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风过境的时候,那狂躁的雨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从维港卷起来,卷到半空中,又高高地泼下来,泼了那些大厦一身,中环的每一栋高楼都像是一个淋湿的人,伫立在那风雨里,叫人担忧下一刻,是不是会坠落入另一个不存在的季节。
竺星从没有见过这种场面,她站在落地窗前,看风裹挟雨来拍打着玻璃,好像恐怖片里正在拍打着房门的杀人凶手。
竺星被自己的联想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将人退进了陆绍璟靠过来的怀抱里。
“怎么了?”陆绍璟低沉沙哑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没有。”竺星不动声色地退开一步,“这台风好吓人。”
“害怕吗?”陆绍璟问。
竺星想了想:“这玻璃,会碎吗?我们不用在窗户上贴米字之类的?”
陆绍璟笑了一下,在她面前伸出手,修长的手指叩了叩玻璃,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夹层的钢化玻璃,不仅防风,还防弹。而且大楼流畅的结构设计能够引导风有效转向,至少也能达到减弱风速的效果。”
他简明易懂地解释着,竺星只是漫不经心地点头。
往年,一挂上八号风球,他们家就会像新闻里教的那样,在窗户上用胶带贴米字。
而每当这时候,竺尚甫就会躺在沙发上,眼睛盯着电视,嘴里嘲笑她们:“贴了有什么用?台风不一定来!再说了,要是到了我们这种握手楼还能把玻璃吹碎,那你贴也没用。”
他说得不错,贴也没有用。但竺望领着她们,每次都贴,沉默地贴,预防着一场可能永远不会到来的台风。
在这个台风天,竺星有点想念她的姐姐了。
陆绍璟看竺星的神色有些恍惚,拉过她的手,将刚泡好的咖啡放在她手里,杯壁的温热从手心传输到全身。
“但是钢化玻璃也是有脆弱的地方的,你知道吗?”
竺星转头望他:“哪里?”
陆绍璟一把握住她的腰,让她坐在自己身侧,然后将她的掌心摊开,手指轻轻划过。
竺星下意识把手合拢。“好痒。”
说完又觉得不妥,这样反而握住了陆绍璟的手指。太亲密了。
竺星便又将手伸开。
陆绍璟嘴角噙着一抹笑,在她手心里画了一个水滴的形状。
“据说,钢化玻璃的原理,来自鲁伯特之泪,一种特殊的玻璃构造,将熔化的玻璃滴进冰水里,外层快速冷却硬化,内层却缓慢凝固。这种形成方式让它呈现一个蝌蚪状,头部能够承受超过八吨的压力,甚至抵挡来自高速子弹的冲击。但是它的尾部却十分脆弱,手轻轻一掰就能折断。”
他偏过头,看着近在咫尺的竺星。
“所以,你要知道,再坚硬的东西,也会有弱点。人也是如此。再铁石心肠的人,也会有软肋。”
竺星看着他,眼底比湖面平静。
“那你呢?阿璟,你的软肋是什么?”
陆绍璟笑。
“告诉你,你会帮我保守秘密吗?”
我可以。竺星想。
但她说出口的却是:“不要。你的秘密,还是自己保守吧。”
陆绍璟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将早餐推到她面前。
“吃饭吧,我今天整天都会在书房办公,你一会自己玩。”
竺星没说什么,只是看了眼陆绍璟身上穿着的黑色睡衣。
她从来没见过陆绍璟这么休闲的一面,慵懒,睡眼惺忪,头发不是一丝不苟地打理好的模样,刚刮了胡子,须后水的味道还未散去。
整个人居家得像是她真正的丈夫。
但她知道,陆绍璟并不是。
昨夜是他们法律意义上的新婚夜,不过她仍旧睡在之前的次卧,而陆绍璟睡在一墙之隔的主卧,如一对合租的室友。
她甚至谨慎地锁了门。
竺星尽量回避关于夫妻的其他话题,陆绍璟也就默契地不去提及,一切就像合约里写的那样,互不侵犯,互不打扰。
“对了。”陆绍璟突然道,“次卧的衣帽间太小,你的衣服挂到主卧来吧。”
那个衣帽间还小吗?它甚至比她之前住的底舱宿舍的五倍还大。
“不用了吧,我的衣服也不多。”
“等台风过去,设计师会来给你量体裁衣。还有奢侈品店,之前便预约好了,今天他们会将名册目录送来给你,你尽管挑,不填满两间衣帽间,不要停。”
这样霸道?
如果剧情发生在偶像剧里,竺星会暗自艳羡,只是这段剧情发生在她和陆绍璟之间,他们俩不过是甲方和乙方,一个负责提出需求,一个负责满足需求。
陆绍璟要给她买衣服,也只是为了让“陆绍璟妻子”这件外衣足够华丽。
和那串不合年纪的珍珠项链一样,是撑场面的工具。
于是竺星乖乖点头。
“好。”像在工作群里回复收到。
*
平心而论,竺星的确很认真在做“陆绍璟妻子”这份工作。
奢侈品店送来的名册,她翻了又翻,还在网上搜索最新的趋势,了解贵妇们出门都如何穿搭,以及......
