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绍瑜这个陪客十分称职。
她充分发挥自己常年浸淫奢侈品店的素养，将时尚趋势和品牌贵贱讲解得透彻又头头是道。竺星一点都不怀疑，如果奢侈品设立有功课，陆绍瑜将是毫无疑问的满分。
“这个牌子的鞋子不好，磨脚。但是他家挂件很火，伦敦的名媛人手一个。”
“颜色可以冷门，包型必须热门。还有皮质也很重要，鳄鱼皮肯定比牛皮羊皮高档。诶！那个死亡树莓色我要了，难得看到这种货色，我得供起来才行。”
竺星像偶像剧里被改造的灰姑娘，安静又乖巧地站着，任凭陆绍瑜打扮。
一个上午过去，套房客厅的长沙发上已经堆满了包包，店铺送来的衣服占据了整条门廊，连下脚的空间都没有了。
堪比搬家现场。
“太累了，我实在不行了，我们能不能停一停，休息一下。”
竺星受不了无止尽的脱衣服试衣服脱衣服试衣服，干脆躲到阳台的藤椅上，向陆绍瑜提出异议。
陆绍瑜遗憾地放下手中一件超季大衣，挥挥手让店员们撤走。
“好吧，你下午还要试婚纱，总不能把新娘子累坏了，回来九哥要唯我是问的。”
“下午还要试？”竺星惊坐起。
“对啊，九哥没跟你说吗？”陆绍瑜走过来，拎着一瓶果酒和两个酒杯，随意坐在窗边的地毯上。
“设计师江清晨要来，她还是我推荐给九哥的，之前专门做国风设计，后来还做了祝风御用的设计师，前一阵她那件上了好几天热搜的婚纱，就是江清晨设计的。”
陆绍瑜三言两语解释完江清晨的来历，竺星“哦”了一声。
见这个新嫂子一上午都不怎么说话，没什么个性的样子，陆绍瑜心里的好奇少了许多，但还是倒了杯低度数的果酒递给她。
“九嫂，你看上去年纪也不大，怎么会想到要嫁给我九哥啊？”
这个问题让竺星顿住。
“你哥不好吗？”她反问。
陆绍瑜噎了一下：“也不是这么说，但我哥不是名声不好嘛？”
“名声不好？”
“是啊，外面的人都说他性格暴烈，六亲不认，还有不为大众所接受的癖好。”
“什么癖好？”
陆绍瑜神神秘秘地凑近。
“家里大妈二妈都在讲，说这个陆绍璟，这么多年不结婚，身边也没听说有个女朋友，肯定是个基佬！”
竺星惊诧，眼睛瞪得大大的，愣了一会，噗嗤笑出声。
“怎么这样编排他？”
陆绍瑜也大笑。
“就是啊！大妈二妈她们就是喜欢编排人，传来传去还传到外面去了。没多久，满香江贵妇都在传，说陆家老九是gay，才一直不肯同女人结婚。消息传回陆家来，把阿婆急得不行，连夜拟定了一长串相熟的千金名单，要阿爹逼九哥去相亲。那回还吵起来了，阿爹差点家法伺候呢。”
竺星听不太明白：“阿爹是谁？”
“阿爹就是爷爷，阿婆就是奶奶。我们祖籍那边的叫法。阿爹和阿婆，还有我姆妈都是江浙人，我们平常不讲白话，私下会讲吴语。九哥从小在苏州老宅长大，本来也会讲的，但他从来都不在陆家讲。你呢？九嫂，你是哪里人？”
竺星低头：“我是小地方来的。”
她并不多说，陆绍瑜也不追问，只道：“反正啊，我九哥是阖家里名声最差的一个了，不过他一点也不在乎，别人怎么骂，他钱还是照赚。只是一点，不能惹他，若是惹毛了他，他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这话许多人都讲过，关于陆绍璟如何凶神恶煞的传闻。但竺星总觉得有些奇怪，因为她见到的陆绍璟，虽然算不上温柔，但也十分体贴和关心，竺星从来没见过他穷凶极恶的一面。
想来，传闻也不尽然是真的。
陆绍瑜还继续讲着。
“不过，没过几年，大家都看开了，毕竟八哥结婚了。八嫂的娘家出过特首，有岳丈保驾护航，八哥往后仕途必定顺利。眼看三房是要起来了，加上九哥还这么会赚钱，谁也不好真的得罪他，大妈二妈也就熄了火了。”
这话里还有一层意思——同一房的老八陆绍琛已经娶了家世显赫的妻子，若是再让老九同哪家贵女联上姻亲，那三房真是一枝独秀了。
