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觉得定是自己想多了。
酒过三巡,赵六连酒桌上的饭菜都没顾得上吃,便急色地拽着那花娘进了隔壁的厢房,房门甫一合上,便听得里头木床吱呀窸窣的声响.....
郑郐眯起眼,眉头越皱越紧。
今夜这小子端坐如松,连新来的清倌人都目不斜视,若是往日见了这般水葱似的小娘子,他早就原形毕露了......
不对劲,很不对劲。
郑郐挥手示意,玉墨和云俏识趣地福了福身,退出厢房,门扉掩上时,云俏怔怔回望了一眼。
香气混着酒气弥漫,苏渔垂眸掩去讥诮。
郑郐亲自执壶,将苏渔面前的酒杯斟满了,“今日难得尽兴,醉花楼新酿的酒,老弟还没尝过吧?”
苏渔举起酒杯正要入喉,突然眉间微蹙,她环视一圈包间,突然指着紧闭的木窗道:“这屋里闷得慌,劳烦阿兄把那边窗户推开,好透透气。”
郑郐闻言一愣,眸中飞速闪过一丝不耐,却很快便敛去了。
他随即含笑起身,“老弟说的是,我这便去开窗。”
说罢他快步走到窗前,推窗的动作带着几分难掩的急促。
郑郐背过身的瞬间,苏渔将二人的酒杯迅速互换,宽大的袖袍将动作遮得严严实实。凉凉的夜风涌入,郑郐回身坐下,继续劝酒劝菜。
苏渔一边假意应和,一边观察他夹的菜色。
郑郐一会指着清蒸河豚:“老弟尝尝这,味道极是鲜美!”
一会又夹了块火腿放到她碗中,“这蜜汁火腿甜而不腻,你不是最爱甜么,快试试!”
但这些菜,他自己也不时夹了吃。
苏渔突然察觉到,面前的这盘翡翠虾仁,郑郐的筷子总是巧妙地避了过去,一次也没碰过。
这菜颜色异常鲜艳,每块虾肉都裹着透明的勾芡,几根翠绿的韭黄撒在虾群中间,勾得人喉头微动。
郑郐不经意间夹起一个虾仁放到苏渔碗中,“这不是老弟素日最爱的菜么?今日怎得筷子也不动一下?”
语气带着浓浓的关切。
苏渔打了个酒嗝,醉意蔓上眉尾,她一手托着碗,一手倒酒,瓷碗“叮当”一声碰到桌沿,险些滑落在地,“知我者阿兄也,小弟光顾着喝酒,差点忘了这心头好!”
说罢他毫不犹豫地舀了一大勺虾仁,还在郑郐眼前晃了晃,“自然要好好尝尝阿兄的心意!”
当着郑郐的面,苏渔将一个虾仁塞入口中大嚼起来,神情极为享受。
郑郐目光死死地盯着少年,一丝不漏地看着苏渔吃下整个虾仁,嘴角隐隐勾起一丝笑意,再次举杯笑道:“好!再干一杯!”
苏渔豪爽地一饮而尽,借着仰头的瞬间,迅速将口中嚼烂的虾仁吐入袖袍中的汗巾中,动作极其自然,仿佛只是擦了下嘴角的酒渍。
她放下酒杯,脸上现出八分醉意,拍着桌子道:“好酒!好菜!阿兄待我…真是没话说!”
郑郐笑而不语,继续为她添菜。
酒过三巡,苏渔面上一副不胜酒力的模样,眼神也迷离起来,她拿起空空的酒壶晃了晃,大着舌头道:"阿、阿兄...酒没了,你再去拿一壶来!咱们今夜不醉不归!"
郑郐见苏渔面色酡红,言语含糊,显然醉得不轻,只是为何那药性迟迟没发作?难道是时间太短了?
他起身笑道:"老弟稍候,为兄去去就来。"
待郑郐走出门,苏渔眼中醉意顿消,她端起翡翠虾仁,将盘中剩余的汤汁尽数倒入对方的碗中,又用筷子将饭细细拌匀了,汁液渗入雪白的米饭,看不出一丝异样。
门外很便传来脚步声,她立刻掩了动作,恢复醉态,软绵绵地趴在桌上。
郑郐提着一壶酒进了门,仔细地将门掩上,"让老弟久等了。"
却见苏渔有气无力地摆手:"不、不行了...小弟实在喝不动了...还是先吃些饭菜垫垫底..."
说着她强撑起身子,将那碗拌了料的米饭推到郑郐面前:"郑兄...也、也吃点..."
郑郐不疑有它,端起碗连扒了数口,苏渔冷眼瞧着他喉结滚动,将饭全部咽下。
她装作不胜酒力,"咚"地栽倒在桌上。
"苏老弟?你可是醉了?"
