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熙四十二年冬,雁门关外。
风似鬼嚎,卷着鹅毛大雪,将天地搅成一片混沌的惨白。
马蹄声、刀兵碰撞声、濒死的惨叫声,被呼啸的风雪撕扯、淹没,又在下一刻更凶猛地扑上来。
一辆华贵却已破损不堪的马车,在十几个浑身浴血、状若疯虎的护卫簇拥下,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在茫茫雪原上绝望地奔逃。
拉车的马口鼻喷着带血的白沫,身上插着几支箭羽,每一次奋蹄都带着濒死的抽搐。
车厢内,一个容颜绝美却苍白如纸的妇人——云妃,紧紧将年仅十二岁的女儿——萧烬箍在怀里。
她的手臂冰冷而颤抖,华贵的宫装被撕破,沾满了泥泞和暗红的血渍。
那双曾盛满温柔春水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惊惶与决绝的死灰。
“阿烬,别怕……别怕……”云妃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破碎地安抚着怀中因寒冷和恐惧而僵硬的女儿,更像是在说服自己,“就快到了……就快到外公的地方了……”
“砰!”一支狼牙重箭狠狠钉在车厢壁上,箭杆嗡嗡震颤,距离萧烬的头顶不过寸许!碎木屑溅到脸上,带来刺痛的冰凉。
“保护娘娘和公主!”车外,护卫首领嘶哑的咆哮被风雪吞没大半,随即被一声沉重的闷响和戛然而止的惨叫取代。
……又一个人倒下了。
追兵越来越近。沉重的马蹄踏碎积雪,如同催命的鼓点。
粗野的呼喝和充满下流意味的调笑声,如同跗骨之蛆,死死咬在马车后面。
“嗤啦——!”
又一支箭射穿了车帘,冰冷的箭簇擦过云妃的手臂,带出一道血痕。
她闷哼一声,将萧烬的头更深地按进自己怀里,用身体作为最后的屏障。
“母妃!”萧烬小小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冰冷的恐惧像毒蛇一样钻进她的骨髓。
她能感觉到母妃的心跳,又快又乱,擂鼓般撞击着她的耳膜。
“跑!快跑啊——!”护卫们绝望的呐喊此起彼伏,如同困兽最后的悲鸣。
刀剑交击声、□□被洞穿的噗嗤声、战马倒地的嘶鸣……构成一曲地狱的序章。
终于,拉车的马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嘶,前蹄一软,轰然栽倒!巨大的惯性将车厢狠狠甩了出去,翻滚着砸在厚厚的积雪里!
天旋地转!
刺骨的寒冷和剧烈的撞击瞬间淹没了萧烬。
她感觉自己像一片被狂风撕碎的叶子,五脏六腑都移了位。浓重的血腥味和尘土气息呛入喉咙,让她剧烈地咳嗽起来。
一只冰冷而有力的手将她从碎裂的车厢残骸中粗暴地拖了出来。
她惊恐地抬头,对上一张被风霜和贪婪扭曲的、胡须虬结的敌兵脸庞。
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野兽般**的**和残忍。
“小美人儿……嘿嘿……”腥臭的热气喷在脸上。
“放开她!畜生!放开我的女儿!”云妃凄厉的尖叫划破风雪。
她挣扎着从雪地里爬起,发髻散乱,形容狼狈却带着一种母兽护崽的疯狂,不顾一切地扑向那个敌兵,用指甲抓挠,用牙齿撕咬!
“滚开,贱人!”敌兵吃痛,反手一个耳光狠狠掴在云妃脸上,力道之大,将她打得踉跄摔倒在雪地里,嘴角瞬间溢出血丝。
更多的敌兵围拢上来,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发出兴奋的怪笑。
他们粗暴地踢开挡路的护卫尸体,目光在狼狈却难掩绝色的云妃和惊恐如幼鹿的萧烬身上逡巡。
“阿烬,别回头!跑!快跑啊——!”云妃猛地抬头,沾满雪沫和血污的脸上,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充满了玉石俱焚的绝望与疯狂。
她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声音撕裂了喉咙。
萧烬被那眼神中的决绝钉在原地,巨大的恐惧让她双腿如同灌了铅,动弹不得。
她看着母亲被几个粗壮的身影狠狠扑倒在雪地里!
“跑啊——!”云妃发出最后一声泣血般的尖啸,死死抱住一个敌兵的腿,指甲深深抠进对方的皮肉!
