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夜晚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天花板悬着的老旧风扇吱呀作响,搅动的热风反而让空气更加黏腻。佟霖抹了把额头的汗,索性从沙发上爬起来,一把推开窗。
这里是山城的老城区,他住的地方叫丰水路,在一条小巷里。两旁是低矮的居民房,上头有交错的蜘蛛网似的电线。巷口太窄,汽车进不来,只有响起的自行车铃铛声从远处的街道传来。
佟霖看了眼墙上的时钟,重新躺回铺着麻将凉席的沙发上。风声裹着暑气拂过脸颊,他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轰隆——
一声惊雷炸响,佟霖猛地惊醒,心脏狂跳。他睡眠很浅,一点声响就能让他惊醒。下意识地,他看向窗外。
黑暗中,似乎站着一个人影。
那人身形瘦削,融进浓重的夜色里。佟霖慌忙揉了揉眼睛,再定睛看去,窗外空空如也,只有呼啸的风声。
客厅的灯“啪嗒”一声亮了。
佟霖惊得回头,对上李屹疲惫通红的双眼。李屹皱着眉,脱下浸透汗水的警服:“怎么这样看着我?”
“刚、刚才打雷了。”佟霖的目光不自觉又瞟向窗户。
窗外已经下起瓢泼大雨。李屹看到大开的窗户,雨水正斜扫进来,打湿了窗台上佟霖养的那几盆花。他快步走过去关上窗,落下锁,叮嘱道:“最近不太平,我不在的时候,记得一定把门窗关好。”
“是……出什么案子了吗?”佟霖的心提了起来。
“嗯,明天开始我会很忙。”
佟霖点点头,把担忧压回心底:“你自己一定要小心。”
李屹转身走进厕所洗澡。佟霖把警服放进盆里,倒上洗衣粉浸泡,然后坐在沙发上,目光怔怔地落在墙上的日历——他又开始发呆了。
和李屹在一起已经半年。最初是李屹先捅破那层窗户纸,佟霖对他,是普通老百姓对警察的敬重,甚至有点下意识的畏惧。直到现在,两人相处也是相敬如宾,从不争吵。
日子久了,总会习惯。佟霖习惯身边有这么一个穿着警服、能带来安全感的人,只是刚才那个黑影……让他想起另一个人。
一个他不敢再想的人。
不,不可能,绝对不会是那个人。
佟霖的后背生出一层汗,他突然站起来,几乎是冲到窗前,一把推开窗户,更大的雨声和湿冷的风瞬间涌来。他探出半个身子,左右张望,巷子里空无一人,只有雨水在昏黄的路灯下汇成浑浊的溪流。
他松了口气,随即却被一股巨大的空虚和失落攥住。
“你今天到底怎么了?”李屹洗完澡出来,看着依旧站在窗边发愣的佟霖,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快。他是个警察,洞察是他的本能,佟霖的异常瞒不过他。
佟霖关上窗,坐回沙发,声音平静:“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大案了?”
“你确定要听?”李屹擦头发的动作停住。
“说吧,没事。”佟霖垂下眼。
李屹很少跟他讲案子,一是怕他害怕,二是怕那些黑暗污秽的东西,会让身边这个本就敏感的人离自己更远,但今晚的佟霖确实奇怪。他叹了口气,还是说了。
“是恶性杀人焚尸。案发地点在老城郊区。有个农民工路过,发现坑里有团烧得黑糊的东西,尸体没烧干净,还能辨认出残留的衣物、毛发……”
“呕——”佟霖猛地捂住嘴,冲进厕所干呕起来。
李屹跟过去,轻轻拍着他的背:“我早说了别打听这些。”
佟霖用冷水冲了把脸,喘着气:“那……调查得怎么样了?”
“死者身份还在确认。”
“死了几个?”
