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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经衣传书】

雪是最后的屏障,吞噬了断断续续的血迹,也暂时遮蔽了身后可能存在的追索。

洛云烬几乎是用半拖半拽的方式,将昏迷不醒的萧雪臣,弄离了那片吞噬生机的冰河。

她的右手,那三根冻伤残损的手指,包裹在临时撕下的、浸透冷水的布条里,每一次触碰或受力,都传来剧痛。

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腰间的奴隶烙印,提醒着她谢狰如影随形的阴影。

不知在茫茫雪原中跋涉了多久,天光由惨白转为昏沉。

就在洛云烬的体力即将耗尽,意识也因寒冷和剧痛开始模糊时,一座被厚厚积雪覆盖的偏僻小村,如同海市蜃楼般出现在山坳里。

几缕稀薄却无比珍贵的炊烟,在灰暗的天空中倔强地升起。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的警惕。

洛云烬几乎是凭着最后一股蛮力,撞开了村头一间最不起眼破旧小屋。

屋内昏暗,只有一个正在灶台边打盹的瞎眼老婆婆。

突如其来的风雪和闯入者惊醒了老人,她浑浊的眼睛茫然地“望”向门口。

“婆婆……借您屋……避避风雪……”

洛云烬的声音嘶哑干裂,带着无法掩饰的疲惫和痛楚。

她将几乎冻僵的萧雪臣轻轻放在屋角冰冷的土炕上,自己则靠着门框滑坐在地,剧烈地喘息着,左手死死按住右腕,试图减缓那锥心刺骨的痛。

瞎眼婆婆摸索着起身,布满老茧的手触碰到洛云烬湿透冰冷的衣袖,又探向土炕上气息微弱的萧雪臣,浑浊的眼中似乎闪过了然和悲悯。

她没有多问,只是默默地从灶膛里扒出些尚有余温的草木灰,用破陶碗盛了,又摸索着端来半碗浑浊的温水。

草木灰粗糙的温热敷在冻伤的右手上,带来一阵短暂的舒缓。

洛云烬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浓重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眼皮沉重得几乎抬不起来。

但她强迫自己保持清醒,警惕地听着屋外的动静。

风雪呜咽,暂时没有异常。

萧雪臣在土炕上发出微弱的呻吟,身体因寒冷和高热交替而剧烈颤抖,嘴唇乌紫,咳声不断,每一次咳嗽都带出粉红色的血沫,显然冰河的浸泡和“息壤散”的余毒对他孱弱的肺腑造成了巨大的打击。

洛云烬挣扎着起身,用还能活动的左手,笨拙地拧干布巾,擦拭他额头的冷汗和嘴角的血迹。

就在她低头擦拭的瞬间,萧雪臣颤抖不止的左手,极其轻微却异常坚定地抓住了她的左手腕。

他的手指冰冷得吓人,力气却足以将她握住。

洛云烬抬眼,撞进他那双因高热而异常明亮的琉璃眼眸中。

他的目光越过她,投向不远处瞎眼婆婆供奉在简陋神龛前的一本破旧佛经——并非他怀中那本要命的《金刚经》,而是乡间常见的普通经书。

无需言语,洛云烬瞬间读懂了他眼中的意思。

他等不了!

曹焱的军械交易就在六月六日!

揭发洛明瑾通敌叛国、与阉党勾结的时机稍纵即逝!

她沉默地点了点头,用眼神示意他等待。

她强撑着走到灶台边,用左手极其笨拙地劈开一小块干燥的松木,借着灶膛里微弱的余烬,点燃了一小簇火苗。

火光跳跃,映照着她苍白疲惫的脸和右手包裹处渗出的暗红血迹。

她将火苗小心地护送到,点燃了那盏缺口的油灯,昏暗的光线勉强驱散了一小片黑暗。

萧雪臣挣扎着半坐起来,靠在的土墙上,喘息不止。

他从贴身处,颤抖着摸出那本浸透了冰水又半干的《金刚经》。

封皮冰冷而坚韧。

他又摸索着,从怀中掏出一小截不知何时藏起的炭笔——那是他在虿盆黑暗岁月里,唯一能留下痕迹的工具。

油灯如豆,光线摇曳不定。

萧雪臣的手指因寒冷和高热颤抖得厉害,几乎握不住那细小的炭笔。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抑住撕心裂肺的咳嗽,将全部意志力灌注到指尖。

封皮作纸,炭笔为刀。

他的动作极其缓慢,每一次下笔都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炭笔尖在粗糙的封皮内侧小心翼翼地移动、刻划。

他刻下的不是文字,而是胭脂狱哑婆那套只有特定之人才能解读的密码符号,每一个符号都代表着惊天的秘密:

一个被圆圈包围的微小“曹”字,紧接着是代表“勾结”的交叉双线符号,然后是一个独特的、代表“洛明瑾”的、形似扭曲虎符的刻痕,再连接上代表“军械”、“通敌”、“黑水码头”、“六月六”等一系列浓缩的密码符号.

刻划的过程异常艰难,笔尖数次因他剧烈的颤抖而滑脱,留下不规则的刻痕。

冷汗混着血沫从他额头和嘴角滑落,滴在封皮上,晕开一小片暗红。

他咳得撕心裂肺,身体蜷缩,却死死护着膝上的经书和那支炭笔,仿佛那是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

洛云烬沉默地守在旁边,左手紧握着一根从门后摸到的柴棒。

她的耳朵捕捉着屋外风雪的每一丝异动,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萧雪臣那专注到近乎燃烧生命的侧影所吸引。

油灯的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那专注刻划的神情,竟透出一种病态的美丽。

终于,最后一笔落下。

萧雪臣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猛地向后一仰,靠在墙上,大口喘息,咳得几乎窒息,指间的炭笔无力滑落。

封皮内侧,布满了密密麻麻、深浅不一的密码刻痕,如同浸满血泪的控诉。

洛云烬迅速拿起经书,借着昏暗的油灯,用左手指尖快速而准确地抚过那些新刻的凹凸。

哑婆密码在她脑中飞速转换:

曹焱勾结洛明瑾,于六月六日黑水码头交易军械通敌!

