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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里,消毒水的气味粘稠得令人窒息。
岑尘被束缚带困在床栏的右手无意识地抽搐着,留置针在血管里移位的刺痛,让他混沌的思绪获得片刻清醒。
“少爷……”管家站在门边,声音低沉,“老爷要下周才能回国。”
“烟。”岑尘盯着天花板上蜿蜒的裂缝,“软中华。”
管家沉默地退了出去。
手机屏幕亮起。父亲的长串语音上方,躺着一条新消息。
蒙怡萱:「你好些了没有……」
他指尖悬在屏幕上方,最终只回了两个字:「没事」
等待回复的间隙,他鬼使神差地切到那个停用的微信,点开一条旧的语音信息:
“小岑啊,今天妈妈做你最爱吃的糖醋排骨。”
温柔而熟悉的女声在寂静的病房里回荡,让他眼眶骤然发红。他猛地放下手机,用手背死死挡住眼睛。
管家带着烟回来时,正好看见这一幕。他无声地将烟和火机放在床头,悄然退去。
这时,蒙怡萱的回复弹了出来:
“要不要给你看看运动会的氛围?”
“……有病。”他回了过去。
几乎在他发送的同时,视频邀请立刻响起。他看着屏幕上闪烁的蒙怡萱的名字,指尖悬空了三秒,最终无力地按下了接通,并迅速关闭了自己这边的摄像头。
“你怎么关摄像头啊?”蒙怡萱的脸挤满了屏幕,她仔细听着那边的动静,“你没事了吧?”
岑尘把手机拿远了些,转移了话题:“你怎么带手机的?”
“运动会谁管我们!”她欢快地把镜头转向喧嚣的跑道,“看!百米决赛!”
当他看见她举起那杯蜜桃乌龙时,下意识脱口而出:“我不喝甜的。”
“试试嘛!你不来真的太可惜了!”
“你希望我来?”他问。
屏幕那头的她愣了两秒,突然笑出声:“这不像你啊!”
他猛地挂断了电话,呼吸微促。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左手正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束缚带上深深的抓痕。
手机从汗湿的掌心滑落,掉在床单上。
母亲的语音与蒙怡萱“蜜桃乌龙”的尾音在耳内重叠,回忆中的声音变得尖锐,“小岑你会点了没有?”像钢针刺穿耳膜,他的头突然开始昏痛。
“管家…”他声音沙哑。
“您需要什么?”
“茉莉…蜜桃…”他盯着天花板角落,幻觉那里正渗出甜腻的腐香——与母亲梳妆台上那瓶香水一模一样。舌根涌起对甜味的灼渴,他强行压下,“明天返校。”
“可您的身体…”
“下午。”他咽下氟西汀,喉咙传来强烈的灼烧感,语气不容置疑,“出不去,就拿钱砸。”
他闭上眼:“滚。”
病房重归死寂。
他只听见自己失控的心跳,在四面白墙间疯狂碰撞、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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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的午后,烈阳将塑胶跑道灼出蒸腾的热浪。
蒙怡萱在起跑线弓身,白色运动鞋压着起跑器,蓄势待发。枪响刹那,她如离弦之箭冲出,蓝白校服衣角在风中剧烈翻飞。
跨过前几个栏架时动作流畅如风,却在最后一栏——左脚落地时,踝骨猛地一扭!剧痛传来,她吃痛地倒在终点线前,脚踝处迅速泛起骇人的红肿,血丝从白袜中渗出。
“没事吧?”
“快扶她去医务室!”
同学们立刻关切地围了上来。
就在这时,一道修长的身影分开人群,径直走来。他身上还带着冷冽的消毒水味,那生人勿近的气势让旁边的人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阳光在他崭新的蓝白校服上镀出一圈毛茸茸的金边。他蹲下身时带起微风,校服衣角掠过她渗血的脚踝,轻柔得像一只蝴蝶停在伤口上。他伸出手臂,那因为药效未褪而微微发颤的手臂,稳稳定格在她面前。
蒙怡萱忍着钻心的疼痛,咧了咧嘴,发白的脸上挤出一丝得意:“我就知道……你会来。”
裁判的哨声剪断了喧嚣。
整个运动场仿佛在两人无声的对视中缓缓虚化。夕阳把血迹染成温柔的琥珀色,轻轻包裹住地上两人交叠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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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医务室里,消毒水的气味比病房淡些,但仍挥之不去。
“是这个女孩子受伤吧?是扭伤还是摔伤?”校医一边打开柜子取出纱布一边问道。
“是,她跑步时摔到。”岑尘回答。
“那就擦点碘伏拿纱布包好就行了,挺简单的,你来吧。”说着,校医接起一直响个停的电话,快步离开了医务室。
“怎么刚来就走了啊?!”蒙怡萱忍不住抱怨,随即怀疑地看向岑尘,“你来?靠谱吗?”
