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眸中晦暗不明,只是一径盯着自己,苏渔一时有些摸不清祝无咎的心思,要杀要剐,总要给句话吧?
“噔噔!”
门板蓦地被叩响了。
门外传来鬼一压低的嗓音,“殿下,姜公公来府上了,陛下命您入宫觐见。”
苏渔脊背一松,朝祝无咎柔声笑道,“殿下快去,陛下宣召,可别让他久等了。”
祝承麟,你丫总算干了件人事。
祝无咎冷眸微眯,他盯着苏渔,冷笑一声,“看来今日又得放猫儿跑了......”
少年瞪着双无辜大眼,“殿下说笑了,天下皆在您掌心,还怕这猫逃了不成?”
祝无咎深深凝视着对方,将心底灼热的悸动尽数按下,这才转身离开。
*
“啊——”
一道惊恐且带着几分隐秘兴奋的尖叫声席卷了醉花楼,将原本的丝竹靡靡之音骤然撕裂了!
此刻醉花楼天字阁包厢外,几个眼尖的姐儿蜂拥挤到了最前,其他客人也闻风而至,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包厢前便围满了人。
那雕花门正豁然大敞,屋内景象毫无遮掩地暴露在众人眼前——
厢房内烛火摇曳,屏风歪倒在地,呛鼻的合欢香、满室的酒气、凌乱的床被堆在床角、地上散落着撕裂的锦服和玉带......
那红绡帐中,两个不着寸缕的男人紧紧地交缠在一起!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一瞬的死寂后,人群随即炸开了锅,几乎要掀翻屋顶。
“怎么是两个男人?!”
“真是世风日下啊!”
“啧!醉花楼不是只有小娘子么?怎得还有兔儿爷?”
众人口中嫌恶鄙夷,目光却死死地盯着床上那二人,其中一男子似是被惊醒了,抬头看向众人,只见他鬓发散乱,粘在汗湿的脸上,一张惊怒的脸暴露在视野之中。
有个眼尖的失声道:
“那不是昭宁候么?!”
众人循声望去——
“别说,还真有些像!”
“怪不得那日他与...”
“看来传言非虚,那侯爷还真是个好男风的!”
所有人目光齐刷刷地投向赵荃,毫无征兆的,只见赵荃突然抬脚将身下之人狠狠踹下了床榻——
“砰!”
那人赫然倒飞出去,一声脊骨撞地的钝响,他四仰八叉地摔在地上,喉间溢出一声含糊的呜咽,浑身抽搐了几下,眼皮颤了颤,又陷入了昏迷。只见那男子脸色灰败,头发凌乱,衬得那张煞白的脸愈发狼狈了。
而他浑身赤条条的,竟身无片缕!
花娘们齐齐望他那处瞟了眼,掩着嘴吃吃直笑,再瞧那张脸也是平平无奇,真不知这大官瞧上他哪点?
一个婆子拿胳膊肘捅了捅旁边的人,“龟公都比他长得齐整!”
“嗬!”
人群中猛地炸开一声怪叫,“等等!这人看着怎么像去年刚上任的民曹侍郎?”
“民曹侍郎?是啥官?”
“啥?合着这人不是兔儿爷,竟是个带乌纱帽的?!”
“你莫不是眼花了?这腌臜样能是个官?别是哪个茅房里自己偷偷封的吧!”
众人哄堂大笑。
另一道破锣嗓大声附和道,“哎哟喂,还真是,我说怎么这么眼熟!半年前官差巡街我远远瞧过,这厮跟我那小舅子一个熊样!”
方才那道怪叫又响起了,他陡然拔高了音量,“快看,他头上好大一条口子!”
众人循声望去,那男子额角赫然裂开一道寸长的口子,他一动不动,像是彻底失去了意识。
堂中骤然一静。
“摔这么狠都没醒...”
“难道是死了?”
“难道这大官他、他——”
一道嗓音刻意压低了,却清晰地传入所有人耳中,“强迫了...这小官?”
此话一出,冷气声此起彼伏。所有人看向昭宁候的眼神彻底变了,方才还只是对香艳丑闻的猎奇,此刻皆变成惊惧与厌恶。龙阳之癖已是惊世骇俗,再加上奸污朝廷命官...简直目无王法!
嚣张至极!
此时老鸨终于挤进了人群中,目光落在昭宁候的脸上,不由魂飞魄散,“天爷诶!这是造了什么孽!”
她手忙脚乱地将门摔上,关门时又被袖袍夹住,慌忙拽了两次才彻底隔绝掉屋外灼热的视线。
楼下喧嚷如沸,人头攒动,苏渔立于窗棂前,将方才一幕尽收眼底。那两个点破身份的人应是祝无咎的手笔。
戏已毕,她也该离场了。
走出包间时,思绪仍是一片混乱,祝无咎此举意欲何为?他又如何提前得知赵荃的阴谋?楼梯幽暗,只燃着几盏壁灯,她边走边想,脑中却是一团乱麻。
才下到一半,一阵喧哗陡然从下方传来,她停下脚步,立在阴影中。片刻后,赵六醉醺醺地走了上来,他衣襟散乱,浑身酒气熏天,几乎是整个人挂在花娘身上。
看来楼上那场风雨此刻还未传入这醉鬼的耳中。
赵六醉眼朦胧地抬头,骤然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混沌的眼珠费力地转动着,几息后才对准了焦距——
“老弟!你怎躲在这?”
