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不必想那么多了,毕竟我已经死了。”苍旻的声音突然轻快了不少,“我身为真龙降生于大荒,从小无父无母,却被寄予重望,根本没有自由可言。本以为做了那群山神老儿口中所说的王便能自由一些,谁知想又是另一个地狱。死了正好,一了百了,谁都不用受委屈。”
姜芜看着阵中熟悉的气息,幽绿色的光点缓慢地凝聚过来,她轻声对苍旻说:“苍旻你过来,多唤她几声,或许能聚集得快一些。”
苍旻看着阵法中逐渐凝聚成型的神魂,眼神中充满了悲伤,他缓缓地走上前,伸手触碰着那几片神魂。
“青青,这些年苦了你了。”苍旻说,“满儿一事,我也很愧疚,但是我没有办法,虽然听起来很无赖,但是你确实喜欢上了这么一个无用的男人,一个保不全自己的妻儿的男人。”
苍旻长长地叹了一息,“都说妖王,万妖之王,权力至高无上,我却连一个女人和小孩都护不住,我身为真龙,连段怀野的颠倒乾坤阵法都破不了,还要他封印在一处水潭之中近四百年。可笑,我算什么真龙。”
睢羲说:“不必如此自轻自贱,你做妖王以后,征战四方,平定各部落,一统大荒,让妖族千百万年来安稳度日,收留弱小妖族,供它们繁衍生息,你功不可没。”
苍旻看着面前逐渐聚集起来的青鳞,“正是因为如此,我才听信了段怀野的谗言,以为学习了人族的帝王之术,会让妖族更好,也会让我更自由。”
姜芜闻言垂下了双眸,心中难免自责,所有人的苦难都同她有关。
苍旻说:“寂满是青鳞唯一的孩儿,从小难免娇惯了些,又因为生得秀气,被当做女孩养了一段时日,实属惯得不成器了些。只是遇事哭哭啼啼,难成大器。”
姜芜反驳道:“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寂满很努力的,他很希望能得到你的认可和重视,跃天门的时候也很努力。”
苍旻想起寂满化龙之事,幽幽地叹了一息,“寂满这犟脾气也不知道是随谁,为他选好的捷径,他不走,偏偏要去跃什么天门。”
睢羲的面前瞬间阴沉了下来,手中的冰杯握得咯咯作响,“什么捷径?”
苍旻故作没有听到睢羲方才的话,继续与青鳞的神魂絮絮叨叨地提着从前的往事。
姜芜见状,神情无奈地对着睢羲展颜一笑,随即她弹了一滴血珠打在了青鳞的眉心,帮助她加快恢复神魂。
姜芜问道:“当初塔塔女王的事情又是如何呢?”
“听寂满说塔塔生了个女儿?”苍旻无奈地摇了摇头,“也算是孽缘吧,塔塔是个很有野心的女子,她野心大到让我觉得恐怖与恶心。”
苍旻看着幽绿色的神魂不断聚集而来,他开口呼唤道:“青青,你回来吧,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我将塔塔的事情全部都告诉你。”
姜芜飞身而起,抬手掐诀,纤细的手中不断变化,最终打了力道符咒在青鳞的身上,并用冰魄针巩固了一番她的神魂,随即她旋身落到睢羲身侧,取了冰杯碰了碰他的杯沿。
“今夜很成功。”
青鳞的神魂浮在半空,越来越多的幽绿色光芒聚集过来,像是萤火虫一般,组成了她的身躯。
苍旻张开双臂,青鳞缓缓地落到了他的怀中,这种失而复得的感觉,对于他来说算不得好。
姜芜抿了一口杯中的酒,静静地等待着青鳞醒来。
