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一不敢怠慢,忙将那匹黑鬃烈马牵来。祝无咎一把夺过缰绳,翻身而上。他猛夹马腹,踏雪长嘶一声,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
小厮们见一道黑色残影闪过,抬头见祝无咎眼神狠戾,面色阴沉得骇人,一鞭又一鞭毫不留情地抽下,踏雪吃痛,以极限的速度疯狂冲刺,扬起漫天的尘烟。
祝无咎感觉胸前燃着一团火。耳畔风声呼啸,眼前却不断闪过那张苍白带泪的脸,那股想摧毁她、让她也尝尝这剜心之痛的恶念与心底那丝莫名的不忍疯狂撕扯,两种情绪如冰与火,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撕裂!
几圈狂奔下来,怒火未消反炽,他猛地勒住踏雪纵身跃下,看也不看便将缰绳随手掼给马夫,旋即大步流星走向兵器架。他一把抄起长弓,抽出一壶狼牙箭,根本不看靶心,全凭着本能狂射,利箭连珠迸发,快得只剩几道残影。
“嗖!”
“嗖!”
“嗖!”
弓如满月,箭似流星!
箭矢深深没入靶心,不过片刻功夫,厚实的草靶便被射得千疮百孔,密密麻麻插满了箭矢。
周围远远站着几个侍卫,个个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喘。他们互相交换着惊惧的眼神,殿下性子一贯暴戾,但鲜少如此失控,也不知发生了何事?
一壶箭顷刻射空,可男人体内那团暴烈非但未能平息,反烧得更旺了。他手握长弓,胸口愈发空落落地痛起来。
这小子与那来路不明的男人分明早有勾结,可方才看他痛得泪眼婆娑时,那只本该碾碎她骨头的手却该死地停住了!
他竟...下不了手!
他这一生素来想要便夺,不驯则毁,何曾有过半分的犹豫?而今竟生出前所未有的迟疑,这感觉太过陌生,随之涌起的更是脱离掌控的愠怒:他恨她的欺骗,但更憎恶此刻依旧无法硬起心肠的自己!
“咔嚓”一声脆响,那柄长弓竟被他硬生生掰断了。
*
苏渔望着帐顶,心头一片烦乱。腿伤未愈,如今又被困于这金丝笼。
祝无咎那阴晴不定的性子,今日能因一点疑心险些废了她的腿,明日就可能因别的缘由要了她的命,这种朝不保夕的感觉实在不好受,可思来想去半晌,竟无一个万全之策。
正烦闷间,那个脸圆圆的小丫鬟又端着药进来了。苏渔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模样,脑中灵光一闪。
待小丫鬟走近,苏渔唇角一弯,声音放得又轻又软,“这位姐姐,还未请教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鬟被那俊秀的笑容晃得一怔,呆呆回答:“奴、奴婢叫雨笙...”
“雨笙姐姐,”苏渔笑意更浓,双手合十地央求道,“下次殿下若来院中,你提前给我透个风,好不好?”
那眼神充满了期盼,教人硬不起心肠拒绝。
雨笙被对方如此专注地注视着,顿时心如鹿撞,只觉得这位公子姿容绝世,连画中仙君也难及风采,那柔柔的声音更是让她心尖发颤。她晕乎乎地,几乎没怎么思考,细声应了句:“嗯。”
此后数日,这小小信使竟显了奇效:每当祝无咎踏入客院,总会“恰巧”赶上苏渔去院中赏花,或是在水榭听曲,回回都能精准地错开。
几次三番下来,祝无咎岂能不懂?他胸口本就攒着一股无名火,苏渔这拙劣的把戏更是瞬间点燃了潜藏心底的凶戾之气。
王府内近几日的气压低得骇人,仆从侍女们步履匆匆,不敢发出半点声响,尤其近身伺候祝无咎的鬼一更是叫苦不迭,如同在刀尖上行走。他跟随殿下多年,深知主子性情一向冷酷严苛,但情绪极少如此外露。以往殿下即便盛怒也不过是眼神更冷几分,行事更为酷烈,可这几日的殿下与以往判若两人,变得异常.....暴戾。
男人伏案书写,笔锋稍有滞涩便会将之掷于地上,上好的狼毫“咔嚓”一声折断;用茶时水温稍不合意,珍贵的汝窑杯盏便会被砸碎,吓得人心惊肉跳;甚至只是窗外鸟雀叫得稍聒噪些,都会被他一箭射穿...