“贱人找死!”暴怒的敌兵抽出腰间的弯刀,寒光一闪,狠狠刺下!
“噗嗤——!”
温热的、带着浓烈铁锈腥气的液体,猛地溅了萧烬满头满脸!滚烫的液体糊住了她的眼睛,顺着睫毛滴落,带着母亲生命的余温。
“母——!”萧烬的尖叫被一只更大的、带着厚茧的手死死捂住,窒息般的绝望瞬间淹没了她。
布料被撕裂的刺耳声响、男人粗鲁下流的调笑、沉重的喘息、还有……还有母妃那压抑到极致、如同濒死小兽般痛苦绝望的呜咽……这些声音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狠狠凿进她幼小的灵魂深处,烙印下永恒的伤痕!
她疯狂地挣扎,小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指甲在那捂着她嘴的粗粝手掌上抓出道道血痕。
泪水混合着脸上的血污,模糊了视线。
她看到母亲被几个身影彻底淹没,看到洁白的雪地被刺目的、不断扩大的鲜红玷污……
就在这时,一柄带着锯齿、闪烁着雪亮寒光、散发着刺鼻铁锈味的弯刀,蛮横地压上了她细嫩的脖颈!
冰冷的刀锋毫不留情地切入皮肉,剧痛如同炸开的冰锥,瞬间攫取了她的全部感官!
死亡的阴影如同实质般笼罩下来。绝望的冰冷比这漫天风雪更甚。
就在意识即将被黑暗彻底吞噬的前一瞬——
风雪似乎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强行撕裂!
一道黑影,如同从地狱幽冥中直接投射出来的鬼魅!
没有呼喝,没有怒吼。
只有一种纯粹到令人灵魂冻结的、冰冷的、高效的……杀戮!
压在她身上的沉重躯体猛地一僵,所有的动作和声音戛然而止。捂住她嘴的手掌无力地松开。
温热、带着浓重铁锈味的液体再次喷溅了她一脸。模糊的、被血色和泪水浸染的视野里,她只看到那个突然降临的身影。
他背对着她,身形挺拔孤绝,一身玄衣仿佛融入了这吞噬一切的白夜,唯有手中紧握的一柄短刃,在晦暗的天光下,反射着一点幽幽的、几乎不存在的微芒。
他站在那里,不像一个活人,更像一尊只为收割生命而存在的、冰冷的石像。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十几个剽悍凶残的敌兵,如同被无形的巨大镰刀扫过,在几个呼吸之间,便悄无声息地倒伏在皑皑雪地上。
没有挣扎,没有惨叫,只有生命被强行掐灭时沉闷的倒地声,被呼啸的风雪迅速掩埋。
他们的脸上甚至还残留着施暴时的兴奋或惊愕。
他缓缓转过身。
脸上覆盖着一张没有任何纹饰的、冰冷的青铜面具,只露出线条冷硬如刀削的下颌,和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
没有悲悯,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一毫属于活人的温度。
空洞。
漠然。
如同两口深不见底、连光都能吞噬的古井。
那视线扫过她惊惧到失神的小脸,最终在她颈间那道深可见骨、正汩汩冒血的伤口上停顿了一瞬。
那眼神……如同匠人审视一件不慎损坏的、尚有利用价值的兵器。没有怜悯,只有评估。
然后,他俯下身。
一件同样冰冷、带着凛冽寒气和浓重血腥味的玄色大氅,兜头罩下。
厚重的布料隔绝了刺骨的寒风,也彻底遮蔽了她眼前这片血腥、绝望、如同地狱绘卷般的世界。
"十......"她听见骑兵中有人这样称呼他,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畏惧。这个简单的数字在他身上化作实体,成为比寒风更刺骨的存在。
在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一刻,萧烬很久以后才明白:这不是救赎,而是一场更为漫长的囚禁。
青铜面具下那双眼睛,将会成为她今后无数梦魇中最恒定的风景。就像此刻飘落的雪,看似纯洁,实则埋葬了所有哭喊与血腥。
浓重的黑暗和失血带来的彻骨冰冷,如同潮水般汹涌而上,彻底吞噬了她残存的意识。
在她彻底陷入黑暗前,隐约听到一个苍老而充满无尽痛楚与暴怒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天边传来:
“阿云!我的儿啊——!!”
还有……纷沓而至的、属于苍梧精锐骑兵的沉重马蹄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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