岑尘没说话,蹲下身,动作略显僵硬地脱下她的鞋。他小心地卷下她一半袜子,露出红肿渗血的脚踝,拿起棉签沾了碘伏。
“那你轻一点,这还疼着呢。”
“唉!疼!疼!都叫你轻一点了!”碘伏触碰到伤口的瞬间,剧烈的刺痛让蒙怡萱忍不住叫唤,脚也条件反射地一缩。
岑尘的动作因她的痛呼下意识地一顿,随即力道变得更为轻柔,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又拿起纱布,动作略显生疏却异常专注地将伤口包好。
“好了。”他松开手,“别吵了。”
“终于……”她轻轻晃了晃包扎好的脚踝,评价道,“你别说,包得还挺好。”视线落回他脸上,“话说,你好点没?”
“这话不应该是我问你吗?”他有些无语,但还是伸出了自己绑着纱布的手腕,“好多了。”
“什么嘛,都渗血了!”蒙怡萱一眼看到那纱布上洇出的红痕,声音带上歉意,“是不是因为扶我……”
“你想多了。”
“还是重新包一下好,来我帮你。”说着她就拉过他的手臂,突然的牵扯让岑尘吃痛,眉心几不可查地一蹙。
“啊抱歉抱歉!我没注意!”她赶紧松开些力道。
“要弄就快点。”
蒙怡萱赶忙拆下旧的纱布,开始为他重新包扎。两人一时无话,医务室里只剩下细微的呼吸声和纱布摩擦的窸窣声。
就在这时,李颖风风火火地跑进来:“怡萱你没事吧,需不需……?”她的话戛然而止,被两人这看似亲昵的包扎举动惊住了。
“我没事,怎么了?”刚刚缠完纱布的蒙怡萱回过头,疑惑地问。
“额……没事,”李颖回过神来,“就是今天的晚会,他们问你还能不能上台表演了。”
“你觉得呢?”蒙怡萱指了指自己受伤的脚腕,一脸无奈。
“可是他们说节目单都排好了,除非有人顶…要不你唱歌?还是……”
“算了吧,我五音不全。”蒙怡萱干笑两声,“呵呵,啊好烦,我上哪里找人去顶啊?”
“我。”岑尘突然开口,“我弹钢琴,你念词。”
“啊?”蒙怡萱先是惊喜,随即被后半句噎住,“那为什么不直接弹钢琴?非要加念词?”
“你觉得我能唱吗?”他反问。
“那…那不就是朗诵嘛。”
“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李颖敏锐地嗅到一丝火药味,赶紧找了个借口溜走,把空间留给了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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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的晚会,舞台的光束划破校园的夜幕,台下坐满了师生。
幕后的蒙怡萱还在做最后的挣扎:“哎呀,同桌,要不算了吧?你一个人情,你自己上去弹好不好?我这样真不想出糗……”
岑尘对她一连串的话充耳不闻,直到主持人的报幕声传来:“现在有请高三(1)班带来的《行驶在春天的列车》诗文朗诵。”他才理了理微皱的衣襟,看向她:“走吧。”
“唉,不是你…”尽管满心不情愿,她还是跟上了岑尘的脚步
站在明亮的舞台上,看着台下密密麻麻的目光,蒙怡萱拿着话筒的手心瞬间渗出汗来,紧张得连脚踝的疼痛都忘了。
就在这时,一道婉转而略带凄清的钢琴旋律响起,如流水般缓缓淌过舞台,奇异地抚平了她心头的焦躁。是岑尘。
他坐在钢琴前,侧影被灯光勾勒得清晰而专注。
随着旋律的跟进,蒙怡萱深吸一口气,那独特而活泼的声线透过话筒响了起来:“听说有一个地方叫稻城,如童话般的风景……我会和爱我的人一起去,去看……”
晚会的时间仿佛被凝结,喧嚣褪去,只剩下一片奇异的平静。钢琴声与诵读声交织、回荡,直到最后一个音符落下。
岑尘起身,走到蒙怡萱身旁,两人共同向台下鞠躬。
片刻的寂静后,如雷霆般的掌声骤然响起,席卷了整个会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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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医院的路上,车子驶过灯火通明的商业街。
岑尘的目光从窗外炫目迷离的霓虹灯,落回自己腕间那片洁白的纱布上。灯光飞速掠过时,纱布下那些狰狞伤疤的轮廓隐约可见,像某种无法见光的污迹,刻在他的皮肤上。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回刚才的画面——她站在灯光下明亮的侧影,念到“爱我的人”时,那双天然带着笑意的眼睛。
他垂下眼,指腹反复地、用力地碾过手腕上纱布那整齐的纹路,直到伤口处传来的清晰隐痛,渐渐将他从那些温暖的记忆残影中剥离出来,拽回冰冷的现实。
车内一片沉寂。
过了许久,才响起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叹息,像把什么刚刚探出头的东西,又坚决地按回了心底。
“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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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的病房,厚重的房门被猛地推开。
一个身穿高领西装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来人正是岑尘的父亲岑泰安。
“吃药了没?”
