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遇见是在一间病房,我坐在靠窗户的那张床边,手腕上还挂着吊针,房间安静得只听得到液体滴落,和窗外的风声。那时正好是春天,春风吹进房间,她也恰好敲开房门走进来。
我听到声音,就看到她扶着门把手,看上去还稍微有一点紧张,她左手腕露着医院的腕带,身后跟着一位医生。
“就这里了,我待会让护士给你拿东西来,结果下午应该能出来,我看完之后会送过来,你先休息吧。”
“好,麻烦医生了。”她声音很好听,是那种不怎么虚弱的声音,很少在医院听到的声音,像初春融化的雪,凉凉的,又带着一点滋润。
“你好,我叫凌雨,凌空的凌,下雨的雨。”她站在我侧面,余光能看到她看着我笑了一下,看来是初春的雨,而不是冬日的雨。
“嗯。”我只是浅浅看了她一眼,又抬头看了一眼剩下的药,继续看着窗外的太阳。
“你叫什么?”凌雨走近了一点,声音都变大了几分,但还是凉凉的。
“重要吗?”我没回头,因为我觉得这个问题挺好笑的,我实在不觉得病友之间需要了解这么多事情。
而且她即将住下的那张床,住过很多很多我知道名字的人,很多很多知道我名字的人,也有很多人答应我出院之后要一起玩,然后出院的时候都化作灰尘,融进了风,在每个春天与我擦肩而过。
“重要啊,你总得告诉我我怎么叫你吧。”
凌雨的回答和她们都不一样,我记忆中最深刻的一句回答是,“床号也行,3号。”
那时,我才住了几个月,那个人住了几年,几乎绝望,我问姓名时,她那句话让我一下觉得医院和监狱毫无区别,我们在里面求生,可还是摸不到外面的风。
更多的人会被这句问题的冷漠逼回,不再与我说话。
我终于偏头正视着她,那时她还没有换上病号服,五官清秀,穿着一身灰白的棒球服,里面是一件黑色的圆领短袖,头发搭在肩上,刘海稍微有点挡眼睛,眼神温温柔柔的,含着笑看我,着实不像一个病人。
唯一和我如出一辙的,是略显苍白、又干裂的唇。
“秋灼,自己看。”我指了一下床头的名字,秋灼二字旁边还有更大一点的“摔倒高危”的字样,比我的名字要显眼太多。
“很好听的名字。”凌雨看着我的名字又笑了一下,真不知道她在笑什么,在这样一个不适合笑的地方,她总是可以笑得自然。
我又抬头看了一眼,药瓶已经空了,塑料瓶被大气压压在一起,扭曲着。
“我帮你按铃。”凌雨注意到了我的动作,在我找按铃键之前,先我一步按下了呼叫铃,很快,也很顺手,像是在这里住过很久了,比我这个元老还要熟悉。
她靠过来拿按铃遥控器的时候,身上泛着一股清香,在消毒水的气味掩盖下,并不明显,但还是被我捕捉到,被我记住了。
我很久没闻到这样的气味,所以不知道如何形容那股芳香,像是春日雨后我闻到的窗外的气息,浅浅的,清清凉凉,又摄人心魄,不过凌雨身上的更淡,也更好闻。
我没有及时提问的习惯,所以我没有开口询问这股清香的缘由,她按完铃,手就撑在了床边的护栏上,看上去没很用力,细长的手指轻轻地搭在上面,指甲剪得很干净,指尖雪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好看,但很不健康。
“手好看吗?”凌雨笑着看我,像是为了给我展示她近乎完美的手那样,把袖子拉上去了一点,指尖轻轻敲了一下护栏,甚至手稍微用了一点力,手背上青色的血管显露出来,骨节分明,腕骨被主人刻意地从衣袖里解放,彰显着主人的清瘦。
“好看。”我不得不承认,她的手好看到像是画出来的,白皙平整,像艺术品。
“那也不能一直盯着看吧,好明显的。”她把手揣回了口袋,笑我的莽撞无礼,但是笑得很温柔,语气也很纵容。
“你不是还摆给我看。”
“是啊,好看才摆给你看。”凌雨好像对自己特别自信,有一种很明媚张扬的感觉,在她身上显得那么和谐,又和这个地方显得突兀,她像独立于这个画面存在的,另一个图层的人,一个我从未接触过的图层里的人。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她这句略有点自恋的语句,护士就敲门进来帮我拔了针,收走了药瓶,又拿进来几粒新药,还有凌雨的病号服,蓝色条纹都被洗褪色了,带着浓浓的消毒水味道,放在床边。
“这个是今天的药,饭后一粒,这上面写了,别忘啦。”
“好,谢谢。”我乖巧地点头,然后把药放在了床头,重新躺回床上,依旧看着窗外。
“窗外有什么?”凌雨换上了病号服,没有穿着棒球服的那股劲儿了,她搬了把椅子坐在窗口边,也跟着看外面。
这里的消毒水味,好像在一点点蚕食掉她身上那股清香,尤其是换上了病号服,我尤为明显地感觉到那股清香在慢慢变淡。
这个窗外其实什么也没有,可能偶尔会有几只麻雀穿过蓝的干干净净的天空,偶尔飘过几片树叶,大多数时候,就是很干净的纯蓝一片,但最近是我最喜欢的春天,有吹起来很舒服的风,和枝桠疯长的声音。
“不知道。”我不知道窗外有什么,窗外对我来说只有那一小块四四方方的蓝,偶尔穿过的麻雀,和令人浮想联翩的声音。
“你病得很重吗?”凌雨的问题总是层出不穷,一个接着一个,而且有的时候我都觉得毫无关联,我好久不用的大脑像一台陈旧的电脑突然被唤醒了,开始缓慢运转尝试回答她的问题。
“不重,但好不了,还不如重一点。”
的确不重,和其他盖上白布一走了之的人相比,我的病并不算夺命的杀手,但我就是出不去这间病房,日复一日的输液,日复一日的检查,和纹丝不动的数值。
“别这么说话,要避讳,快摸木头。”凌雨有些恼我的胡言乱语。
“摸木头是什么习惯?”我疑惑了一下。
“因为你说了不好的话,树木中有精灵居住,人们以虔敬之心触摸木头,精灵就会保佑他们。”凌雨靠在椅子上,从面对窗户,变成了面对着我,她在说一些荒谬的神话,但她说得很认真,认真到我忍不住相信她,是真的有精灵。
“没有木头。”
“给。”凌雨低头把自己的吊坠取了下来,是一小块方方的小木块,挂着一根红色的绳子,然后递给我。
我很识趣地摸了一下,又看到了她右手的天珠手链,我刚刚开始住院的时候,也有朋友为我求过这样的天珠,只是我不太信,后来就不戴了。
她又把吊坠挂回脖子上,埋进衣服里,贴身放好,在春日的阳光沐浴之下,倒真像一个虔诚的信徒,在保护神赐予她的宝物。
[摊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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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初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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