“苍旻,青鳞曾经对我说过她的心事,你是她所崇拜之人,与崇拜之人生儿育女,对于她来说是一件既幸运又幸福的事情。但是时间一久,她又觉得很痛苦,因为她觉得在你的心里没有她的位置,今日你同她的甜言,明日又会变成你与他人的蜜语,她接受不了这些。”姜芜说,“爱是独占的,她想要独占你,却又无法不管不顾地将你自私地留在身边,因为你是妖王,你心中有万妖。”
苍旻苦笑一声,他伸手弹了一下青鳞的眉心,双眸氤氲着水汽,“傻子,这些事为何从来不同我讲过?妖王,又是妖王这个位置,从一开始便不坐好了。我身为真龙,活得却连条虫都不如。”
“尊上……”
青鳞逐渐清醒过来,她神情迷茫地看着苍旻,双眸逐渐聚神,“方才你说的话,我都听到了,切勿妄自菲薄。”
苍旻自嘲地一笑,他抱着青鳞盘膝坐地,抚摸着她顺滑的长发,“青青,你还是唤我名字吧,我已经不是什么尊上了。”
青鳞靠在苍旻的怀中,侧耳倾听着他强劲有力的心跳,片刻后又摸了摸自己的心口,里面空洞洞的,什么声音都没有。
青鳞勾起唇角,双臂环着苍旻的腰,“可是在我心里,尊上一直都是尊上。”
苍旻神情有些无奈,“你平时都是这么安慰自己的吗?青青,我错了,是我对不住你,我忽略了这些年来你的感受。”
青鳞摇了摇头,“其实能够伴尊上左右,我已经很开心了,只是免不了心生妒意。”
苍旻想起塔塔女王的事情,神色忧愁,“塔塔一事,不是我故意不同你讲,而是我实在难以启口,我中了她的奸计,她不知晓用了什么法术,强大到连我都不能破解,让我变成了她的傀儡,等我冲破法术之后,一切都晚了,此事太过于耻辱,我实在是……不知晓该如何开口。虽说再多收一位夫人并不是什么要紧之事,但是塔塔的行为着实让人愤恨。”
青鳞垂着双眸,静静地靠在苍旻怀中,神情模糊,心绪复杂。
姜芜蹙眉,她将手中的冰杯放置一旁,“苍旻,让睢羲帮你看一下身上有没有同心咒的印记吧。”说完,她便转过身背对着众人。
苍旻有些不解地看了睢羲一眼,随即搀扶着青鳞起身,伸手解开了自己的衣带,“同心咒是何等咒术?”
“在修罗一族中,同心咒本是爱侣之间同生共死,同等享用寿命的一种咒术,后续经过一系列的精简和演变,倒是成了一种令人臣服性的咒术,我们也只是怀疑,所以想要查看一番。若是你身上有同心咒的印记,或许当年塔塔女王同修罗主战派有来往。”
睢羲起身朝着苍旻走了过去,他仔细地打量着苍旻的皮肤,最后虚虚地一指他左肩胛骨下的一块皮肤,“就是这处,原本塔塔是能与苍旻共享寿命,可是某一天她突然自戕了,所以这同心咒便失去了作用。”
青鳞看着苍旻身后的那处印记,伸手抚摸了一下,“尊上,您现下感觉如何?”
“没有任何感觉。”苍旻看向了睢羲,“同心咒既然能同生共死,共享寿命,你同姜芜为何不用?”
睢羲说:“是我不愿意,我伤得太重,我怕到时候会连累姜芜。”
青鳞闻言抬眸看了睢羲一眼,她极少见到面前这名男子,往往前去侍奉苍旻时遇到便会看上一两眼,听起过他同姜芜的只言片语,现下看来也是一对可怜人。
青鳞心中泛起酸楚,面色如常地给苍旻穿上了衣裳,贴心地系好了衣带,并将上面的褶皱抚平。
苍旻轻叹了一声,“你们也不容易。”
接着,青鳞突然周身一震,她垂眸看着自己逐渐变透明的双手,“尊上,我的时间到了。”
苍旻闻言迅速转过头,一脸诧异地看着青鳞,伸出手想要抱住她,却在抬手的瞬间扑了个空,只能看着她的身体缓慢得变至透明。
“青青?”