苏渔扫了眼他虚浮的下盘,“赵兄好利落,这么快就办完事了?”
赵六浑不觉讽,一把推开身边花娘,踉跄着朝她扑来,紧紧攥紧了她手臂,不由分说拽起她就往楼下拉去,“走!陪哥哥再喝三巡!”
那掌心格外汗湿油腻。
“免了......”
苏渔扭着手腕想甩开,但这厮醉中蛮力陡生,不管不顾拽着她便往下拖,竟硬生生将她整个人提了下去——
“我正愁没个人说话!”
醉花楼的大堂丝毫没被三楼影响,一片歌舞升平。舞姬赤足踏过猩红毡毯,足尖金铃乱响。歌姬琵琶弦上滚着《月儿高》,却压不住席间各种喧嚣。
有客赤着上身放声高歌,曲未成调,先被妓子衔了荔枝堵住嘴;牡丹台上爆出阵阵喝彩,原是嫖客掷出汗巾正砸中了舞娘的雪脯,那舞娘媚眼如丝,将汗巾塞进抹胸,喝彩声反倒更烈了。
好一片众生癫狂相。
赵六将苏渔按在一张桌旁,桌上杯盘狼藉,也不知是谁喝剩的。赵六拎着酒壶硬塞到苏渔手中,眼睛赤红,“喝!给小爷喝!”
苏渔放下酒杯,抬手擦掉被喷得满脸的唾沫星子,“赵兄可知郑公子在何处?”
“郑公子?”
赵六打了个酒嗝,他眼神发直,木木地想了半晌,方才勉强从记忆中捞起这个人。
他赫然将酒杯砸在案上,震得杯碗叮当乱跳,“这孙子!明明说好他做东,竟脚底抹油先溜了!”
正怒骂间,几个嬉闹的醉汉推搡着撞来,一个小丫鬟躲避不及,直直地朝地面栽去!
赵六混浊的醉眼瞬间被点亮,他淫.笑着站起,张开臂膀,咧着嘴便要搂那丫鬟的细腰,“小心肝儿莫怕!”
苏渔无声无息地从桌下探出一只脚,猛地一勾——
“噗通!”
一声沉重的闷响,赵六肥硕的身躯结结实实地砸向地面,顿时摔得四仰八叉!
他白花花的肚皮弹了两下,引来四下一片哄笑。
苏渔上前揽住那丫鬟,扶她站稳,“当心别摔着了。”
*
沈雪枝骤然被一只微凉的手扶住肩头,那力道恰到好处,既不会有压迫感,又稳住了踉跄的身形。
鼻尖赫然闯入一缕极淡的冷香,在这乌烟瘴气的酒气中显得格外清冽。
她惊愕地抬起头。
那是一双沉静的眸子,目光中竟似藏着隐隐的关切。
沈雪枝很是诧异。
此时自己不过是个粗使丫鬟,这人却伸手相扶,要么毫无门第之见,要么是个心性纯善之人。
目光扫过对方的脸,这少年脚蹬布靴,一袭华丽的孔雀蓝织金锦袍,两颗鸽血宝石镶在貔貅目上,那布料在行走时泛着流光,艳得近乎俗气,活似戏台上伶人的行头。
而他的腰带和胫衣却是清一色的素白——
十分...有趣的搭配。
少年头上仅有一根木簪,尖端还带着毛刺,活像是才从哪个柴堆中随手拾来的。
真是奇怪,这个时代稍微有点地位的男子皆以玉冠束发,偏此人仅用一根木头别着,寒酸得有些扎眼。
他那身长衫一看便价值不菲,可除了这件华贵得近乎浮夸的锦袍,此人周身上下都透着股漫不经心的敷衍。
啧!如此割裂的审美,简直......精分得有趣!
沈雪枝再朝他的脸看去。
这少年五官极其精致,但整张脸却透着古怪的灰暗,像蒙了一层尘垢,而他颈项处,白嫩的耳垂上似有个黑点,细微到几乎难以觉察——
那是个耳洞。
这勾栏处果真有趣,一来就碰到个乔装的小娘子!
心头的感激骤然被一股浓烈的好奇心所取代,大眼滴溜一转,她忽地上前,二人距离顿时拉得极近,近到能清晰地看到对方眉毛因惊吓而细微的颤动。
沈雪枝凑近对方耳畔,声音压得极低,“这位公子真是调皮——”
她顿了顿,慢悠悠地吐出后半句,“方才那大胖子,是你绊倒的吧?”
嗓音带着俏皮的拖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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