“四个。”
佟霖再也受不了了,从厕所出来直接进了卧室。李屹跟进来,在他身边躺下。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窗外淅沥的雨声。他们鲜少有这样安静共处的夜晚,局里人手紧,警力有限,大小案子李屹都得扑上去。遇上这种特大凶案,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恐怕他们又见不了几面。
佟霖从没抱怨过,他只是盯着天花板上那块剥落的墙皮,脑子里反复回放着那个雨夜中的黑影。
“自己在家一定锁好门窗。”李屹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低沉,“有什么事,立刻打我电话。”
佟霖的视线飘向床头柜上那部红色座机。
“我还是觉得你该把饭店的工作辞了。”李屹翻了个身,面对着他,“太累了。”
“我不上班,你养我?”佟霖的声音闷闷的。
“我养得起。”李屹的工资一个月三百块,吃喝基本在单位,钱全交给佟霖,但佟霖一分没动,用的全是自己洗盘子挣来的那点辛苦钱。
佟霖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翻了个身背对着他:“睡了。”
第二天佟霖醒来时,身边已经空了,他洗漱后便赶去饭店,开始忙碌的一天。
佟霖原本不该在这里洗盘子。他成绩不错,如果能顺利读完高中,参加高考,会成为一名大学生。但他有个赌鬼父亲,输光了家底,惹怒了□□。母亲变卖了所有能卖的东西,拿到一笔离婚财产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佟霖只能辍学跑去广州打工,一边躲债,一边挣钱替父还债。
在广州过了几年太平日子,等债还得差不多了,他才回到内地,在这家小饭店当服务生。而他那个父亲,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最初还能联系上,后来电话再也打不通了。
佟霖报过一次案,接案的正好是李屹。这年头监控还没有普及,找人如同大海捞针,一年多了,毫无音讯。直到某天,父亲突然主动联系他,开口就是要钱。第二天佟霖去银行汇款,然后,父亲再次人间蒸发。
这家饭店楼上有个迪斯科舞厅,改革开放后,人们的穿着也逐渐大胆起来。每天晚上,佟霖都能看见穿着长裙的卷发女人和梳着背头、穿着黑色皮夹克的男人经过。
男人和女人会在楼上跳舞,高跟鞋和皮鞋在地板的踩踏声一直能伴随佟霖下班。
从国外引进来的洋文歌很吸引佟霖,他会趁老板不注意,跟着旋律轻轻晃动身体,点着脚尖,打发漫长疲惫的时光。
除了听歌,佟霖会听人们吃饭时闲聊的内容。
不是他故意偷听,而是面前这桌客人说话的声音太大。
“四个!都是被绑着的,浇上油,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真的假的,你咋晓得这么清楚?”
“报案的那个是我小舅,人都被吓尿了!做完笔录回家发高烧,大半夜还做噩梦。我婶婶请了庙里的一个老师傅,老师傅说那是怨气冲天,不干净咧!”
“咦,把这个凶手抓到直接枪毙才解气!”
佟霖听得后背发凉,连有人走过来站在他面前都没发觉,直到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你好,点单。”
佟霖一惊,手里的笔和点菜单“啪”地掉在桌上,聊得正酣的两个男人同时看向他。
“哟,你看这娃儿吓傻了。”
“行了行了,快吃饭,别说了。”
佟霖猛地回神,看清眼前人的脸,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他推开那人往外走,他走得急,差点被门槛绊倒,一只有力的手稳稳抓住他的胳膊。
“几年不见,怎么一见我就跑?”辛野嘴角扬起,露出一颗尖尖的小虎牙,眼睛弯得像只得了逞的猫,“我不吃人。”
“你放开我!我不认识你!”佟霖用力想挣脱,那只手却纹丝不动。
“你不跑,我就放开你。我肚子还饿呢,特意来这吃饭的。”
佟霖僵持了几秒,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辛野点了一份炒饭,特意强调要佟霖亲自给他送上来。
端着那盘热气腾腾的炒饭时,佟霖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克制住把盘子扣在那颗笑嘻嘻脑袋上的冲动。
他回到收银台,刚才高谈阔论的两个男人正好吃完过来结账。
付钱的那个看佟霖依旧发白的脸色,宽慰道:“小兄弟,刚吓到了吧?别怕,咱们这儿的警察厉害得很,肯定能抓到那挨千刀的凶手!”
佟霖勉强挤出一个笑,低头找零。
旁边安静吃饭的辛野抬起头,好奇地问:“发生什么大事了?”
“跟你没关系。”佟霖语气生硬。
辛野也不恼,慢悠悠地吃着饭,目光却一直黏在佟霖身上:“老熟人见面,就不能多聊两句?”
佟霖擦桌子的动作顿了一下,声音冷得像冰:“我跟你,没话聊。”
这个故事是22年年底构思的,文中的人物没有任何原型,当初写了一半没有再继续写下去,今年准备重新开启。我会先把这个短篇完结,然后再更新隔壁那本狂想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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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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