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几日他良心也颇受煎熬,二人自儿时穿开裆裤便相识了,长大后更是厮混一处,沆瀣一气。那日他也不知怎得,鬼使神差就做出这种兄弟阋墙的糊涂事来。
他又羞又臊,“老弟你就别埋汰我了,是为兄错了!”
苏渔皱眉,“我并没有。”
吴大成心下暗道,平日这小子得了三分理,哪次不是掀房揭瓦?今儿怎么学起庙里的菩萨了?莫不是给气懵了?
他试探道,“你没生气?”
苏渔突然意识到与这两人纠缠纯属浪费时间,懒得再同他们多费口舌,便随意找了个借口将二人打发回去了。
刚要坐下,小厮突然进来禀报:“少爷,郑公子身边的竹柳过来了,说您赢了溧阳王,特意送上一叠澄心堂纸。”
郑公子?
这姓氏倒是耳熟得紧....
难道是——
她心口突地一跳,这两天一门心思琢磨霍骁,竟把这个人忘得一干二净!
原主如今二十岁,死时也才三十三岁,他的英年早逝,正是他的“好兄弟”郑郐一手策划的。
郑郐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少年献给了昭宁侯。他将苏渔骗到醉花楼灌醉,随后昭宁侯趁机奸姦了他。
也不知怎的,这事一传十十传百,竟闹得满城风雨。少年本就声名狼藉,也不在乎添这一桩。可昭宁候是何许人物?这般丑闻极有可能成为政敌攻讦的靶子,他通过雷霆手段,迅速镇压了流言。
可诡异的是,舆论反愈演愈烈,御史们揪住辫子不放,接连弹劾他"德行有亏"、"滥用权势、残害官宦子弟"…
坊间谣言更是不堪入耳,各种添油加醋的话都流传了出来,甚至说溧阳王和昭宁候双龙.入洞,将苏家三公子余窍都捅破了,半年下不了床。
方才赵六二人来寻过自己,也不知赵六是否参与其中?毕竟赵荃可是他亲叔叔。
算起来,郑郐设计陷害自己正是这两日的事。
眼下该如何是好?
毕竟已被小人盯上,若掩耳盗铃视而不见,一味忽视只怕不行。躲得了这次,哪里能躲一辈子?可眼下她手脚束缚,根本没有可用之人。
她沉默良久道,“把东西拿进来吧。”
见她神色凝重,京墨低声应是,将礼物拿进了屋,置于案桌之上。
苏渔垂眸看着那叠澄心堂纸,低声吩咐道,“你让竹柳去给郑公子带句话,东西我收下了,多谢他费心,只是请他以后不必再送东西过来了。”
这话便是要和郑郐划清界限了。
京墨微微一愣,随即紧绷的肩膀松懈下。他旁观者清,早瞧出那郑公子对少爷居心叵测。以前的少爷却不辨是非,还掏心掏肺地将对方视为莫逆知己,只怕被卖了都浑然不知。
捕捉到京墨嘴角难以忽视的笑意,苏渔微微一愣。就连这些侍从都看出了郑郐的险恶用心,少年自己却一无所知。
她低头沉思起来。
郑郐是宣乾三十五年任的民曹侍郎,他出身微寒,在朝中毫无根基。他的下属陶行出自临淄名门,门第煊赫,族中还出过封疆大吏。这么个虎视眈眈的属下一门心思盯着他的位置,郑郐处境十分艰难,为了保住官位,他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攀上了昭宁候。
郑郐,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她必是要离得远远的。
可恶狼相缠,只怕难以轻易甩脱。
苏渔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琢磨了一整个下午,依然没想出解决的办法,索性披衣起身,出去透口气。
此刻暮色四合,最后一缕霞光隐没在山脊之后,将士们都已回到营中休憩。
见京墨亦步亦趋地跟上,苏渔连忙摆手,“我就在这营中走走,你不必跟来。”
京墨踌躇道,“夜里不安全,小的还是随您一道吧。”
苏渔轻笑,“怕什么?这里难道还藏了吃人的老虎?”说罢朝他招了招手,转身踏入了夜色。
更深漏残,几盏风灯在夜风中晃荡,昏黄里光影,隐约几个执戟的兵丁,泥塑一般立着。远处响起几声马儿的嘶鸣,旋即又归于沉寂。
这几日沉浸在重生的巨大转折,竟连这军营夜景都无瑕细看。夜风拂过,带着几分凉意,连日的疲乏顿时为之一清,她索性停下脚步,将整个身子都沐浴在这溶溶夜色中。
仰头望去,一弯残月斜挂天边,却不知这弯明月可还是前世照过她的那一轮?