“粉色都不要出现了。”她对店员道,将她看了很久的一件粉色花瓣裙那页翻过去。
店员有些意外,一般这个年纪的女孩,很少有对粉色深恶痛绝的。
“竺小姐不再考虑下吗?粉色是我们品牌这一季度的主打色系,很多像您这样的年轻客户都非常喜欢,热门单品都是断货的状态。”
竺星对店员话语里的轻视恍若未闻,只道:“陆生不喜欢粉色。”
店员露出洞悉的神情,和她的同事对视了一眼,仿佛在那一秒钟内沟通了无数条八卦。
“我太太说什么就是什么。”
陆绍璟出声。竺星抬头望去,只见他站在走廊处,一只手插兜,另一只手端着瓷杯,高挺的鼻梁上还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似乎刚从走廊尽头的书房出来。
太太?
两个店员都面露讶然。
陆绍璟竟然结婚了?原来这个年轻的女孩是正经太太,不是什么养在外头解闷的情人?
站在后头摆弄衣服的店员呆愣一瞬过后,忙走上前来,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个平板。
“陆太要是对成衣不满意,我们这边还有一批高定的预览图,您可以看下。”
竺星不语,沉默着接过平板,有一搭没一搭地划拉着。
上面净是一些礼服,她实在不知道哪些场合可以穿。
身边的沙发陷下去,有一道微热的体温靠近她。
“这件好看。”他的肩膀紧贴着竺星的后背,手指点了点屏幕。
竺星定睛一看,正是一件粉色的礼裙,蓬松的款式,像一块可口的小蛋糕。
“颜色不好。太显年轻了。”她点了下一页。
陆绍璟又翻了回去。
“年轻不好吗?我喜欢看你穿粉色,这颜色衬你,你可以多穿。”
旁边的店员满脸堆笑:“是啊,陆太,您生得这么漂亮,皮肤又白,气色也好,不挑衣服,粉色也好看的。”
她示意同事从衣架下掏出一个隐秘的盒子,从里面拿出一双高跟鞋。
“这款小羊皮高跟鞋是我们这一季的热门款,这个银色全线断货的,连waiting list都没有,有缘才能抢到。整个香江也只得我们店这一双,搭配这件礼裙,绝对能衬出您的甜美气质。”
竺星转头看向陆绍璟,见他肯定的眼神,才道:“那就这套吧。”
陆绍璟也满意地微笑,望向妻子的目光中全是眷恋,和新闻上那个不苟言笑的阎王完全两个人。
店员暗自松了口气,幸好方才没太得罪这位年轻的陆夫人。
也幸好,出门前想了又想,还是把这双本打算留给特首夫人的高跟鞋带来了。
店员走后,那本新品册子还留在桌面上。陆绍璟拿起,翻开到粉色花瓣裙那一页,问又在厨房忙着做蛋糕的竺星:“不好看吗?”
竺星只看了一眼:“好看啊。”
“那为什么不买下来?这件衣服穿在你身上肯定比穿在别人身上好看。”
“好看又不代表喜欢。”
“你不喜欢?”
竺星停下正在过滤蛋清的手,抬头看着陆绍璟。
他在工作状态时,会戴一副金丝眼镜,看上去倒是不像尊龙了,像还没演古惑仔之前的郑伊健——一幅斯文败类的模样。
“陆生,你工作做完了吗?”
“还没。”
“那你今天赚的钱够刚刚签付的账单了吗?没有的话请继续努力,不要总是关心女人的着装。”
陆绍璟听得好笑,但竺星的话却提醒了他一件事。
*
台风离开香江那天,奢侈品店又派人上门来服务了。
只是这次,一起来的还有另一个女人。
“九嫂,早晨!”陆绍瑜手挎着名牌包包,站在门后,昂扬地像个公主。
竺星吓了一跳,从脑海里纷杂的陆家成员名单里检索了下,才想起,这是陆绍璟小叔家的堂妹,排行第十,是陆家最受宠的小妹。
“绍瑜,你好。”竺星迟疑道,“你哥没在,他去公司上班了。”
“我知道!”
陆绍瑜从门廊满满的衣架旁挤进来,环顾了下被竺星整理得井井有条的室内。
“九哥一早就打电话给我了,说他在忙,让我过来陪你挑衣服。”
她现在说得轻巧,早上接到陆绍璟电话的时候,可是差点发起床气。
“哥,我亲爱的敬爱的九哥,你也不看看,刚刮完台风诶,阿拉格窝里树都倒了一棵,你让我出门陪你老婆挑衣服?”
“你们俩的账单都签我名字,想要什么你可以随便挑。”
陆绍瑜腾的一下从床上坐起:“这可是你说的!”
陆氏印钞机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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