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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龌龊

苏渔看向身旁那花娘。

对方身着一袭藕荷色纱裙,手执酒壶,因紧张而微微发颤,几滴酒液溅出了杯沿,她慌忙擦拭,手臂不慎触到她身子,顿时颊上染上两朵飞霞。

她声若蚊蝇,“对不起。”

看样子应该是个清倌人。

苏渔接过酒壶,笑着安抚对方,“无妨,你不必这么紧张。”

云俏垂眸,掩去了眸中的诧异。姐姐分明说苏家三郎是个宿花眠柳的浪荡子,可面前这小郎君温润如玉,待人敦厚有礼,完全不似寻常恩客那般急色,言谈举止间反透着几分世家子弟独有的礼数,倒教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忽然想起嬷嬷的法子,她强自镇定地拿起团扇,轻轻为苏渔打风。扇面随着手腕轻摇,暗香浮动。

苏渔垂头暗自观察桌上的菜肴,努力回想那晚的宴席,可记忆像裹了层纱布,只依稀记得对方殷勤布菜的模样,却完全忘了郑郐到底对哪道菜动了手脚?

苏渔完全没注意到云俏的心思。云俏咬了咬唇,一时有些摸不准对方的性情,她试探着端起酒杯问道,"郎君可要尝一口?"

苏渔眸光微闪。

刚刚见郑郐饮了一口,酒是没问题的,可这杯子...

她接下酒杯,指尖不慎一颤,酒不小心洒了大半。云俏一惊,忙拿出绣帕擦拭,苏渔不动声色地接过了帕子,几下便拭干了水痕。

云俏指尖悄悄攥紧了扇柄,比起那些粗鲁的恩客,这苏家小郎君当真是柔情似水,明显和坊间传的大不相同。

她抬眸觑他一眼,见他神色淡淡的,他随着琵琶弹奏的曲调,指节在案几上轻轻叩击,节奏竟分毫不差。

云俏心头不由升起一丝疑窦,玉墨姐姐弹的是周先生前几日才谱的《定风波》,这苏小郎君怎会打拍子?

再一望去,烛火摇曳间,小郎君那含笑的模样竟让她想起寺庙中供奉的神像,连衣褶都带着不容亵渎的矜贵。

她觉得定是自己想多了。

酒过三巡,赵六连酒桌上的饭菜都没顾得上吃,便急色地拽着那花娘进了隔壁的厢房,房门甫一合上,便听得里头木床吱呀窸窣的声响.....

郑郐眯起眼,眉头越皱越紧,今夜这小子端坐如松,连新来的清倌人都目不斜视,若是往日见了这般水葱似的小娘子,他早就原形毕露了…

不对劲,很不对劲。

郑郐挥手示意,玉墨和云俏识趣地福了福身,退出厢房,门扉掩上时,云俏怔怔地回头望了一眼。

苏渔垂眸掩去讥诮。

郑郐亲自执壶,将苏渔面前的酒杯斟满了,“今日难得尽兴,醉花楼新酿的酒,老弟还没尝过吧?”

香气混着酒气弥漫,苏渔举起酒杯正要入喉,突然眉间微蹙,她环视一圈包间,指着紧闭的木窗道:“这屋里闷得慌,劳烦阿兄把那边窗户推开,好透透气。”

郑郐闻言一愣,眸中飞速闪过一丝不耐,很快便敛去了,他含笑起身,“老弟说的是,我这便去开窗。”

说罢他快步走到窗前,推窗的动作带着难掩的急促。

郑郐背过身的瞬间,苏渔将二人的酒杯迅速互换,宽大的袖袍将动作遮得严严实实。

凉凉的夜风涌入,郑郐回身坐下,继续劝酒劝菜。他一会指着清蒸河豚:“老弟尝尝这,味道极是鲜美!”一会又夹了块火腿放到她碗中,“这蜜汁火腿甜而不腻,你不是最爱甜么,快试试!”

苏渔一边假意应和,一边观察他夹的菜色,这些菜他自己也不时夹了吃。忽然间,她骤然察觉到自己面前这盘翡翠虾仁,对方总是巧妙地避了过去,一次也没碰过。

这菜颜色异常鲜艳,每块虾肉都裹着透明的勾芡,几根翠绿的韭黄撒在虾群中间,勾得人喉头微动。

郑郐不经意间夹起一个虾仁放到苏渔碗中,“这不是老弟素日最爱的菜么?今日怎得筷子也不动一下?”

语气带着浓浓的关切。

苏渔打了个酒嗝,醉意蔓上眉尾,她一手托着碗,一手倒酒,瓷碗“叮当”一声碰到桌沿,险些滑落在地,“知我者阿兄也,小弟光顾着喝酒,差点忘了这心头好!”

说罢他毫不犹豫地舀了一大勺虾仁,还在郑郐眼前晃了晃,“自然要好好尝尝阿兄的心意!”

当着郑郐的面,苏渔将一个虾仁塞入口中大嚼起来,神情极为享受。

郑郐目光死死地盯着少年,一丝不漏地看着苏渔吃下整个虾仁,嘴角隐隐勾起一丝笑意,再次举杯笑道:“好!再干一杯!”

