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内的风吹得呜呜作响,所有没有被固定死的东西都漂浮在空中,直指黑衣男和沈宗山。
桌子上放着的茶杯摔碎在地上,破裂的瓷片悬在沈宗山眼前,再进分毫便能刺破他的眼球。
沈宗山瞳孔骤缩,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这碎瓷片真的戳破他的眼睛。
黑衣男明显看见了沈宗山的困境,但他却视若无睹,大笑出声,“不愧是你,没想到你当年没死,没有我们的帮助,还能成长到如此地步!”
他想到了什么,嗤笑出声,“如果当年不是你父母毁了我们的计划,你该比现在更强才是,无与伦比的强大……可惜了,这大好的前程就被他们毁了。”
柏祟看着他疯疯癫癫,没有出声,只将怀里脆弱的人搂得更紧。
烫!
脚底像是踩在了岩浆之上。
他没有低头也能看见,从房间地板上冒出的金光,周身的鬼气瞬间便被这金光盖过,力量正在源源不断的流失。
应长临刚刚被抽去了绝大部分灵力,鬼气趁虚而入抢占了这具身体,还未站稳脚跟,便被一块抽去。
本就脆弱的身体,怎么受得了如此重创,他攥紧柏祟的衣袖,咬紧牙关,没有出声。
他拖后腿了,绝对不能再哼疼让人分心。
熨烫妥帖的衬衫被扯出褶皱,苦苦支撑棉线终是不堪重负,断裂开来,被它系着的纽扣便直直坠落到地面上。
山上寒风肆虐,冷风直直掀起柏祟的衣襟。
他的视线望向窗外,限制住他的这个阵法太大了,将整个小院全都围在其中,本就灰蒙蒙的天此刻隆着乌云,更添几分寒凉。
应长临躺在他的怀中,胸膛不断起伏,思考着如今的处境。
驱魔界三族鼎立,但实际上,这三家之间却也有着微妙的竞争。
贾家最强,所以才有实力提出“鬼怪与人类共存”,依次便是应家、沈家。
他们两家的利益联盟,虽称不上牢不可破,但也不至于一点就破,否则还如何和贾家抗衡。
沈家今日,对他动手,虽说并未取他性命,可也是打了他们家的脸,两家之间必生嫌隙。
联盟被打破之后,必然要重新寻找新的平衡,沈家敢这么做,恐怕在他们都不知道的时候,便将实力提升上来了。
如果他们再得到柏祟,实力大增,应家的处境更加堪忧。
就算不谈这些,柏祟是他爱的人,他也无法眼睁睁看着对方沦为傀儡,屈居人下受尽折辱。
应长临咬紧牙关,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
他发誓,绝不让柏祟落在这些人手中!
“溯月!”
他起唇轻唤,鲜血顺着嘴角滴落在地。
一柄宝剑凭空而出,通体泛着浅金色的光晕。
应长临咬破舌尖,直接喷血在上,剑身震颤,发出嗡鸣声,夺目金光险些晃瞎人眼。
他屏息敛声,双手结印。
这里的房子,只是泥土建构而成的,不断变大的宝剑,轻而易举便将房顶破开。
破碎的瓦片从头顶簌簌滚落,砸在地上。
黑衣男怒视着他,“你疯了!你就算把这房子毁了,阵法也毁不掉,别白费功夫了!”
应长临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他。
口诀不停,手中动作不断变化。
泥土制成的房子,哪里能够和灵力法器相抗衡,溯月将墙也压垮了一半,却并未停止,竟然和这阵法抗衡起来。
黑衣男怒骂出声,“你这草包,自己受伤不和我以命相搏,伤个男人而已,你和我拼什么命,重新找不就是了!”
应长临嗤笑出声,“我不反抗,不过是因为家里面的弟子都晕在你掌控之中,可现在,他们都被抬出去了,这里只有我们,我还不反抗,才是真正的草包。”
沈宗山咬牙看着他,怒骂道:“你个草包,叫你多嘴,还不快动手把他拿下,真让他们把阵法冲破了,回去家主要你好看!”
应长临看着他们内讧无动于衷,直到他们两个说完这句话向着自己攻来。
他面对逼到眼前的敌人分身乏术,可脚下的步伐却分毫未退,他现在收手无异于将屠刀递给敌人,生死都由不得自己做主。
出鞘的宝剑逼至眼前。
他闭上双眼,看也不看,专心致志的冲破阵法。
一道冷气从周身掠过。
应长临睁开双眼。
只见柏祟挡在他跟前,腕间挂着的紫金环发出夺目的光芒,险些晃瞎人眼。
驱魔师本就克制鬼怪,这个阵法对他还有削弱,自己之前还怕他失控更是没有让他修炼过,他纯靠燃烧自己对抗,撑得了几时,应长临心中又急又焦,他连忙呵斥道:“你疯了,在我背后躲好就是了,出来做什么?”