青鳞笑着说:“苍旻,下次再见也不知晓是何身份,也不知晓有没有再见的机会,所以你要好好待自己,好好待寂满。”
苍旻看着青鳞的身体不住地消散,像是漫天流萤一般,他立刻抬手施法以妖力归拢,却也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青鳞的身体如同流霞一般消散,“不不不不不……青青……青青……别走……”
青鳞脸上露出一丝无奈与不舍,她奋力向前,吻了一下苍旻的双唇,“苍旻,虽然我心中有怨,但是现下看到你之后,我便一点怨气也没有了,上天垂怜,我还能够再见你一面便已经知足了,你要好好活着。或许,你我的缘分便到此为止了。”
苍旻感受着面上的触感与温度逐渐消失,招魂法阵在瞬间熄灭,周围重归于寂静,月光清幽幽地落了下来,落在苍旻灰败的银发之上。
寂满看着母亲化作的漫天流光,神情悲痛地合上了双眸,随即悄无声息地引入了黑夜之中。
睢羲上前轻轻地拍了拍苍旻的肩膀,“你以后有何打算?这神魂聚起来她便可以转世,若是一直散着会逐步失去意识,直至消散。你们在最后能见得一面,也算缘分未尽。”
苍旻跪坐在地上,双目无神地说:“我想同青青一起离开,可是地府根本不收我,更别提轮回转世一说。我活了这么久,到现下才发觉原来如此短暂。”
姜芜吹去手中的木屑,将剩余的半块檀木大体雕刻出了一个人形,她将木偶递给了苍旻,“行于世间没有身体怎能行?缘分这件事情,神乎其神,或许未尽之缘,来生亦可续。或许十年,二十年,也可能百年,千年。不过,现下你自由了,我帮你寻一处地方,你好好养伤。”
苍旻长长地叹了一息,他抬眸看着四周的空洞与漆黑,再难寻青鳞一丝踪迹,“自由了……一无所有的自由……”
姜芜见苍旻一副了无生趣的模样,出声安抚道:“别这么说,你还有寂满,再不济,你便当做是一次假死,脱离了另你厌恶的王座。”
苍旻摇了摇头,神情失落地说:“我并不厌恶王座,只是厌恶那些簇拥王座的人。至于寂满,他恨透了我,而我现下也同鬼没有任何区别,游荡于时间,无依无归的,让他当我死了便可。一步错,步步错,所以才导致了现下这个局面。”
睢羲见苍旻如此消极,眉心拢起,“苍旻,无人能确保自己不走错。”
“我倒是想起现下还有一事要做。”苍旻说着看向了姜芜,“你说我现下叫你姜芜好,还是叫你濯濯好,毕竟你曾经说过,过去的名字不要再提。”
姜芜掌心中泛起了密密麻麻的冷汗,甚至能感觉到睢羲的目光已经看了过来,她缩了缩肩膀,“你还有何事要做?”
苍旻眸光一凛,一字一顿道:“报仇。”
“跟着你,便能找到段怀野。”
姜芜有些为难,她欲言又止地看着苍旻,段怀野确实囚禁苍旻三百余年,苍旻自由之后理应前往报仇,但是心中总有一种说不出的复杂的感觉。
苍旻可以去杀段怀野,但是不能依靠她来找到段怀野的踪迹,这样她反而成了帮凶,更何况她还需要段怀野来帮她救睢羲。
姜芜说:“你可以杀段怀野,但不是现下,因为我同他还有约定尚未完成。”
睢羲垂眸看了姜芜一眼,“天色不早了,此事再从长计议吧,同心咒一事,我们与百衢还要再深究。”
“也好,我也该留着时间想想之前。”说完,苍旻便进入了姜芜手中的檀木里。
姜芜把檀木木偶收进了纳袋之中,随即上前挽住了睢羲的手臂,“我们回去吧。”
“过去的名字不要再提,过去哪个名字?你还有哪个名字是我不知晓的?”说着,睢羲便把姜芜捞到了怀中,不容置喙地擒着她的下颌,让她看向自己。
姜芜神情无奈地看着睢羲,自暴自弃地说:“你想要什么补偿?”
