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医院都知道格列救了一个疯子,一个每天抱着佛龛念念叨叨的女人,她从来不遵医嘱,每次在经轮边昏迷,格列都会去救她,如此十二次,整整一年。
女人第一次来医院是一位大哥送来的,一起进来的还有那座佛龛,格列一眼就看出来佛龛不是正经的佛龛,在附近是买不到这么粗制滥造的佛像的,那个时候女人身体就已经非常差了。
“我是在车上碰到她的,谁知道晕在天湖边上了,我就把她送过来了。”大哥把女人和佛龛送进医院,甚至还垫付了一笔医疗费用,但没等女人醒,就离开了医院,说是行善积德。
“为什么身体这么差还跑到西藏来。”格列听说女人醒了,马上赶到病房,就看到女人抱着那尊佛龛坐在病床上,目光温柔得快化成水。
“想来看看,我不想治。”女人说得很委婉,说是不想治,格列知道,是治不好了。
“不想治啊,其实也可以再挣扎一下吧。”格列如此说,是出于医生的职责,也出于一颗渴求奇迹的慈悲之心。
“不必了,医生,时间不多了,我还有没做完的事情。”女人语气很平,气声占据了声音的大部分,像是叹息着说完了这句话,让格列没有办法继续劝下去。
格列在作为医生之前,首先是一个普通人,但又是一个见惯了生死的普通人,所以她也不畏生死,自然也会觉得没做完的事情很重要;她有一点能理解为什么很多人会放弃治疗的,没有人不渴望奇迹,只是现实会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你,没有奇迹。
就像格列的名字,当初阿爸阿妈取这个名字,就是善业的意思,很多人觉得是阿爸阿妈觉得格列是他们的善业,其实不是,是阿爸阿妈想让格列多行善业,为来世轮回造一个好因,得一个好果。
这其中,也是有个故事的。
格列曾经有一个阿哥,有着一个很朴素常见的名字,扎西,取得是幸福幸运之意。
之所以是曾经,是因为格列对这位阿哥,没什么印象,在格列还很小的时候,扎西就去轮回了,格列只有一点点记忆,她记得阿爸阿妈在求医生,求医生再救一救扎西,医生戴着口罩很无力,然后告诉阿爸阿妈,救不了了,没有奇迹了。
但是很显然没成功,扎西还是走了,格列出生在扎西病危但是又没有完全绝望的时候,所以就得了这样一个名字。
格列记住了当时那个医生口罩上方,无力又闪躲的眼神,然后秉承着修善业之念,也踏上了治病救人的道路,然后也走上了一条很无力的道路,就比如现在,格列看过女人的检查单,她觉得眼前这个人的这个身体,撑不过今年了,病入膏肓,所以她也没办法劝下眼前这个女人再追求一下奇迹。
所以她换了个话题,说:“对了,医院要登记身份,姓名。”
“秋灼。”
格列把秋灼报出来的身份证输到系统里时,弹出来的是另一个人的名字,叫凌雨。
“你再报一遍吧,我好像输错了。”格列皱了一下眉。
但是往返三次,秋灼始终报出来的是这一串数字,格列有点不爽了,“你不记得自己的身份证号吗?”
“这就是我的。”
格列点开那个凌雨的信息,弹出的照片和眼前的人的确一样,只是眼前的人更加虚弱,唇色白得吓人。
“你叫秋灼?”格列再次确认了一遍。
但眼前的人没有改变自己的答案,“是啊。”
“好吧,楼下缴费,然后你就可以走了。”格列没再多追究什么,带着女人走到楼下,交完费格列就看着那个女人缓慢地拖着步子走出了医院。
格列第二次再见到这个,秋灼,其实是个巧合,格列恰好也要去朝拜,不过她只是简单地拜一下,但她在一群穿着藏服磕长头的人群里,一眼就看到穿着一件灰白色棒球服的秋灼,可能是在一堆鲜艳颜色里,灰白色反而格外耀眼。
在这个春寒料峭的四月,秋灼的手始终露在外面,连同手腕上的一串天珠一起受着寒风,还抱着那尊佛龛,每次虔诚的跪拜,她都要先诚恳地跪下,然后把佛龛放在一边,再双手合十,触额、触口、触胸,虔诚地一拜,然后立直身体,缓一会,然后站起身走一步,再重复。
秋灼的动作很缓慢,甚至跪下后需要很长的时间喘匀气息,才能艰难地站起身,继续下一拜,格列遥遥地站着,看着秋灼一步又一步地走,又一步一踉跄,几次都差点倒在路上。
实话说,格列看得有点难受了,她静静地跟在秋灼身后,但又没有上前去打扰秋灼,她听到秋灼很小声地对她求的佛说,“救一救我们吧,救救凌雨吧。”
说,“求您,让我下一世再见到凌雨吧。”
说,“求求您,来生,让我们相遇在草长莺飞,窗外的春吧。”
虽然很小声,但格列还是清晰地捕捉到了,只是她不懂,眼前这个人,不就是凌雨吗,为什么还要见凌雨,到底是应该叫她秋灼,还是凌雨呢。
最后,格列还是选择相信医院的系统,在心里默默地叫她凌雨。
凌雨在磕完最后一个头之后,已经是第二天,她重重地摔在还是一片雪白的地上,格列把她扶起来时,几乎是毫不费力地就把凌雨抱了起来,好轻,轻到格列都有些许地诧异,然后在原地踌躇犹豫了一番,还是把旁边的佛龛一起带走了。
凌雨还没醒的时候,格列不忙就坐在旁边,细细地打量放在床头的那尊佛龛,这尊佛龛是木质的,甚至用的是上好的紫檀,一看这木材就很昂贵,但作为一尊藏传佛,穿着华丽的服饰,却没有配上更显尊贵的宝石,但其实说是藏传佛又不准确,毕竟样貌上,又有一点像汉佛。
总之格列觉得,这尊佛龛很割裂,不是普通的粗制滥造佛龛那样是纯粹的假和劣质,但又没有上等佛龛那样的精致得体,而是混在一起,连汉佛和藏传佛都没完全分清。
格列在帮凌雨擦拭佛龛的时候,看到佛龛壁上除了本该有的铭文外,还刻着一行小字,是一串拼音一样的东西,但格列看不懂,也就没纠结。
护士告诉格列凌雨醒的时候,格列正在忙着照顾另一个骨折的病人,等她忙完走到病房门口,站在门口,就看到凌雨抱着那尊佛龛,坐在床上,看着窗外的蓝天,窗户很大,能看到外面很多风景,除了大半的蓝天,还有很多穿着鲜艳藏服的人们,偶尔甚至还能飞过几只鹤。
凌雨对佛龛说,“这里的窗外真好看啊,你看到了吗。”
格列猛地意识到,那尊佛龛,不是佛,是秋灼和凌雨之间的一人,眼前这个人,多半是凌雨,但她始终认为自己是秋灼。
她走进病房,“醒了?”
“嗯,谢谢您,护士都跟我说了。”凌雨回头,对格列笑了一下,笑起来竟然还挺好看,五官清秀,眼睛眯起来,嘴角都带着笑。
“这是应该的。”格列如此说,权当是一个医生的职责。
“我有个问题想请教您。”
“你说。”格列很意外凌雨用了这么客气的词。
“应该的,是您出于医生的慈悲之心,还是单纯是您的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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