届时陆老爷子百年之后，三房分到的东西必然更多，那别房还活不活了？
所以，其他房到后来，盼不得陆绍璟终生不娶才好呢！
原来这其中还有这一出波折，竺星心下了然，静静听着。
“倒是三爸。”说到陆绍璟的父亲陆宗礼，连陆绍瑜都摇头，“别说我是小辈，我也得说，三爸这家伙就是个庸才，庸才就算了，他还总想成就一番事业。真是异想天开，他能生出这两个能干的儿子，已经是祖坟给三房冒青烟了。他还不知道满足！我看啊，八哥和九哥迟早叫他连累！”
陆绍瑜讲起八卦，便忘了身份，直言直语，听得竺星心颤。
“绍瑜啊，”竺星干笑着说，“这话，你不好告诉我的吧？”
陆绍瑜无所谓地摆摆手。
“你是自己人，不要紧的。还有啊，你要小心三爸呢，你长得那么漂亮。”
陆绍瑜说着，还“啧啧”了两声：“三爸那个人，咸湿得很。”
竺星皱着脸，回想那天见到的陆宗礼，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他的模样。她这才发现，那天他一句话也没说，在竺星脑海里只留下了一个模糊的印象。
再细想，也只能隐隐约约记得，陆宗礼长相颇端正，看起来挺像个正人君子，怎么在小辈这里风评这么差？
竺星心沉下去，问陆绍瑜：“你九哥，在家里过得不好吗？听说他常挨打？”
挨打？嫂子是说他年轻的时候被罚跪祠堂的事情？
陆绍瑜撇撇嘴，满脸不屑。
“你以后就晓得了，陆家有些长辈，就知道欺负弱小。九哥在家里时间最短，被罚跪祠堂的次数，却是比我们这些人加起来都多。还不给饭吃呢！开始的时候，是七姐八哥，还有我，偷偷轮番给他送吃的。但他骨头硬，说什么都不搭理。七姐和我渐渐就不去了，只有八哥，冒着一起被罚跪的风险，也去贴他冷屁股。”
陆绍瑜摸摸下巴：“不过，这么说起来，也是那之后，他俩就越来越好了。我姆妈还稀奇呢，说怎么同父异母的兄弟，不当众掐起来都算不错的了，反而他俩，好得跟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似的？”
这点竺星倒是同意，她也觉得很罕见。
一般豪门宫斗剧里，同父异母的兄弟天生就是要争家产的，不争个你死我活，都不够格上八点档播出。
“九嫂，”陆绍瑜欲言又止，“你对九哥好些吧，别看他在外面很风光，其实小时候过得还是挺惨的。不过，也别太好了，男人嘛，给点颜色就开染坊，你要学会张弛有度，不能让他拿捏住了，知道吗？”
陆绍瑜一番肺腑之言，真诚得像自家姐妹一样，竺星哑然而笑。
他陆绍璟，又不是她的真丈夫，而是她的老板，签了合约的！
她怎么敢对他不好？
还张弛有度，回头工资也张弛有度了，怎么办？
“你放心吧。”竺星笑着说，“阿璟对我很好。我也会对他好的。”
老板工资开得这么高，待遇又好，我自然会为他卖命的！老板妹妹请放心！
*
大老板陆绍璟，中午还牺牲了午休时间，屈尊驾车来带他的女员工和妹妹出去吃饭。
“想吃什么？”他看向坐在副驾的竺星，接过她手里的安全带，亲自为她系好。
“我要吃客家菜！”后座的陆绍瑜抢先举手。
陆绍璟当没听到一样，还是望着竺星。
“你昨晚说想喝鸳鸯奶茶，但是太晚了，我没让你喝，今天就带你去吃茶餐厅，好不好？”
陆绍瑜扒着前座，把头挤进陆绍璟和竺星中间。
“诶，我说我要吃客家菜！你没听到还是装没听到啊？”
竺星看向陆绍瑜，想说随她好了。但陆绍璟半点不客气，伸出大手，将妹妹的脸按了回去。
“别理她，你想不想吃茶餐厅？”
“喂！陆绍璟！”陆绍瑜还在抗议。
竺星低声道：“我都行，我不挑。”
“那就茶餐厅。马克说有一家老店，鸳鸯做得很好。”
陆绍瑜见自己完全被无视了，抱着手气呼呼坐在后座。
“陆阎王，独断专行！我看你来之前根本就决定好了！你不在乎妹妹吃什么，也不在乎老婆现在想吃什么！跋扈！”
陆绍瑜随意叫骂着，却不经意戳中了竺星的心思。
她抬头，小心翼翼地看了陆绍璟一眼。