府中已有两个侍女因莫须有的差错被重责,一时间整个王府风声鹤唳。
鬼一暗暗叫苦,如今的殿下心里窝着一团火,一点就着。旁人尚能寻隙避开,唯独他这贴身长随无处可逃,只能硬着头皮伺立在侧,时时如履薄冰,时刻如惊弓之鸟,简直度日如年。每一次通传和奉茶都像是在鬼门关前绕了一圈。
他细细观察了几日,隐约觉得殿下反常的焦躁似乎与客院里那位脱不开干系:殿下每次从那边回来,脸色要么阴沉得骇人,要么带着股意犹未尽的餍足,那眼角眉梢的春情,活似一只饱尝甘霖的猫儿。
这日,鬼一刚将一壶新沏的日铸雪芽呈到书案上,眼角余光瞥见殿下正拿起一册竹简,才看了几行便拧紧了眉头,鬼一心头一紧,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果然,祝无咎猛地将竹简狠狠砸在地上,眼底是一片骇人的戾气。
“滚出去!”
鬼一连滚爬爬地退出书房,直到关上房门才敢长长吁出一口气。他擦着额角的冷汗,愈发笃定了心头那点猜测——
殿下这般反常的失控,绝对与苏渔脱不了干系!
*
这日,雨笙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给苏渔报信,祝无咎正往这边赶来,脸色还颇为难看。
苏渔心下一紧,当即也顾不得腿伤,拄起拐杖便要从后门避开,她慌慌张张地拉开后门,却猝不及防撞进一堵坚硬的胸膛,心头猛地一沉,抬头正对上祝无咎一张阴沉的脸。
他垂眸盯着她,眼神森冷得吓人,忽地勾了勾手指,下一刻,鬼一立刻押着面无人色的雨笙走了过来。
“殿下饶命!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雨笙瘫跪于地,额头砰砰地砸向地面,不过几下便已皮开肉绽,血色染满了额发。
祝无咎面无表情地看着苏渔,话却是对着鬼一说的,“把她的腿废了。”
鬼一愣了一瞬,他看向年仅十四岁雨笙,一张稚气未脱的脸上写满了惊惧,她死死地咬住下唇,试图抑制几乎要冲出口的呜咽。
这还只是个半大的孩子。
鬼一脸上闪过几分不忍,但他不敢违逆,咬了咬牙,眼中厉色一闪,抬脚便朝着少女膝盖狠狠踹去,只听一声骨头错位的“咔嚓”脆响,院内随即响起一道凄厉的惨叫。
“啊——!”
小丫鬟直挺挺地瘫倒在地,蜷作一团,一张小脸惨无人色,她双手死死抱住腿哀嚎着,听得人头皮发麻。
变故突生,苏渔思绪仿佛凝固了,她眼睁睁看着所有画面在眼前闪现,却僵在原地一动不动,完全无法理解方才发生的一切。
祝无咎扫了眼地上翻滚的小丫鬟,像是看待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他蓦地逼近苏渔,死死地盯着她,“你不是费尽心机要躲着孤么?”
他伸手掐住她下巴,眼底布满了骇人的红丝,“孤倒要看看,这王府中还有哪个不长眼的敢再帮你?”
苏渔脑中只剩一片空白的嗡鸣,她看着地上痛不欲生的雨笙,再抬眼看向眼前这个视人命如草芥的男人,一股寒意自脚底蹿起。她只是想避开他而已,他竟用如此酷烈的手段迁怒一个无辜的小丫鬟?
其实从初遇那日她便意识到了此人的暴戾,可为何此刻....自己却如此震惊?
她叹了口气。
她突然意识到,这个男人的内心早已经是一片废墟,似一个千疮百孔的筛子,填不满,也修不好。他习惯了用最血腥的方式来解决问题,或许在他看来,这才是最直接有效的方式。
一股前所未有的乏味漫上心头,她没有躲避,直直地看向他,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尽数剥落,“你,现在立刻找大夫治好她的腿。”
四下一片死寂。
所有暗中窥探的侍女都惊呆了,那苏公子是疯了吗?他竟敢用这种命令的口吻跟殿下说话!
祝无咎也愣住了。
他预想过她卑微的求饶,甚至各种精心编织的谎言,却独独没想过她会用这样一种决绝的眼神直视着自己,那眸中没有丝毫的畏惧。
仿佛两人是平等的。
眼前的小人儿身形依旧单薄,甚至还需要拐杖站立,可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里面没有恐惧、讨好,只有锐利的谴责和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威严。
那眼神似一道强光,猝不及防地照进他阴鸷混乱的内心,竟让他产生了一瞬的......
自惭形秽?
似因自己的卑劣而汗颜。
祝无咎猛地惊醒了,随即被这荒谬的念头激怒了!他怎么可能出错?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古来皆是如此!
然而在她无声地注视下,照得他心底的那丝自卑竟无处遁形!这陌生的失控感令他方寸大乱,祝无咎狠声喝道,“孤若不治,你待如何?”
苏渔闻言冷笑,她上前一步,凑到男人耳边一字一句轻声道:“你若不立刻治好她,我发誓,从今往后不会再同你多费一句口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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