郑郐俯身轻唤了两声,见对方呼吸平稳,纹丝未动,嘴角那抹得逞的笑意再难抑制,在烛火中渐渐扩大。
他顾不得整理凌乱的衣袍,三步并作两步跨向门口,衣摆扫到案几的酒渍也浑然不觉,素来阴沉的面容此刻竟闪烁着几分急切的欣喜。
还没走到门边,身后骤然传来一道清冷的嗓音:“郑兄如此急着离席,难道是小弟陪得不尽兴?”
郑郐身形如遭雷击般猛然僵住,他一寸寸转动头颅,瞳孔在触及身后的一刹那骤然紧缩——
本该昏迷的苏渔此刻竟坐直了身子,他手执帕巾,正细细擦拭着手腕的污垢。
少年眸中一片清明,哪有半分的醉意?
烛芯"啪"地爆开灯花,照亮了她唇角的讥诮。少年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衣襟,"怎么,很意外?"
郑郐脸上血色“唰”地褪尽,嘴唇泛着死灰般的青白,他僵硬地扯起肌肉,挤出一抹笑容,"老弟好酒量,三壶下肚竟还这般清醒.."
苏渔将帕巾塞入怀中,抬眸冲他一笑,"郑兄尚未尽兴,小弟岂敢先醉?"
少年眸光如刃,竟似陡然换了个人一般,哪还有半分纨绔的模样?
郑郐脊背骤然蹿起寒意,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他强自压下翻涌的情绪,指尖深深陷入掌心,嗓音发紧,“老、老弟此言何意?为兄怎得听不明白?”
究竟是哪一步出了错?
莫非......有人泄了密?
苏渔一步步朝他逼近,"你想用我的命,换你的锦绣前程?"
郑郐眼底飞快掠过一抹仓皇,嘴角一点点地绷紧,最后凝成一道阴鸷的线。
他攥紧了袖中的匕首,"是谁向你走漏的风声?”
苏渔冷笑。
此人当真冥顽不宁,这般拙劣的算计,处处皆是破绽,偏偏他还自以为高明得紧,也就能骗骗原身这蠢才。
见她默然不语,郑郐眸中阴鸷之色大盛,眉骨投下晦暗的阴影,将一双眼笼罩在黑暗之中,唯有两点毒蛇般的眸光兀自闪烁。
他骤然低笑起来,“纵使你识破了又如何?既入了贵人的眼,便再也别想逃脱了!"
话音未落,袖中寒光乍现,他猛地暴起,锋刃撕裂气流直取对方咽喉——
二人距离极近,苏渔完全未料到他竟狗急跳墙至此,本能地抬臂阻挡,刀刃"嗤"地割破了衣袖,在手上拉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剧痛在手臂上炸开,她眼前一黑,郑郐趁机一扑而上,将她狠狠掼倒在地,膝盖紧抵她胸口,匕首的寒光紧贴喉咙,刀锋瞬间便在她纤细的颈间压出一道血痕!
郑郐此生最恨的就是苏渔这种仗着家世耀武扬威的膏粱子弟。他们平日里趾高气昂,实则色厉内荏,皆是一群贪生怕死的窝囊废。
他甚至无数次在脑海中幻想,苏渔奴颜婢膝地跪在地上,死死攥住他衣袍,向来倨傲的脸上涕泪纵横,用着最卑贱的姿态向自己作揖告饶的样子......
午夜梦回时,每每想到这一幕,他便觉得快意丛生,兴奋得连后脑勺都开始发麻!
阴鸷的目光死死钉在那张脸上——
这小祖宗素日眼高于顶,将他当条狗般呼来唤去,此刻合该被碾碎成泥,向自己摇尾乞怜!
可十息过去了,二十息过去了......
此刻匕首已刺入三分,在她咽喉处剌出无数细小的血珠,这小子虽面色惨白,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而那双眸子,竟平静得如古井一般,他甚至在那瞳仁中看到了自己狰狞的脸......
怎么回事?到底是哪错了?!
这废物平日蹭破点皮都要哭爹喊娘,此时脸上为何没有半分惧色?
郑郐额角暴起数道狰狞的青筋,忽地发出一声瘆人的低笑:"演得倒是像模像样,不过你这般硬气,装给谁看?"
他将匕首翻转,用刀背轻轻拍打着少年娇嫩的脸颊,"你们这些公子哥生来锦衣玉食,而我费尽了二十年的心血才爬到今日......"
少年凌乱的发丝黏在血珠上,更添几分惊心动魄的破碎之美。
郑郐凝望着苏渔的脸,非但不觉得美艳,双目反似被刺痛了一般,心底涌起更深的怨毒,手上力道又加重了几分,"就是因着这张脸...我堂堂一介朝廷命官,竟要折节讨好你这种草包!"
他突然暴喝,唾沫星子溅在她的脸上,声音因嫉恨而扭曲,"凭什么?凭什么!"
苏渔暗自计算药效的发作时间,惊觉自己还是大意了,她万不该如此早便与他摊牌。
如今之计唯有与他周旋,尽力拖延时间。
她忍着剧痛斥道:"所以你做起了拉马的鸨母?甘愿作达官贵人的走狗?"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