她继续朝前走去,信步而停。也不知走了多久,忽见一处营帐内灯火未熄,里面的谈笑声穿透夜色,一字不落地钻入了耳中——
“甭管他赢了谁,老子可忘不了!仗着家里那点威风,当年是怎么戏弄兄弟们的?寒冬腊月把咱们靴子丢到冰窟窿里,害老子冻掉了半个脚趾!我呸!什么玩意儿!”
一道沙哑的嗓子狠狠啐了口唾沫,这话引得一片附和。
另一道声音响起,“老陈说得在理。谁知道他是不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我看呐骨子里还是那个不学无术的纨绔…”
苏渔眉梢一挑,他们讨论的莫不是自己?
帐内沉默了片刻,一个年轻的嗓音插了进来,“可、可他这次把石都尉从那个杂碎手里抢回来了,要不然...这次石都尉铁定交代了。”
声音不大,却像投入死水的石子。有人闷闷地应了句,“那倒是…老王,你当时在门口守着,你来说说?”
一道低沉的嗓音响起:“说来也怪,起初那姓祝的本是和将军赌的,谁知那小子非要横插一脚,姓祝的还特意警告他,输了可是要剁手的,那傻小子跟听不懂人话般,铁了心要赌,谁曾想最后还真让他赢了!”
帐内顿时炸开了锅——
“他怕不是使诈了?”
“放屁!那狗贼眼睛出气的?在他眼皮子底下出千?借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
“啧啧!敢接断手的赌局,胆儿够肥啊!难道他想替将军解围?”
“平日看见丁点血都腿软,他能有这份胆识?八成是吓傻了才硬着头皮上的!”
“话不能这么说,我瞧他近日确实有些不同......"
"狗屁不同!不过是走了狗屎运罢了!"
帐外的身影静静伫立着,月光清冷,只照亮了她半边沉静的脸。
下一瞬,她掀起帐帘,带着浸骨的夜风,骤然进了帐中——帐内议论声顿时戛然而止。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地望向门口那张年轻俊秀的面容,空气顿时凝滞了。
士兵们眼神躲闪,不敢与苏渔对视。刚才还骂得最响的老陈,此刻一张脸涨成猪肝色,想挤出点恭敬,最后却憋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有个年轻的士兵刚要站起来行礼,瞧见众人的反应,屁股又讪讪地落下。更多人则是冷眼旁观,打量着站在门口一言不发的少年,揣测他听到了多少。
鸦雀无声。
众人屏息凝神,以为这位小祖宗定要大发雷霆,使出那些刁钻的手段整治他们,诡异的是,他脸上却异常平静,仿佛方才的讨论从未发生过一般。
这反应倒比预想的暴怒更叫人发怵。在一片压抑的呼吸声中,苏渔缓缓扫过一张张神情各异的脸,最后将目光定格在角落的一个士兵身上——那是个又黑又瘦的少年,约莫十五六岁的光景,还没她的个子高。他身上的粗布短衫上打满了补丁,在人群中毫不打眼。
此刻他正深垂着头,单薄的肩膀止不住地抽动,不像是害怕,倒像是是在偷偷啜泣。
四下投去怜悯的目光,一道道灼热的视线仿佛在说,你小子完了。
不出众人所料,那小霸王果然开口了,声音不高,却穿透了凝滞的空气。
“你哭什么?”
初时少年还没反应过来苏渔是在同自己说话,直到身侧有人撞了撞他肩头,他吓得猛地抬起头来,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与周围惊恐的表情格格不入。
苏渔注意到他那双眼睛乌黑透亮,一看就很机灵。见他呆呆地愣在那儿,她又问了一遍,“你为什么哭?”
少年眼中满是惶恐,结结巴巴道:“小的、小的没哭......”
但浓重的鼻音和通红的眼眶骗不了人。
苏渔向前一步,柔声说道,“想哭就哭出来吧。”
军中众人都没察觉到他的异常,独这个臭名昭著的小霸王发现了。此刻对方目光如水,少年顿时被击溃了心防,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突然嚎啕大哭起来,“是、是俺的弟弟!他,他病得快不行了...”
少年泣不成声,瘦弱的肩膀剧烈耸动,“爹捎信来说,说没钱抓药,眼瞅着他就要,就要没了…”
帐内一片死寂,这种事屡见不鲜,士兵们早已司空见惯。
苏渔心口却砰砰乱跳起来,她强自按下激动。
“你叫甚么名字?
少年微怔,不解对方为何问起姓名,心中虽疑惑,他仍恭敬答道,“小的贱名李奇。”
少年的回答犹如惊雷乍落,让苏渔浑身打了个激灵!
她想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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