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某种有实质的琥珀,稠密得让人呼吸都需多用几分力气。晚晴僵在原地,只觉得那一道道汇聚而来的目光,像是无数细小的针尖,轻轻扎在她的皮肤上,带来一阵难以言喻的麻痒和灼热。
她现在恨不能时光倒流,回到片刻之前,牢牢捂住自己那多事的嘴巴。
早知道……就不出声了……
她在心底哀嚎,肠子都快悔青了。
她原本的意图简单得像一张白纸——无非是看那店小二被逼得面红耳赤、汗出如浆,实在可怜。
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己反正对住宿要求不高,找个树杈将就一晚(毕竟肩上这位青鸟祖宗和腿上这位猫主子似乎对此都颇有心得)也未尝不可,何必让个打工人夹在中间受气?
于是便想着直接站出来,表明“罪魁祸首”是自己,然后顺水推舟,把房间让出去,成全了对方,也解了店小二的围。
在她来自的那个世界的观念里,这不过是“与人方便,自己方便”的基本操作,甚至还能收获一句“谢谢”,堪称和谐社会的美好缩影。
可谁曾想,剧情它不按套路出牌啊!
她预想中的场景,或许是对方倨傲地抬抬下巴,说一句“算你识相”,或许是不情不愿地道个谢,最不济,也就是继续抱怨几句。
可她万万没想到,自己这平平无奇的两个字,效果堪比定身咒加沉默术的复合型禁咒。
那蓝衣修士不仅瞬间熄火,那眼神更是复杂得能写出一本《人类惊恐表情大全》——里面混杂了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种几乎要凝成实质的、名为“害怕”的情绪。霸道总裁的脸都没他丰富。
他死死地盯着她,眼珠子瞪得溜圆,仿佛她不是个清秀姑娘,而是刚从哪个上古封印里爬出来的灭世大魔王。
晚晴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脚趾头在鞋里尴尬地蜷缩起来,几乎要抠出一套三进三出的院落。
干啥呀!这对她这个社恐一点都不友好!
这沉默的煎熬比刚才的喧闹更让人难受。她深吸一口气,决定将“让房”计划进行到底,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僵局。
她轻轻将腿上的猫抱起来。
灵猫正睡得香甜,骤然被移动,极为不满地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拖长了尾音的、奶凶奶凶的“喵——呜——”,仿佛在抗议这无端的打扰。
它在她臂弯里调整了个姿势,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她的手臂,那双异色瞳——一碧如湛湛晴空,一橙如熔融琥珀——懒洋洋地半眯着,扫过在场众人,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属于顶级掠食者的慵懒审视。
晚晴抱着这团温暖的“猫形抱枕”,一步步走向柜台。
她的步子不算快,裙裾微动,步履轻盈,生怕动作大了再惊着这位看起来神经颇为脆弱的道友。
她尽量让自己的表情显得和善可亲,甚至努力挤出一个自认为充满诚意、堪比空姐标准服务的微笑,试探性地、用商量的语气轻声开口道:
“那个……这位道友,若是急需上房,我把我的房间让给你吧?”
她的声音清澈温和,像山涧溪流敲击卵石。
然而,回应她的,不是预想中的任何语言。
是“砰——!!!”
一声沉闷而结实的巨响,毫无征兆地炸开在寂静的大厅里。
那蓝衣修士,竟像是被无形巨锤砸中了膝盖,双腿一软,毫无缓冲地、结结实实地、五体投地般跪倒在了光洁的青石板地面上!
那声音之响,让在场所有人都下意识地觉得自己的膝盖骨隐隐作痛。
晚晴:“??!!!”
她的大脑在这一瞬间彻底宕机,一片空白。
仿佛有成千上万只神兽草泥马排着队、喊着口号、扛着“懵逼”大旗从她脑回路的高速公路上呼啸而过,留下漫天烟尘和狼藉。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在内心发出了一连串无声的尖叫,分贝之高足以震碎玻璃。
折寿啊!!!这是干什么?!过年讨红包也没这么实在的礼节啊!大哥你谁啊?我们很熟吗?初次见面就行此大礼,这让我如何是好?回礼是不是也得跪一个?那不行那样更不好收场,这这这……这不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啊!