只见他立体的侧脸此刻一丝温情也没有，只是望着后视镜凉凉一笑：
“再吵就把你手机收掉，丢到隧道里，让你自己走路回家。”
竺星顿住，立刻乖乖坐好，用全身表达不关她的事。
坐在后面的陆绍瑜也噤声了。
谁都知道，陆九阎王嘛，说得出做得到的。
*
吃饭的时候，陆绍璟倒是十分殷勤。
也仅对他老婆殷勤。
又是擦筷子烫碗，又是夹菜吹凉，简直把竺星当女王在捧。
陆绍瑜这一顿饭是和白眼一块当配菜在吃。
“九哥，你能不能注意点？这还在公共场合呢！要是私底下你是不是还要抱着喂啊？”
竺星听着陆绍瑜的话，心中以为陆绍璟是当着妹妹的面做戏，但还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连忙拦住他。
“好了，我自己会吃。这么多人呢。”
陆绍璟才停下来，擦了擦刚剥完虾的手。
“人是有点多了，今天订座订得着急，没注意他家没有包厢。”
谁能想到，台风后的第一个工作日，香江市民就这么着急出门吃饭。
“没关系呀，我觉得在大厅吃很好，热热闹闹的。”
竺星这句说的是实话。她总觉得吃茶餐厅就是要这种闹哄哄的氛围才好。坐进包厢里，耳边只有左右的呼吸和咀嚼声，吃的还是锅气腾腾的粤菜，那才叫诡异。
陆绍瑜凑过来：“嫂子，这点你和我九哥倒是很相似。九哥平时也是，从来没有那些有钱人的穷讲究。他还能穿着西装蹲在路边吃鱼蛋呢。”
竺星想象了下那个画面，笑了起来。
“这么古惑仔啊！”
“可不是！阿爹常说，这个陆绍璟，一身黑_帮做派，要不是生在陆家，早就蹲大牢了。”
这话听起来有些夸张，却是原话转述。陆绍瑜向来是快言快语，只是这句话说出口，场面一时冷了下来。
陆绍璟还在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自己的手，修长的手指在湿纸巾之间穿梭。
像刚杀过人，正在揩血的微笑暴徒。
竺星暗自晃晃脑袋，怀疑自己最近太闲了，看了太多郑伊健的电影。
想象力有些过于丰富了。
“跟你嫂子说话，注意点。”陆绍璟看了眼妹妹，没什么语气。
这是警告，警告她不要在竺星面前讲太多陆家的事情。
陆绍瑜不愧是深宅大户里长大的孩子，很懂得察言观色，一下子就觉出陆绍璟真的开始不高兴了。方才只是兄妹之间小打小闹，无伤大雅，但这警告不同。
“哦，好的九哥。”陆绍瑜连忙称是。
只有竺星不怕死一样，追着陆绍璟问：“然后呢？他讲话这么过分，你没有顶撞回去吗？”
“噗！”陆绍瑜笑出声。
陆绍璟眉眼也舒展了起来，看向竺星的眼神中含着一点“该拿你怎么办才好”的温存笑意。
他回避了这个话题，而是抬手夹了一块避风塘炒蟹，将蟹肉剔到竺星碗里。
“多吃点，小螃蟹。”
横冲直撞，张牙舞爪的。
竺星歪着头，对眼前把菜堆得像山一样的碗叹气。
陆绍瑜也不插科打诨了，埋头吃起饭来。
她算是知道，九哥为什么喜欢竺星，喜欢到要同这小女孩结婚了。
早上是她瞎了眼，竟会觉得竺星很没个性。
现在看来，他们三个里面，真正有个性的，该是这个比自己还年轻许多的嫂子才对。
阿爹（dia）：爷爷
阿婆：奶奶
姆妈：妈妈
阿拉格窝里：我们家里
大妈二妈：大伯母二伯母
三爸：三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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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Chapter 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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