近秦枝露的情绪波动很大,只是她一直到现在也没能弄清原因。
一只温热而柔软的手轻轻抚上她的面颊,叶怜顺着秦枝露指尖的力道往上望。
两道目光相交。
秦枝露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卑躬屈膝的叶怜,眼神里透露出的是上位者的威压。
叶怜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知到她们的关系
——君与臣。
秦枝露指尖描摹着叶怜的面部轮廓,力道轻而柔,却带着不容置喙。
她随着动作缓缓凑近,叶怜一如往常闻到了她身上的香膏味。
“阿怜。”
“你去哪里了?”
一句话让叶怜从晃神中回过神来,似是被戳中了心事般,她猛地低下头,不去看秦枝露。
秦枝露看着自己被挣开的手,不悦地皱眉。
叶怜还是一如往常沉默着想要逃避这个问题。
秦枝露看着叶怜,她讨厌叶怜逃避她,隐瞒她。
应着那夜叶怜的那句话。
那夜她临近天蒙蒙亮才勉强睡下,自她很小的时候叶怜就跟着她,叶怜伴在她身边的时间甚至比父皇母妃伴在她身边的时间加起来还长,她一直坚信着她们会在一起一辈子。
但叶怜的回复似乎印证了母妃说的那句话,敲碎了她一直以来固守的认知。
“没有人会永远陪在你身边一辈子。”
此后那句话便如梦魇般缠上了她,如影随形,无处不在。
在她最不经意间,击碎她。
叶怜为她研磨,她下意识抬头朝叶怜笑着想要调侃几句时;叶怜安静地听她吐槽,她说得口干舌燥时;在看叶怜练武时,这句话总是毫无预兆地在耳畔响起。
将出口的话一噤;拿杯的手一顿;扬起的笑一僵。
一次次提醒她,告诉她,也许在不久的将来,这将会成为幻梦一场。
在母妃说出那句话之前,她也许还会继续不去重视叶怜的种种不对劲,但当叶怜说出那句话以后,她无法再自欺欺人。
恐惧在愤怒中滋生,酸涩在心脏处膨胀。
“枂!”
叶怜的身子僵住,柔软的指尖又抚上她的面颊,但力道又大又急,远不如从前温柔。
抬头怔愣间,两人视线直直对上。
少女大概是气急了,眼眶都开始发红了。
叶怜感受到那人指尖的颤抖,几乎是下意识,她抓住了那节发颤的手指。
“对不起。”
秦枝露反应一愣。
叶怜直视着秦枝露的眼睛,这双眼睛不如往日平静,却很坚定
——一如往常般令人安心。
“从今往后,臣行止去向,必先禀于殿下;臣目光所及,唯殿下一人;臣心跳所系,唯殿下之命。”
“臣知罪,甘领殿下责罚,但凭垂询。”
秦枝露沉在叶怜的如海的眸中,叶怜话落,她半晌才回过神来,道:“你去哪了?”
“师傅传我有要事相商。”
“为何不禀报于我。”
秦枝露不依不饶,但语气已缓和了不少。
“殿下治学,未敢擅扰。”
叶怜的声音比往常要轻,秦枝露指尖一颤。
闻此言,她才勉强缓和了神色,但依旧问:“为何事?”
“练武之事。”
秦枝露闭了闭眼,胸口那股悬着的气终于缓缓沉下,可心底仍似压着一块未落的石,不上不下地硌着。
深吸一口气,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
“好。”
朱扉被敲响,门外传来那小厮谄媚的声音。
宵禁的梆子刚敲过三更,整座皇城沉入墨色。
高府的飞檐在月光下泛着青,像一排淬了毒的刀。
风掠过屋瓦,带起细微的沙沙声——似落叶,又似衣袂擦过。
高府墙檐之上,两个黑影穿梭其中,自从及笄之后秦枝露就缠着叶怜学了些功夫,虽说只能算作点皮毛,但翻墙以及在宫墙之上自主行动已无大碍。
“据调查,高家家的账房该在西南角。”
确定好位置,秦枝露蹲在墙头,夜行衣被风吹得紧贴在身上。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月光从指缝漏下,在地面投出五道细长的影,像牢笼的栅栏。
叶怜突然按住她的肩。
“账房有光。”
极轻的三个字,却让秦枝露后颈寒毛直竖。
顺着叶怜的目光望去,西南角窗棂间果然透出一线昏黄——烛火在纱纸上摇曳,映出个佝偻的人影,正低头翻检什么。
“走。”秦枝露刚要跃下,却被叶怜一把按回。
“有人。”叶怜压低声音。
阴影里传来铁器碰撞的轻响。
第一次这样的经历使秦枝露掌心出汗,屏气凝神,指尖无意识摩挲袖口。
墙下传来的脚步声越发清晰。
秦枝露一个不注意,脚滑,一块檐 上碎石随之滑落。
“啪嗒!”一声落在了地上。
墙下的脚步声停了。
“谁?”