柏祟能够感受到自己周身的力量在不断消逝,他本就是已死之人,唯一会在意他,为他落泪的人,此刻就在他身后,嘴角还挂着因为他留下的鲜血,他如何能够坐视不理,享受对方为自己的付出。
他眼眸微眯,灰白的手指扣住腕间的紫金环,往地上一掷,抛却掉自己最后的束缚之后,阵法之中的鬼气,突兀的,浓烈起来,所有人身处其中,却瞧不真切。
围困着他们的阵法,既要对抗溯月剑,又要对抗阵法之中的鬼王,竟然支撑不住,直接破碎开来。
金黄的光化作碎片,散落在四周。
沈宗山见阵法支撑不住,竟然从壶天囊中取出鬼壶,鬼壶顾名思义,就是个葫芦,他拔开葫芦嘴,鬼怪争先恐后的从壶口涌出。
断壁残垣,寒风萧瑟。
鬼怪的哀嚎声,叫人浑身发凉。
他们面容狰狞,身体都是残缺的,此刻在沈宗山的指挥下,争先恐后向着两人攻来。
阎王好惹,小鬼难缠。
应长临指尖凭空唤出符纸,符纸贴在地上围成一个圆,贴在他身上的鬼怪,被柏祟拎着手往后一甩,砸在地面上,甩出一道痕迹。
他投去感激的目光。
金光大盛,将他们围在其中。
这些鬼物怕了,徘徊在他周围不敢近身。
这怎么可以。
黑衣男将自己身上穿着的斗篷一甩。
他的年纪看起来才十几岁,面庞稚嫩,嘴角勾起微笑,朝着应长临道:“哥哥,不要反抗了,家主让我不要杀了你,你这样让我很难办。”
黑衣男将视线投在柏祟身上,“哥哥,你也是,何必与我们为敌呢?你看看我多么强大,你死在我手里,又何尝不是一种荣幸呢?为了家族而亡。”
他嘴上的话说得柔情似水,像是在和家里人叙旧,可手上却在给围攻二人的鬼怪输送力量,竟然叫它们状若癫狂,再次围攻上来。
应长临控制着符咒爆开,将这些鬼物再次逼退,他拽着柏祟的手腕,夺门而出。
沈宗山怒斥,“蠢货,你爷爷的,不知道守门吗?跑了,还不快追!”
黑衣男翻了个白眼,“跑不掉。”
应长临站在门外,看着站在篱笆外将他们团团围住的人,他的视线一一扫过,在落在应家人脸上时,目眦欲裂。
他被耍了!
他以为自己落入这种困境,是因为沈家的反目,没想到,没想到还有自己父亲的推波助澜!
他像是被人截去了所有的呼吸,站在原地,咬紧牙关问道:“你们当真要拦我!”
没人回答。
他怒斥道:“说话,哑巴了!”
有人对视一眼。
“少主,得罪了!”
他攥紧柏祟的手腕的手不断用力,柏祟却只是瞥了一眼自己的手腕,一动不动,任由他攥着。
这也,称不上困境,不是吗?
只要他死了,一切的烦恼都迎刃而解。
早有预料。
只可惜……
他泛着红光的眸色幽暗不明。
应长临看着他们悬在空中,指向自己的剑尖,被背叛的愤怒一度压过了孤立无援的恐慌。
他松开牵着柏祟的手,将符纸往溯月剑上贴,掌中结印。
溯月剑的虚影悬在他们头顶。
竟然是要以一敌几十。
他看向立在空中的众人道:“让开!”
话落,没人理他。
是了,他只是少主。
只是个才从轮椅上站起来三年的废物,如何抗衡他们这些早就修炼了十几年的人。
他不再废话,直接攻了过去。
最顶尖的法器和破障级驱魔师的全力一击。
他们不敢小看,手中宝剑脱手而出,再天空之上,将他们团团围住。
应长临死咬着唇,鲜血从他的唇角溢出,他握着剑的手随着对面不断加强灵力的输出,抖得不像样,符咒反噬的痕迹密密麻麻爬满了他两条手臂。
一声雷鸣。
闪电夹杂着雨,越下越大,被水打湿的衣服贴在身上,风一吹就带走不少体温。
他眯着眼睛,额头上青筋暴起,浑身的力量再上一个台阶,颤抖的手再次用力抓住宝剑,呼吸越来越急促。
疼,撕心裂肺的疼,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冥冥之中搅动着他的肺腑。
喉间漫上一股腥味,他咽不下这口血了,只能任由他们顺着从唇角滑落,滴在地上。
光线被一瞬截断,眼神失焦。
他瞎了,什么都看不见了。
雨很快就将这血痕冲散。
他脑海中只剩下最后一个念头。
撑住,必须撑住。
远处,张佳慧将这里发生的一切收入眼中,她一巴掌打在应川脸上,怒吼道:“那是我儿子,你要逼死他吗?”
