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僵尸而言，与人相恋，已是艰难万分。
何况，迟羽澈还是和驱魔人牵扯不清。
她侧头靠着窗框，双目无神看向窗外迅速倒退的路灯柱。夜晚的海风，拂过她的刘海，吹干了她额间的汗珠。
林熙摇头叹气，将迟羽澈送回了家。
五米层高的大房子，冷色调的装修，除了一些最基本的生活用品，剩下的全是古董展示柜。
这哪里是住人的，简直就是一个像博物展馆般的大型牢房。
没有一丝人味。
迟羽澈走至空荡的开放式厨房，拉开冰箱双开门，里面整齐摆放着几只临期的血袋，她递给林熙一只。
随即自己也抠开了血袋的塞头，吮吸着。
她蹙着眉，瞳孔缓缓渐变，程水晶般的深蓝色，随即聚力在背部，后背传来的炽热，灼痛她的神经。
到现下才开始慢慢恢复。
“告诉童闫吧。”林熙深吸了一口气：“告诉她你的身份，她应该知道。”
迟羽澈记得在小渔村民宿院落招魂时，电闪雷鸣下，童闫坚韧的背影，正气凌然；也记得从顾优家吃完饭出门后，她坐上副驾的颓然。
如果童闫不知道，她还可以随心所欲地做自己，继续去完成她心里的正道，她的使命。
迟羽澈攥着血袋的手，指骨泛白，微微颤抖。
林熙忽而站起身，说话音量提高了几个分贝：“也许她不会怎么样，她都没有收我，她没那么狠心。”
“她没有收你，是因为你没有吸人血。”
迟羽澈忽而抬头，看向林熙的眼神里，满是愧疚。
“什么…？”林熙的声音，失了音调。
迟羽澈话里的意思，她确认林熙是听懂了，但她还是重复了一遍。
“林熙，我吸过人血。”
迟羽澈顿了顿，低声道：“我当时失控咬的人…很可能就是你老板。”
“你认识我老板？”林熙倒吸一口凉气。
“也许认识。”
在迟羽澈所了解到关于林熙老板的信息里，都像是那个人的作派。
她找林熙要了‘老板’的地址和电话，纸条上写的地址是：拉斯维加斯。
“在地球的另一边。”林熙补充：“十六个小时的飞机。”
迟羽澈点头。
她活着本身就已经没有意义，如果尽量能弥补一些遗憾，那已是一种万幸。
“你去了童闫怎么办？”
童闫…
这两个字重重砸在迟羽澈心头。
她站起身，恢复如墨色的瞳孔，看向落地窗外的灯火阑珊。
江城市的夜景从来不会让人失望。
脚下马路车如流水，熙来攘往。
“林熙，你知道，童家的使命吗？”
迟羽澈轻缓地从嘴里吐出几个字：“捉僵尸。”
“你觉得到最后，是她杀我，还是我杀她？”
迟羽澈忽而转过头看着林熙，眼神坚毅。
“你、我。”
“我们，身上流着的不死之血，都是尸王的。”
“如果尸王死了，所有僵尸都会随之消失。”
“童家，就不需要再背负那么多。”
“这是我现在，唯一能为她做的。”
*
一夜难眠，迟羽澈拎着早餐，站在童闫家门口。不知道这个时代的早餐是什么味道，所以每个种类都买了一点。
摁了半天门铃，也没人开门。
倒是隔壁的桌游店，门大开着，那个老板又站在门口，迟羽澈斜着脑袋，侧瞄着他，她这才发现，这人眼神其实极不友善。
童闫每天出门回家，难道也是这么被盯着。
迟羽澈眉间一蹙，眼神穿过男人的身影打在屋内的柜子上。
桌游店屋内顿时乒乓作响，柜子里的东西倒了一地，男人忙转身回了屋子去收拾。
迟羽澈又摁几下门铃。
好一会童闫才开门。
童闫的样子明显是没睡醒，可竟然还换好了衣服，完妆开门。
她卸妆后的样子迟羽澈也见过，她这又是闹哪一出。
童闫挑眉看向迟羽澈：“今天是什么日子？准时上班，还买早餐？”
迟羽澈将早餐一一摆在餐桌上，一副乖巧模样。
童闫忽而一笑，调侃道：“怎么？迟侦探，你这是要追我吗？”
迟羽澈未理会童闫的调侃，在旁坐下：“你看喜欢吃什么，不用都吃完。”
“嗯…我一般都是把早餐时间睡过去了，不吃早餐。”童闫边答着，还是往嘴里塞了一个小笼包。
童闫叫迟羽澈也吃一点，迟羽澈连连摆手说已经很饱了，看她今天这么乖的份上，童闫也就放过她了。
吃完早餐，童闫走至画像前给祖先上香，继而又在电脑前，敲着键盘，看邮件，整理工作记录。
迟羽澈开始打扫房间。
扫地、擦桌子。
将丢得东倒西歪的口红放进收纳盒，又将换衣间的鞋子包包都放回柜子。
童闫就在显示器后偷瞄着，心里只道是这个人今天很不对劲。
“你打扫我是不会多付你工资的啊。”
童闫暗戳戳说着，迟羽澈也未理会。全部弄完以后，才在沙发坐下，掏出报纸看着。
实则，她心思并不在报纸上。
她透过报纸缝隙，瞄着电脑前的童闫。