巡逻的侍卫屏气将灯笼慢慢举高。
眼见暖橙色的光源越来越近。
秦枝露捂着嘴的手有些发颤,额角冒出细细密密的汗珠。
忽的,叶怜猛地将秦枝露拉进檐角阴影处。
秦枝露没注意嗓子里泄出一声微小的低呼。
“嘘。”叶怜的气息几乎喷洒在她的耳垂,“是巡夜的铁卫。”
她回头望向叶怜,两人贴得极近,视线相交,月光之下,秦枝露透亮的眼瞳似琉璃珠子似的,里面盛着还没消散惊恐无措。
叶怜愣了一下,收紧揽在秦枝露腰上的手。
秦枝露倚在叶怜怀中,距离近得她能看清叶怜根根分明的睫毛。
一声鸟鸣飞出枝头,带起树叶一阵“沙沙”声。
两个侍卫似是松了口气,墙下重新传来两人的交谈声。
“大惊小怪的。”另一个似是用胳膊撞了一下先前的那个侍卫,交谈声中夹杂着□□碰撞衣料摩擦的声音,“就一只鸟。”
在确定巡查的侍卫彻底离开后,秦枝露拉着叶怜的手正打算往下一跃,却发现叶怜纹丝不动,只是静静地望着她。
“殿下,还是我一人去为好。”
秦枝露瞪了她一眼,“莫不是嫌弃我拖累你?”
叶怜竟一时不知如何说起,她当真不是觉得秦枝露会拖累她,只是她虽然知道自己有足够的能力带着秦枝露无恙出入高府,但她害怕万一有什么闪失,若如此她怕是再无颜面对殿下了。
只是不知为何秦枝露这次态度坚决,自那次小院初次提起这个主意后就再没改过了。
秦枝露倒没多管她,哼了一声就直接跃下高墙。
叶怜无奈只得跟上。
风呼呼刮过面颊,叶怜眯起眼,脑海里莫名浮现起白日寝宫中的那一幕。
秦枝露神色冷峻,将两包药材一字排开
——相同的草药,却显见优劣。
“我命人乔装前往济世堂。”她指尖移动,将一边的下等中药与一边的中等草药做对比,品相竟相差无几。
秦枝露声音里压着怒意,“一人锦衣华服,一人衣衫褴褛。”
“济世堂以假药充下等药,以下等药充中等药买贫困人家,而那所谓的上等药。”她冷哼一声,“竟比卖给富贵人家的中等药还差上三分!”
“最可笑的是——”秦枝露忽地轻嘲一声,“穷人为这等糟粕,竟要比权贵多付一倍的银钱。”
叶怜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些。
两人悄步逼近账房,贴在柱旁窗边,房内传来纸页摩擦的声音,只不一会便停了,烛火被吹熄灭,不远处传来房门打开又关上的“吱呀”声。
待脚步声走远,叶怜才给秦枝露使了个手势。
账房的窗户被轻轻推开,两个人身影出现在账房一片黑暗之中。
其实小情侣对对方的占有欲都很强[狗头],只是平时都如影随形,如今出现了危机感就显露出来了[狗头][狗头][狗头]
还有珠珠坚持亲自去账房是有原因的,希望大家不会误会[摊手][摊手][摊手]
(大家都好高冷哦,“真”沉默[闭嘴][闭嘴][闭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叶怜是她的影子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