她感觉自己抱着猫的手臂都僵硬了,脸上的笑容彻底碎裂,凝固成一个极其古怪的表情,介于震惊、茫然和“大哥你是不是有什么大病”之间。
不等她那被雷得外焦里嫩的脑子重启成功,那跪在地上的蓝衣修士已经带着哭腔,语无伦次地开始求饶:
“大、大人!前辈!是…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是我猪油蒙了心!冲撞了您老人家!请您……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饶我一回吧!饶了我这条贱命吧!”
他一边说,一边竟真的要以头抢地,行那叩拜大礼。
旁人或许不明所以,只觉得这修士前倨后恭,态度转变之快堪称戏剧。唯有这蓝衣修士自己心里清楚,他此刻正承受着何等恐怖的压力。
他名叫赵乾,确实挂名在天衍宗门下,却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外门弟子,平日里干的多是些跑腿打杂的活计,连玄玑真人的面都没见过几次。
正因如此,他才更需要扯着玄玑真人这面虎皮做大旗,在外招摇撞骗,享受那一点点虚妄的、被人敬畏的滋味。
这招他用了无数次,仗着天衍宗的名头和白执城距离天衍宗山门遥远、信息不畅的便利,屡试不爽,渐渐也就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可他万万没想到,今天居然踢到了铁板,不,是踢到了玄铁铸就的合金板!
就在那青衣女子开口说话,目光落在他身上的瞬间,一股庞大到令他灵魂战栗的灵压,如同无声的海啸,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死死地压在了他的身上!
那灵力浩瀚如烟海,精纯如凝玉,带着一种他无法理解、更无法抗衡的威严。
在这股力量面前,他感觉自己渺小得如同蝼蚁,对方只需一个念头,就能让他神形俱灭!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骨骼在那压力下发出的细微“咯吱”声,仿佛下一刻就要不堪重负地碎裂。
别说抬头,他连呼吸都变得极其困难,仿佛整个来云阁的空气都被抽空了。
这种绝对的实力差距,他只在一次远远看到玄玑真人**时,感受过一丝皮毛。
而眼前这位女子,其灵压之深不可测,甚至让他觉得……比玄玑真人还要恐怖!
他内心的恐惧如同野草般疯狂滋长,瞬间淹没了所有的理智和侥幸。
什么面子,什么上房,全都见鬼去吧!保住小命才是第一要务!他此刻唯一的念头,就是祈求这位不知名的前辈高人,能看在他跪得够快、态度够诚恳的份上,把他当个屁给放了。
而另一边,晚晴的内心世界则是另一番光景:
“???”(我是谁?我在哪?他在说什么?)
“纳尼?”(切换到了震惊频道)
“Who can tell me what matter?”(语言系统已混乱)
“还有什么老人家?她还是个孩子尼?!”
她完全感受不到什么灵压,更不知道自己无意中造成了怎样的误会。她只觉得眼前这一幕荒诞得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
她一个根正苗红、受过九年义务教育、坚信唯物主义(虽然死而复生和穿越这俩件事本身有点动摇这个信念)、连吵架都很少参与的五好青年,何曾见过这等阵仗?一言不合就下跪求饶,这剧本不对啊!
作为一个从小接受‘人人平等’观念熏陶的好孩子,我还是受不了这个弱肉强食、动不动就跪来跪去的修仙世界!
她在心中悲愤地呐喊,只能说,还是社会主义好啊!至少不用担心说错一句话就被人跪折寿!