童闫却突然朝她走了过来，一手抽走了她的报纸，坐在她身边。
“现在谁还看报纸？报纸发行商都要倒闭了。”
她摁开了遥控器：“虽然现在电视也没人看了，但也比你看报纸好。”
“哦。”迟羽澈愣愣一声。
“看什么？”童闫边摁着遥控器，边问着。
迟羽澈忐忑：“新、新闻？”
童闫摁遥控器的手突然停下。
电视里正播着新闻：
‘昨日，在江城市沿海路发现一个超速奔跑的黑衣蒙面人，据目击者称，此人奔跑身影一闪而过，速度实非常人所能及。下面我们切入监控画面。’
迟羽澈心一沉。
电视里播的，是路边监控拍下的画面，是她跑去钟叔家的路上被拍到的。
三两秒的镜头被反复重放、慢放。
童闫把遥控器放下，不再换台，看着电视愣了神。
电视里又播着采访路人的画面：
‘这个速度参加奥运会，大满贯啊。’
‘随便破吉尼斯记录吧？’
‘我不相信，剪的特效视频吧？’
童闫开口说着。
“这就是那只蓝眼僵尸，这事应该要上热搜了。”
迟羽澈心里打着鼓，坐在一旁默不作声。
童闫忽然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向迟羽澈。
“迟羽澈，你有没有觉得，…它的身形和你很像？”
她凑近了脸：“而且…还是在沿海路。”
——沿海路，是往钟叔家的必经之路。
迟羽澈忽而心跳咚咚加速，又被她压下去，故作镇定道：“有吗？“
童闫凑着身子到迟羽澈近前，仔细观察着迟羽澈，神神秘秘道：“如果你真的是僵尸怎么办？”
“我要不要收了你？”
迟羽澈低眉看向茶几，正眼都不敢看童闫，只用余光瞄着她的反应。
“要不…我现在就收了你？”
童闫话音一落，猝然上手挠着迟羽澈。
迟羽澈这才发现，童闫是在开玩笑吓唬人的，立即就卸了防备心，这一阵挠痒，任谁都受不了。
迟羽澈在沙发上，一边闪躲，一边咯咯笑个不停。
“现在就收了你。”
“不要，哈哈，我错了。”
两人一阵嬉笑玩闹，迟羽澈越往后靠，童闫越向前，迟羽澈斜倚在沙发上，无处可躲，嘴里示弱着投降，两手无奈攥住了童闫的手腕。
童闫欺身向前，她一侧头发别在耳后，一侧的长发垂下扫过迟羽澈额间。
对视间。
迟羽澈面上一阵火热，她也分不清是笑红了脸，还是…害羞了。
近在咫尺的童闫，涂了淡色口红微微张合的唇，长睫微动。
迟羽澈顿时只觉唇舌干燥，她深深吸气，像再不汲取氧气，很快就会窒息，胸腔随之起伏后，她空咽了咽口水。
如潮水般涌入鼻腔的，是她做梦都想闻到的味道。
听说，人体荷尔蒙会主动选择喜欢的味道，从而分泌大量的多巴胺。
“童闫…”迟羽澈轻轻张嘴。
“嗯。”
“我…要离开一段时间。”
童闫收了笑意，猝然甩开迟羽澈的手，坐起了身。
迟羽澈缓缓坐起身，低着头，动了动嘴唇，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我…要出国一趟。”
童闫低着眉：“去多久？”
“一个星期？”
“一个月？”
“……一年？”
随着童闫猜测每一个时长的递增，声音越发的轻。
“还是要去找什么潋儿？”
迟羽澈惊诧地看向童闫，才发现童闫其实一直在看她，她的微表情，此刻被童闫尽收眼下。
迟羽澈回忆着。
她确定从未在童闫面前提过潋儿的名字。
“如果我说不准去呢？”童闫目光如电。
“童闫…”
“我说，不准去。”童闫强势打断。
童闫的眼神一刻都不曾挪开，想要从迟羽澈的微表情里得到更多答案。
迟羽澈觉得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
她低头屏息，停顿了许久。
“对不起…”
迟羽澈不知道，她是为要走而道歉，还是为那个在自己心里活了八百年的人。
她缓缓站起身，挪着步子往门口走去，脚下像是绑着千斤沙袋，每一步都无比艰难。
她不敢再看童闫，只听到身后传来童闫的声音。
“如果你走了。”
童闫顿了顿，一字一句，声音如浸入冰凉般刺骨：“就永远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迟羽澈沉重的脚步在门前停下，指尖狠狠陷入掌心，随即她深吸一口气，无力地松了松手，任凭童闫如利刃的狠话，穿透她的心脏。
她拉开了门，走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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