苏渔豪爽地一饮而尽,借着仰头的瞬间,迅速将口中嚼烂的虾仁吐入袖袍中的汗巾中,动作极其自然,仿佛只是擦了下嘴角的酒渍。

少年放下酒杯,脸上现出七八分醉意,他拍着桌子道:“好酒!好菜!阿兄待我,真是没话说!”

郑郐笑着拱了拱手,继续为苏渔添酒添菜。

酒过三巡,苏渔面上一副不胜酒力的模样,眼神也迷离起来,她拿起空空的酒壶晃了晃,大着舌头道:“阿、阿兄!酒没了,你再去拿一壶来!咱们今夜定要不醉不归!”

郑郐见苏渔面色酡红,言语含糊,显然醉得不轻,只是为何那药性迟迟没发作?难道是时间太短了?

他起身笑道:“老弟稍候,为兄去去就来。”

待郑郐走出门,苏渔眼中醉意顿消,她端起翡翠虾仁,将盘中剩余的汤汁尽数倒入对方的碗中,又用筷子将饭细细拌匀了,汁液渗入雪白的米饭,看不出一丝异样。

门外很便传来脚步声,她立刻掩了动作,恢复醉态,软绵绵地趴在桌上。

郑郐提着一壶酒进了门,仔细地将门掩上,“让老弟久等了。”

却见苏渔有气无力地摆手:“不、不行了!小弟我实在是喝不动了,还是先吃些饭菜垫垫底...”

说着她强撑起身子,将那碗拌了料的米饭推到郑郐面前:“阿兄,你也、也吃点!”

郑郐不疑有它,端起碗连扒了数口,苏渔冷眼瞧着他喉结滚动,将饭全部咽下。

她装作不胜酒力,“咚”地栽倒在桌上。

"老弟?你可是醉了?"

郑郐俯身轻唤了两声,见对方呼吸平稳,纹丝未动,嘴角那抹得逞的笑意再难抑制,在烛火中渐渐扩大。

他顾不得整理凌乱的衣袍,三步并作两步跨向门口,衣摆扫到案几的酒渍也浑然不觉,素来阴沉的面容此刻竟闪烁着几分急切的欣喜。

还没走到门边,身后骤然传来一道清冷的嗓音:“郑兄如此急着离席,难道是小弟陪得不尽兴?”

郑郐身形如遭雷击般猛然僵住,他一寸寸转动头颅,瞳孔在触及身后的一刹那骤然紧缩——

本该昏迷的苏渔此刻竟坐直了身子,他手执帕巾,正细细擦拭着腕间的污垢。少年眸中一片清明,哪有半分的醉意?

烛芯“啪”地爆开灯花,照亮了她唇角的讥诮。

少年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衣襟,“怎么,很意外?”

郑郐脸上血色“唰”地褪尽,嘴唇泛着死灰般的青白,他僵硬地扯起肌肉,挤出一抹笑容,"老弟好酒量,三壶下肚竟还这般清醒!"

苏渔将帕巾塞入怀中,抬眸冲他一笑,“郑兄尚未尽兴,小弟岂敢先醉?”

少年眸光如刃,竟似陡然换了个人一般,哪还有半分纨绔的模样?

郑郐脊背骤然蹿起寒意,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他强自压下翻涌的情绪,指尖深深陷入掌心,嗓音发紧,“老弟此言何意?为兄怎得听不明白?”

究竟是哪一步出了错?

莫非有人泄了密?

苏渔一步步朝他逼近,“你想用我的命,来换你的锦绣前程?”

郑郐眼底飞快掠过一抹仓皇,嘴角一点点地绷紧,最后凝成一道阴鸷的线。

他攥紧了袖中的匕首,"是谁向你走漏的风声?”

苏渔冷笑。

此人当真冥顽不宁,这般拙劣的算计,处处皆是破绽,偏偏他还自以为高明得紧,也就能骗骗原身这蠢才。

见她默然不语,郑郐眸中阴鸷之色大盛,眉骨投下晦暗的阴影,将一双眼笼罩在黑暗之中,唯有两点毒蛇般的眸光兀自闪烁。

他骤然低笑起来,“纵使你识破了又如何?既入了贵人的眼,便再也别想逃脱了!"

话音未落,袖中寒光乍现,他猛地暴起,锋刃撕裂气流直取对方咽喉——

二人距离极近,苏渔完全未料到他竟狗急跳墙至此,本能地抬臂阻挡,刀刃"嗤"地割破了衣袖,在手上拉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剧痛在手臂上炸开,她眼前一黑,郑郐趁机一扑而上,将她狠狠掼倒在地,膝盖紧抵她胸口,匕首的寒光紧贴喉咙,刀锋瞬间便在她纤细的颈间压出一道血痕!

郑郐此生最恨的就是苏渔这种仗着家世耀武扬威的膏粱子弟。他们平日里趾高气昂,实则色厉内荏,皆是一群贪生怕死的窝囊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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