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场雨夜出逃和碎琴之后，李珈悦彻底变成了一具空壳。
她不再抗拒，不再说话，甚至很少转动眼珠。周砚然让她做什么，她便做，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精致的提线木偶。她住在这座金碧辉煌的牢笼里，穿着他挑选的昂贵衣裙，吃着营养均衡的餐食，却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枯萎下去。
她的眼神总是空茫地望着某处，有时是窗外被精心修剪却毫无生气的花园，有时是天花板上冰冷的吊灯。周砚然偶尔会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看向自己，那双曾经清澈灵动、盛满不屈的眸子里，如今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沉寂的死水。这让他心头莫名烦躁，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无处着力。
他开始更长时间地待在外面，用繁忙的工作和应酬填充时间。别墅里愈发安静，静得只能听到女佣轻手轻脚的走动声和李珈悦几不可闻的呼吸声。
这天下午，周砚然的母亲，那位保养得宜、气质雍容却眼神锐利的周夫人，不期而至。
她优雅地坐在客厅的主位，目光如同精密仪器，上下扫过安静坐在沙发一角的李珈悦。女孩很美，是一种易碎的、需要被呵护的美，但眉宇间那股挥之不去的沉郁和了无生气，让周夫人微微蹙起了精心描画的眉毛。
“砚然，”周夫人端起骨瓷茶杯，轻轻啜饮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玩物，也要懂得分寸。周家的门楣，不是什么样的风景都衬得起的。”
周砚然坐在母亲对面，神色淡漠，看不出情绪：“我的事，自有分寸。”
“分寸？”周夫人轻笑一声，放下茶杯，目光转向窗外，“下个月，林氏集团的千金林薇薇就要从茱莉亚音乐学院学成归国了。她父亲前几天还特意跟我提起，两家许久未曾聚聚。那孩子，我记得小时候就跟你很投缘，漂亮、大方，又是难得的钢琴才女，跟你……很相配。”
她的话点到即止，却像一根无形的针，精准地刺向某个角落。
李珈悦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虽然依旧低着头，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微微蜷缩的手指，但胸腔里那颗麻木的心脏，还是被这句话刺得泛起细密的疼。不是嫉妒，而是一种更深沉的、被物化、被轻视的屈辱。原来，在这些人眼里，她连“玩物”都算不上顶格的，随时可以被更“相配”的替代。
周砚然没有接话，只是眸色沉了沉。
周夫人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裙摆，最后瞥了一眼李珈悦，那眼神如同扫过一件不甚满意的摆设。“你好自为之。”她留下这句话，便在佣人的簇拥下离开了。
客厅里重归寂静，只剩下一种无形的、更令人窒息的压力。
几天后，一场汇集了本地名流的商业晚宴在市中心最高的酒店宴会厅举行。周砚然带着李珈悦出席了。他需要她作为“女伴”出现在身边，向外界展示一种他掌控之下的“和谐”。
李珈悦穿着一件香槟色的露肩长裙，脖子上戴着周砚然命人送来的钻石项链，价值不菲，却冰冷地硌着她的皮肤。她挽着他的手臂，脸上化着精致的妆容，掩盖了底下的苍白与憔悴。她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漂亮娃娃，跟随他的步伐，对周遭的一切投来的或惊艳、或探究、或鄙夷的目光毫无反应。
宴会觥筹交错，衣香鬓影。直到一阵优雅的钢琴声响起，吸引了全场的注意。
聚光灯下，穿着一身白色鱼尾礼服的林薇薇，正坐在白色的三角钢琴前，自信而投入地演奏着肖邦的《夜曲》。她姿态优美，琴技娴熟，整个人仿佛在发光。曲毕，她起身，优雅地向观众鞠躬，目光却精准地落在了周砚然身上，展露一个得体又隐含深意的笑容。
周夫人适时地出现在周砚然身边，轻轻推了他一下，低声道：“去，请薇薇跳支舞。算是尽地主之谊，也是我们两家的体面。”
周围响起了善意的、起哄般的低笑和掌声。在所有人看来，这简直是天作之合。英俊多金的财阀继承人与才貌双全的钢琴家千金，门当户对，珠联璧合。
周砚然顿了一下，目光掠过身旁如同木偶般的李珈悦，她依旧低垂着眼睫，仿佛周围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一种莫名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愠怒悄然滋生。他松开了李珈悦的手，甚至没有看她一眼，在母亲鼓励和众人期待的目光中，走向了舞台中央的林薇薇。
他微微躬身，做出一个邀请的姿势。林薇薇脸上泛起恰到好处的红晕，将手放入他的掌心。
音乐再次响起，是一支舒缓的华尔兹。周砚然与林薇薇相拥步入舞池，男的挺拔冷峻，女的明媚优雅，瞬间成为了全场的焦点。周围是低低的赞叹和艳羡。
“真是郎才女貌……”
“周家和林家要是联姻，那可真是强强联合了。”
“看来好事将近了啊……”
这些窃窃私语，像冰冷的针，密密麻麻地刺进李珈悦的耳膜。她一个人站在原地，穿着华丽的礼服，戴着昂贵的珠宝，却感觉自己像一个被遗忘在角落的、多余的影子。
灯光那么亮，却照不进她心底的荒芜。舞池中央那对璧人旋转的身影，在她空洞的视野里模糊成一片令人眩晕的光斑。她感觉到四周投来的目光，有同情，有怜悯，但更多的是一种看戏般的、冰冷的审视。
她微微动了动手指，想要抓住什么，却只抓住了一片虚空。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这个世界如此喧嚣，如此璀璨，却与她格格不入。
她悄悄地、一步一步地，退到了最阴暗的角落，将自己隐藏在厚重的帷幕阴影里。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些让她无所遁形的目光，就能假装自己不存在于这个让她窒息的世界。
她看着舞池中那个掌控她一切的男人，正与另一个女人演绎着世人眼中的“完美”。而她，连他脚边一丝不值的尘埃都不如。
最后一点微弱的、对这个世界可能还存在一丝温情的幻想，在这一刻，伴随着那悠扬的舞曲，彻底碎裂，化为了齑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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