风雨打在脸上,将她的声音带到无限远处。
“妈妈。”
应长临动了动那双无神的眼,嗓子哑了,说出口的话也穿不透这雨幕。
他不是个称职的孩子,从小体弱多病,父母都很忙,虽然不能次次都在他床前守着,可十次也总会来一两次。
可…
妈妈,对不起。
他空洞无神的双眼,仿佛再次聚焦,他张嘴,将血喷溅到宝剑的真身上。
溯月剑发出震颤,在暗淡下去的环境之中,亮得夺目,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面前所有与他为敌的宝剑都被击退在地,不少弟子都从空中摔在地面上,晕倒过去。
溯月周身光芒散去,从应长临手中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应长临身子一软。
没力气了。
周遭蓦地刮起更大的风,树木发出的沙沙声将这大雨也盖过去。
一只冰凉的手从身后伸出,揽住他的肩膀,用自己冰凉的胸膛贴在他的脊背上。
“长临,别坚持了。”
柏祟双手环抱住他的肩膀,怀里这具常年温暖的躯体,此刻也冰凉无比,短暂的僵硬后,便彻底倚靠在了自己怀中。
鬼怪没有眼泪,流下的只有血。
啪嗒——
落在应长临手背上,他看不见。
他向后伸手,扶上鬼怪的脸颊,描摹过他的轮廓,像是决心要将这的貌再次刻在自己心底,指引着来世能够再回到他身边。
应长临靠在他怀里,呼吸越来越微弱,他的五感都在退去,可却任然察觉到了,柏祟的灵体正在消散。
他胸膛剧烈的起伏,声音却异常微小,“傻得要死,为了我落入这种险境,值得吗?”
柏祟不语,将他打横抱起,向森林深处而去,他无所畏惧,灵体正在消散,他对靠近的人不再留手。
人挡杀人,佛挡弑佛。
沈玄天眯着眼睛,招了招手,这鬼怪已是强弩之末,他不能看着这些弟子去送命。
柏祟看着他们不断后退,这挣不脱身的包围圈,竟然让出了一条路,
生命尽头,他不想在和这些人多做纠缠。
一路向前,直到这无尽崖的尽头。
这里没有雨,天空之中的乌云也只有一片。
他将已经使不上力气的人安置在崖边树下。
他将鬼气留在自身,只将最纯粹,未经过污染的灵力,一丝一缕灌入应长临的身躯,滋养着他早已干涸的经脉。
可耗尽灵力的筋脉,承受不起。
疼得应长临额头上冷汗直冒。
身体的疼痛挡不住心里的恐惧,他看不见,伸出手在空中探着,柏祟主动握住他冰凉的手。
应长临压抑着颤抖的手,“你在做什么,我不要,我不要你的力量,你还能走,就走。”
柏祟将额头与他相抵,“长临,你累了,睡一觉,好吗?”
他掌心贴在自己胸膛前,生取鬼核。
鬼怪无知无觉,他为眼前这人长出血肉,如今又要生挖了去。
鬼核没入应长临体内,他觉察到身体里涌入一股充盈的力量,他伸手摸上柏祟的脸颊。
柏祟不忍心见他这样狼狈,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这个人脸上就挂着浅浅的微笑,后来也总是笑着,哪里哭过?
他们之间早就是殊途。
只是自己一直看不清罢了。
他掌中握着的,平日里温热的手,竟然在此刻让鬼怪都觉得冰凉得可怕。
应长临靠在树上,抓着他的手微微用劲,问:“你有这力气,逃不好吗?”
逃?
逃去哪里?
天涯海角,无处为家。
柏祟伸手擦去他脸上的泪,俯身在他唇上轻吻,“不好。”
空气中灵力涌动。
那些人追过来了。
他在两人身侧筑一道屏障,紫金环在屏障筑起之前便冲了过来,落在地上,抖得厉害,不断发出嗡鸣声。
紫金环跟着他的这几个月,一直储存着他无法吸收的鬼气,此刻失去了和主人的连接,竟然全部释放了出来。
黑色阻隔了所有人的视线。
那些人一时半刻也破不开这结局。
掌中的触感越来越不真实。
应长临咬紧嘴唇,“你不走,会死的。”
黑沉如墨的鬼气,只能阻隔人探寻过来的视线,无法阻止鬼怪的视线探寻而出。
他的目光掠过周围来围剿自己的所有人,每一张脸他都记得一清二楚,尤其是站在正中的沈玄天。
他收回视线,“我知道。”
如果注定要殒命,那我只想死在你身边。
柏祟靠在他身边。
周身的鬼气一寸一寸暴涨。
结界外握着探测器的驱魔师,看着完全爆表的鬼气侵染指数,心高高悬着,准备抵抗鬼王濒死前的反扑。
应长临也觉察到了。
他问:“你在做什么。”
柏祟将唇贴在他耳侧,柔声说:
“我好冷,你可以抱我吗?”
他所贪恋的——
一直以来,都只是这个温暖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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