信息完整!她眼中寒芒一闪,迅速将经书合拢。

时机仿佛天定。

次日清晨,风雪稍歇。

村中唯一的“大事”,便是每月固定前来收取供奉、并带来些粗劣盐巴针线的游方香客。

瞎眼婆婆颤巍巍地将那本“供奉佛祖”的《金刚经》,连同几枚铜钱、一小袋糙米,递给了香客。

香客不疑有他,将经书随手塞进褡裢深处。

他永远不会知道,这本不起眼的破旧经书封皮下,藏着一枚足以在朝堂掀起腥风血雨的炸弹,而它即将被传递到曹焱在宫中最忌惮的死敌——那位同样手握权柄、一直苦于找不到扳倒曹焱铁证的秉笔太监冯恩手中!

香客的驴铃声消失在村口不久,洛云烬的耳朵捕捉到了异常——雪地里传来数道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追兵!

比预想的更快!

“走!”洛云烬低喝一声,一把拉起刚刚灌下几口热水的萧雪臣。

来不及了!

脚步声已至门外!

破旧的柴门被猛地踹开!

三名身着黑色劲装、眼神凶戾的汉子堵在门口,手中短弩寒光闪烁,显然是谢狰派出的精锐爪牙!

“找到……”

为首者狞笑的话语戛然而止!

迎接他们的,并非惊慌失措的猎物,而是扑面而来的一捧滚烫的、混杂着未燃尽火星的灶膛草木灰!

“啊!”

猝不及防的灰烬迷眼灼面,让三人瞬间发出惨叫,视线受阻!

就在一瞬,洛云烬动了!

她没有选择硬拼,而是将虿盆斗场中磨砺出的、利用环境死中求活的阴狠战术发挥到了极致!

她左手猛地将萧雪臣推向土炕最里侧,同时自己矮身翻滚,避开一支盲目射来的弩箭!

翻滚中,她的快速抄起瞎眼婆婆用来捣药的沉重石臼,狠狠砸向门口因揉眼而身形不稳的第二名追兵脚踝!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伴随着凄厉的惨叫响起!

第三名追兵反应极快,强忍着眼睛的灼痛,短弩朝着洛云烬翻滚的方向再次瞄准!

然而,洛云烬的目标根本不是他!

在抛出石臼的同时,她已用残损的右手猛地扯倒了屋角倚着的一捆手臂粗细、顶端削尖的晾晒木柴!

轰隆!

沉重的柴捆带着千钧之势砸下,精准地砸在刚刚踹开门揉眼的首领身上!

尖锐的木柴顶端狠狠刺入他的胸腹!

鲜血瞬间飙射!

第二名追兵抱着碎裂的脚踝在地上哀嚎翻滚。

第三名追兵被这血腥惨烈的瞬间惊得心神剧震,弩箭射偏,钉入土墙!

洛云烬哪会给他第二次机会!

她如同猎豹般从地上弹起,左手握着那根早已准备好的柴棒,带着全身的力气和刻骨的恨意,狠狠砸向他的太阳穴!

“砰!”

沉闷的撞击声。

追兵哼都没哼一声,软软栽倒。

屋内的血腥味浓得化不开。

瞎眼婆婆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口中念念有词,不知是祈祷还是咒骂。

洛云烬拄着柴棒,剧烈喘息,右手的布条已被鲜血彻底浸透,剧痛让她眼前发黑。

她看了一眼土炕上同样因惊吓和病痛而脸色惨白的萧雪臣,哑声道:“走!不能留!”

两人踉跄着冲出弥漫着血腥和灰烬的小屋,再次扑入茫茫风雪之中,朝着与香客离去相反的方向,头也不回地扎进莽莽群山。

……

在他们离开后约莫半个时辰,一道颀长冷冽的身影出现在村口。

谢狰的青铜兽首面具在风雪中泛着幽光,玄狐大氅纤尘不染。

他缓步走到那间弥漫着浓烈血腥味的小屋前,目光扫过门口死状凄惨的三具尸体,以及屋内狼藉的打斗痕迹和尚未干涸的血迹。

他的脚步停在土炕边,指尖拂过炕沿上几滴尚未完全凝结的血滴——那是洛云烬右手残指在激烈动作中再次崩裂留下的痕迹。

腰间的骨笛冰冷地贴着他的肌肤。

谢狰缓缓蹲下身,从冰冷的泥地上捻起一小撮混合着鲜血的灰白色粉末——那是洛云烬撒出的草木灰。

他将粉末凑近鼻端,面具下似乎传来一声极轻的、意味不明的低哼。

“虿盆的战术……用得不错。”他低沉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指尖的灰烬簌簌落下,“小朱雀……翅膀硬了。”

他的目光投向洛云烬和萧雪臣消失的茫茫雪山方向,鎏金瞳孔深处,冰寒与玩味交织。

风雪呼啸,将小屋的血腥和低语尽数吞没。

他并未立刻追赶,只是静静站着,仿佛在聆听风雪传递的讯息,又像在欣赏猎物挣扎的轨迹。

他知道,烙印的感应,如同无形的丝线,终会再次将他们拽回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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