睢羲故作不明就里地看着姜芜,“补偿?什么补偿?那补偿你告诉我,那个我不知晓的名字。”
姜芜闻言窘迫地红了脸,连带着脖颈也开始泛红,“你……你明知晓我说不出来……”
睢羲笑了一声,翻手把姜芜背到了身后,带着她一步一步地朝着草屋走去。
“怎么突然要背我了?”姜芜捻起一缕发尾,轻轻地扫了扫睢羲的脸颊,“我们回南城的时候带着寂满他们吧,我有点不放心他们。”
睢羲应了一声,“好,反正房间多得是,也不缺几口饭。”
姜芜解了身上的大氅,她双臂环着睢羲的脖颈,将两人一同笼罩于其中,她趴在睢羲耳边问道:“暖和吗?”
“暖和。”
姜芜闻言将睢羲抱得更紧了些,附在他的耳边轻声说:“没有别的办法了,我还是想看看第四卷天书。目前为止,我还是不能接受。”
睢羲沉默着,不发一言。
就当姜芜以为他不会开口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他的声音。
“若是第四卷天书上也没有办法呢?”
姜芜闻言呼吸一滞,随即长长地叹了一息,现下轮到她难发一言了。
睢羲抬手轻轻地拍了拍姜芜,安抚道:“我觉得现下挺好的。”
“我也不知晓该怎么办。”姜芜偏头去看睢羲,“你说怎么办?”
“珍惜当下。”
阿若兴致冲冲地说道:“去天都吗?之前只听人提起过,我还未曾去过呢。”
姜芜笑着说:“那你快去收拾一下东西。”
寂满已经清醒了过来,整个人也安定了不少,只是不怎么爱说话,神情空洞洞地盯着某一处发呆。
常奉眠拿着一只肉馒头递到寂满面前,轻声道:“满满,你吃些东西吧,这个肉馒头是我特意去镇子上买的。”
寂满摇了摇头,有气无力地推开了递过来的肉馒头,“眠眠,我不饿,你自己吃吧。”
常奉眠神情忧愁地寂满,手足无措地握着手中的肉馒头,“满满......你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何事吗?”
寂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总觉得心口发闷,像是塞着一团湿棉花,他双眸聚起光,无神地看着常奉眠,“眠眠,我答应过你的事情不会忘记的。但是......让你看真身一事,我可能要食言了,毕竟我已经不是之前的我了。”
常奉眠闻言心中一紧,她伸手拉住了寂满的手,声音难过地说:“怎么会,你还是你啊,寂满就是寂满,你不要这么想。”
寂满重新垂下了头,“好,那下次吧,我这段时间没有心情。”
“好,我等你,就像你等我一样。”
姜芜收拾了一番自己的衣裳,“睢羲,你有要带的东西吗?”
睢羲起身帮着姜芜把衣裳收进纳袋之中,“没有,我在这里没有东西要带。”
“好,那我们走吧。”
【天都城 南城】
天都城下了一场雪,天空呈现出一种灰蒙蒙的铁铅色,小院中积攒了不少的落雪,水潭结了一层薄冰,积雪从桃树上被风吹落下来,打着旋落在地上。
姜芜给了阿若一些碎银子,叮嘱她今日可以到城内游玩一番,但是要记得回来吃饭。
阿若捏着手中的荷包,试探地问道:“其他人不会再回来了吗?”
姜芜闻言轻轻地一笑,“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我也想要出去走走,我想知道真的会有不爱孩子的父母吗?还有那些分明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却也能够极力维护,只是因为有情吗?”
“毕竟有情饮水饱。”姜芜伸手理了理阿若的头发,“但是人心难测,情难辨,不共患难共苦,情也可以是假的。总之,真心难得。”
阿若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我想出去看看,九州这么大,还有那么多的地方是我不曾涉及过的,还有很多东西是我不曾见过的。”
姜芜颔首,出声鼓励道:“随时都可以,路就在你的脚下。以后若是遇到解决不了的事情,也可以来找我。”
阿若闻言,神情上多了几分忧愁,“你不怨我吗?”
姜芜反问道:“何事怨你?你又没有做错什么。”
阿若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那便好。”说完,她便蹦蹦跳跳地回到房间准备收拾东西。
姜芜看着阿若的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长舒了一口气,随即从角落里取了扫帚,打扫起了小院中的积雪。
“怎么想起扫雪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