岑泰安的开口让原来看书的岑尘抬起眼,等看清来人,目光又落回书页上。
“你来干什么。”
“看看你好点没有!你真是越来越让我操心了!”
“没死。去管你的公司吧。”
“你就是这么跟我说话的?”岑泰安的语气带着居高临下的训斥。
岑尘没有接话,手轻翻过一页书。
这无视的态度点燃了岑泰安的怒火,他一把夺过书,狠狠摔在地上!
“我在跟你说话!”
书脊砸在地砖上,发出刺耳的声响。岑尘终于抬起眼,目光冰冷地与其对视:“你要干什么。”
“我干什么?”岑泰安的手指几乎要戳到岑尘脸上,“你之前在一中的麻烦事我就不提了!转学不到两天,又搞成这样,还跟一个不清不楚的女的……你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岑尘猛地扬起被纱布包裹的手腕,“在一中,他们说我妈活该!说她是贱货!我打回去,有错吗?你当时在哪?你看清了吗!”
“打?你知道那都是什么人的孩子吗!我前前后后花了多少钱给你擦屁股!公司因为这种破事损失了多少,你知不知道!”
“钱!公司!我妈就是被你那个破公司害死的!现在你有钱了,你开心了吧!我不开心!”
“你给我闭嘴!不许提她!”岑泰安额角青筋暴起,结结实实的一巴掌扇在岑尘脸上。
短暂的死寂后,岑尘被脸上灼热的疼痛刺激,声音嘶哑地低吼出来:“为什么不能提!她被货车撞飞的时候你在哪!他们说她死得好的时候你在哪!你还在管你的破公司!”
“破公司?!你现在吃的用的,哪一样不是这个‘破公司’来的!她都不在了……要是再没有你,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说这么多,那你替她去死啊!”
“你以为我不想吗——!”
两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对视着,像两头受伤的困兽,病房里安静的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
许久,岑泰安平复下呼吸,坐下,点燃一根雪茄抽了起来。岑尘的目光仍死死地盯着他。
“能学就学,学不进去,读完高中我送你去国外。”岑泰安吐着烟圈,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冰冷。
“所以呢?”
“我要让你重回正轨。”
“我不需要!”
“如果你看到你这样,她好怎么想?!”
这句话像一根针,精准地扎破了岑尘,像泄了气的皮球。他眼底的疯狂渐渐熄灭,只剩下一片灰烬。
良久,他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你问过我愿意吗?”
“不需要问。那个女的不许再联系。等你读完大学,我会给你安排门当户对的婚事,然后接手公司。”
“这算什么?你的人生计划书?还是给我的判决书?”
“随你怎么想。这不是商量,是通知。”
压抑的沉默席卷了整个房间。
岑泰安抽完烟,起身整理了下西装,看着儿子:“自己好好想想。我回公司了。”
房门合上。
岑尘自始至终没有挪开目光,一直死死盯着手腕上洁白的纱布。直到眼眶酸涩发红,一滴泪水终于砸落,在纱布上迅速晕开一小团深色的湿痕。
他哭了。没有声音,所有痛苦、委屈和绝望积压在胸口,闷得他喘不过气,化作了无声的泪滴。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屏幕忽然亮起。
蒙怡萱:「同桌我请假回来了!明天我来看你吧。」
岑尘盯着那行字,指尖悬停片刻,最终只回了一个字:
「滚。」
另一边的蒙怡萱看着消息,气得直接坐起身:
「什么意思!不能好好说啊!」
她连着发去几条质问,都石沉大海。这股火发不出去,反而让她慢慢冷静下来。她瘫回床上,动作太大牵扯到脚踝的伤,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她低头看着脚踝上包扎整齐的纱布,忽然想起岑尘蹲下身为她包扎时微颤的手指,还有很久以前,在她被霸凌后浑身湿透、最狼狈的时候,默默递来纸巾的那个身影。
她鬼使神差地走到书桌旁,从抽屉深处翻出被一包揉得有些发皱包装印着一中校徽的纸巾。
看着那熟悉的包装,记忆的碎片瞬间重合,拼凑出一张清晰又冷峻的脸。
她他紧紧攥住纸巾,包装袋被挤得发皱,无意识地喃喃出声:
“岑尘……”
几乎是同一时刻,她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屏幕亮起,发件人赫然是那个她刚刚念叨的名字。
岑尘:“随便你。”
病房里,岑尘发出这条消息,将砸碎的手机踢到角落。
飞溅的玻璃碎片中,他手腕上新旧交织的伤疤,像一幅绝望的地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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