看着周围那些探究、敬畏、甚至带着点恐惧的目光,晚晴知道不能再让这场闹剧继续下去了。
她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点,带着几分无奈和催促:
“你……你先起来吧。”
这句话如同特赦令。赵乾如蒙大赦,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因为跪得太猛太快,膝盖还在隐隐作痛,起身时还踉跄了一下,姿态颇为狼狈。
他刚一站稳,惊魂未定地抬起眼,想要再次道歉然后光速逃离现场。
然而,这一抬头,视线正好对上了晚晴臂弯里,那只灵猫慵懒投来的目光。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左眼湛蓝,如同最纯净的冰川之心,深邃冰冷,仿佛能映照出灵魂深处的恐惧;右眼橙金,犹如熔融的烈日核心,炽烈神秘,似乎能灼烧一切虚妄。
上古灵猫!
一个几乎只存在于传说和宗门典籍禁忌篇章里的名字,如同惊雷般炸响在赵乾的脑海!
他曾在某本残破的古札上看到过零星记载,言此种异兽乃仙都神树落叶沾染先天清气所化,非妖非灵,天生拥有莫测威能。
成年的上古灵猫,其实力足以媲美元婴期的大能修士!
而且典籍中明确记载,此类异兽天性高傲,脾气古怪,极度不喜人类,视万物为刍狗,从未有过被驯服的记录!
可现在……这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恐怖异兽,不仅被人像只普通宠物一样抱在怀里,甚至还……还在打哈欠?露出粉嫩的小舌头和尖尖的牙齿?
赵乾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瞬间吓出了一身白毛汗,连后背的衣衫都浸湿了,紧紧贴在皮肤上,冰凉一片。
能把上古灵猫当宠物养?!这得是何等通天的修为?!恐怕连玄玑真人……不,恐怕连那些隐世不出的化神老祖都未必能做到吧?!
他不敢再想下去了,再多待一秒钟,他怀疑自己的心脏都会因为承受不住这接连的惊吓而直接罢工。
他害怕得牙齿都在打颤,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晚晴又是一个近乎九十度的深鞠躬,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多、多谢前辈不杀之恩!晚辈……晚辈告辞!”
话音未落,他已像是屁股后面点了火箭,“嗖”地一下转身,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朝着客栈大门冲去,那速度快得只剩下一道蓝色的残影,中途还差点撞翻一张摆满酒菜的桌子,引得一阵低呼,他也顾不上了,连滚带爬地消失在了来云阁外的人群之中。
留下晚晴一个人,抱着猫,站在原地,在仿佛依旧凝固的空气中,彻底凌乱。
风从窗口吹入,拂动她的发丝和衣角,却吹不散她满脑子的问号。
不是……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谁来告诉她,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只是想吃个饭,让个房,怎么就上演了这么一出“跪地求饶,仓皇逃窜”的戏码?她看起来就那么像杀人如麻的大魔头吗?
她甚至开始认真反思,自己今天的穿着(普通的青色衣裙)和表情(努力保持的微笑)到底哪里出了问题,才会给人如此错误的信号。
感觉到四周那些目光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变得更加炽热和复杂——好奇、敬畏、探究,甚至还有几分跃跃欲试想上来搭讪又不敢的意味——晚晴只觉得头皮发麻。她实在不习惯成为这种瞩目的焦点。
“淡定,淡定……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她强行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她努力维持着面部肌肉的稳定,摆出一副“一切尽在掌握,刚才只是个小插曲”的云淡风轻模样,甚至还故作镇定地抬手,轻轻顺了顺灵猫背上的毛,然后迈着看似从容、实则同手同脚差点把自己绊倒的步子,一步步挪回了自己那个临窗的座位。
坐下之后,她无视了肩上青鸟碧落那仿佛带着戏谑的、轻轻的“啾”声(这鸟肯定知道点什么!),也无视了周围那些若有若无的窥视。
她拿起筷子,目光坚定地投向桌上那盘已经有些微凉的清炒灵蔬,仿佛那是什么需要全力攻克的修行难关。
她夹起一筷子菜,送入口中,机械地咀嚼着。
她的内心,早已被无数的“为什么”和“凭什么”刷屏,如同狂风暴雨中的弹幕,久久无法平息。
她不得不感叹一句:还是社会主义好呀!
我亲爱的舍友!说好的!这周我写两章,你就开文一起陪我写[可怜][撒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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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果然还是社会主义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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