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次近乎剖白的谈话后,周砚然与李珈悦之间,维持着一种极其脆弱的平静。他依旧每日为她朗读,内容从乐理扩展到了一些游记、散文,甚至偶尔是几首意境悠远的古典诗词。他不再刻意寻求她的反应,只是提供着一种持续而稳定的背景音,如同环绕着孤岛的、永不疲倦的海浪。
那把正在修复的琴,成了他们之间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周砚然会偶尔将修复大师发来的、琴身逐渐成形的照片,看似随意地放在她床头的柜子上,不置一词。李珈悦的目光有时会在那照片上停留片刻,依旧沉默,但周砚然能感觉到,那沉默里少了一些尖锐的恨意,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真正的转机,发生在一个春意渐深的早晨。
周砚然订购的樱花树苗终于送到了,是几株姿态优美的染井吉野樱,带着饱满的休眠芽。他没有假手他人,亲自推着李珈悦来到了那片已经准备好的土地上。
阳光和煦,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植物的清新气息。周砚然卷起袖子,拿起铁锹,开始挖掘树坑。他的动作算不上娴熟,甚至有些笨拙,额角很快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没有说话,只是专注地做着这件事,仿佛这是世间最重要的工作。
李珈悦坐在轮椅上,安静地看着。看着他将沉重的树苗小心放入坑中,扶正,然后一锹一锹地将泥土回填,压实。阳光勾勒出他专注的侧脸和因为用力而绷紧的手臂线条。这个习惯于在谈判桌上挥斥方遒、在商海里翻云覆雨的男人,此刻却像个最普通的园丁,在这片土地上,为她——或者说,为他们之间某种不确定的未来——种下希望的象征。
当周砚然埋好最后一株树苗,直起身,用袖子抹去额角的汗水时,他听到了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风吹散的声音。
“……水。”
周砚然整个人猛地一僵,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他霍然转头,看向轮椅上的她。
李珈悦依旧低着头,长发遮住了她的表情,但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尖微微指向旁边放着的水桶和浇水壶。
是她说的!
虽然只是一个字,声音微弱、干涩,带着长久不用的沙哑,但确确实实,是她主动发出的声音!
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啸般瞬间席卷了周砚然,冲击得他四肢百骸都有些发麻。他几乎是踉跄着扑过去,抓起水壶,手甚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从桶里舀了水,然后小心翼翼地、近乎虔诚地,为每一株新种的树苗浇上定根水。
清水渗入深色的泥土,发出滋滋的轻响。周砚然做完这一切,回到她面前,蹲下身,仰头看着她。他的眼眶有些不受控制地发热,声音哽咽在喉咙里,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低沉而颤抖:
“好,浇了水了……它们,会活下来的。”
李珈悦没有抬头,也没有再说话。但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慢慢地、慢慢地松弛了下来,不再像之前那样紧紧攥着。
那一刻,周砚然觉得,这世上所有的珍宝,都不及她刚才那一个字来得珍贵。
然而,命运的骤雨总是不期而至。
就在周砚然沉浸在李珈悦主动开口带来的巨大震动与喜悦中时,他的手机急促地响了起来,是助理打来的。他本想直接挂断,但瞥见屏幕上闪烁的“紧急”标签,眉头微蹙,还是走到稍远些的地方接了起来。
电话那头,助理的声音凝重而焦急:“周总,出事了。我们海外分公司那个最大的新能源项目,合作方突然单方面宣布中止谈判,转向了我们的竞争对手!股价已经开始波动,董事会那边……”
周砚然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之前的喜悦荡然无存,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冰冷。这个项目倾注了他大量心血,是集团未来战略布局的关键一环,绝不能有失。
他简短地下达了几条指令,挂断电话,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翻涌的心绪,才转身走回李珈悦身边。
他蹲下,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如常:“珈悦,公司有些急事,我需要立刻去处理一下。”他看着她低垂的眼睫,补充道,“我尽快回来。”
李珈悦没有任何反应,仿佛又变回了那个沉默的瓷娃娃。
周砚然心中一阵刺痛,但他别无选择。他召来护理人员仔细叮嘱后,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大步离开。背影在春日暖阳下,却透出一股肃杀的冷意。
李珈悦听着他远去的、急促的脚步声,直到彻底消失。她缓缓地抬起头,望向那片刚刚种下、尚未发芽的樱树林,目光空洞。
刚才那个字,几乎用尽了她积攒许久的、微弱的力气。
而现在,这片刚刚透进一丝微光的天地,似乎又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初生的嫩芽,能否经受得住突如其来的风雨?
她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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