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盏?”陆却执箸的手微微一顿。
惠善解释道:“就是从前芙蕖小吃的沈娘子新开的食肆,以前卖鸭货的。”
陆却这才想起那笔借出的银钱,不过月余光景,她竟已将食肆经营得风生水起。这般雷厉风行,倒叫大理寺那些拖沓的差役相形见绌,若衙门里多几个这般利落的人,他肩上的担子也能轻些。
惠善绕至陆却身后,手指搭上他的肩颈,力道不轻不重地揉捏起来:“哥,这般力道可还舒适?”
她手上动作未停,语气却添了几分促狭:“哥哥也该给我娶个嫂嫂了,若有人知冷知热地照料你,我们也好安心。”
陆却闻言轻笑:“又是母亲劝你来作说客是不是?婚姻之事,总要两情相愿才好。”
惠善眼波溜转,却拿刚才那根银簪开玩笑:“还说没遇到心仪的,刚才不是还睹物思人。”又想到那簪子的主人或许家境清寒,又说:“其实门楣家世也不是最重要的,只要哥喜欢,先收在房里再说。”
陆却想起沈芙蕖那张倔强的脸,嘴角微扬,摇了摇头,笑意里藏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惠善却在这笑中嗅到一丝不一般的味道,摇着陆却的脖子撒娇道:“哥,你是不是有什么情况,你快和惠善说嘛!”
陆却仍是摇头:“能有什么情况,大理寺的猫儿都是公的……”
惠善见兄长避而不答,眼珠一转,转而问道:“哥哥,汴河那桩案子可有进展?”她自幼最爱缠着兄长说案,每每听得入迷,连膳食都顾不得用。
陆却神色微凝:“惠善,此案你以后不要再问。”
“为何?“惠善扯住他的衣袖:“哥还不信我吗?我何时走漏过风声?”
陆却正色道:“并非不信你。此案牵连甚广,知道太多于你无益。”
惠善见他神色肃然,乖觉地转了话头:“哥哥难得休沐,陪惠善去挑件寿礼可好?过几日便是母亲生辰了。”
陆却拗不过惠善的软磨硬泡,终是换了身靛青常服陪她出门。
首饰铺前悬着琉璃帘,日光一照,在兄妹二人衣襟上洒下碎彩。惠善停在一方螺钿妆奁前,掌柜立刻捧出时新的一年景花钗,桃杏荷菊并排攒着,花心皆用蜜蜡封存着真花,颤巍巍地像要引来蝴蝶。
沈芙蕖和阿虞今日也特意上街买两只鹦鹉。沈芙蕖想,店门口有时来的客人悄无声息,所以想着买只能迎客的鹦鹉,遇到客人就扑腾扑腾翅膀,或者喊上一句欢迎光临就更好了。
惠善买了花钗,陆却忽被角落一支青玉簪子勾住了心神。那簪头雕着半开的荷花,花瓣薄如蝉翼,莲心两点金蕊,十分精致。
“哥,这簪子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惠善凑过来,却见兄长已取出荷包。
掌柜是个眼尖的,忙捧出锦盒:“官人好眼力,这是苏州玉匠仿钱塘六月荷新雕的,不过百文钱。”
陆却也不多说,付了钱便往怀里一揣,惠善怎么问,他也一句不说,迈着步伐朝另一头走去。
沿街的鸟笼挂得琳琅满目,画眉、百灵在笼中啾啾啼啭。
阿虞踮脚指着最前排的金丝笼:“姐姐这主意真好!那些个闷声进店的客人,总害得咱们来不及招呼。”
沈芙蕖伸出食指轻叩笼杆,一只翠羽红喙的虎皮鹦鹉立刻蹦跳过来,突然扯开嗓子:“小娘子好”。
“就它了。”沈芙蕖笑着递过银钱,阿虞早迫不及待逗弄起来,凑近鹦鹉说:“你要说客官里面请。”
二人提了鹦鹉笼,高高兴兴往回返。阿虞扯了扯沈芙蕖袖子,小声说:“姐姐快看,那不是来芙蓉盏吃面的小娘子,她旁边站的,是陆大人吗?”
沈芙蕖远远看去,惠善那支点翠凤钗扎眼得很,步行时东珠颤颤巍巍。旁边站着的自然是陆却,身着靛青色云纹直裰,衣料是松江府的三梭布,远看朴素,实则华贵。
两人站在宣纸店前,一个如砚中墨色般沉静,一个似宣纸上晕开的胭脂般鲜活,倒是十分引人注目。
由于惠善养在深闺甚少出门,和陆却又是同父异母,相貌并不相同,所以并没人知道他们是兄妹。
阿虞说:“陆大人这眼光可真不怎么样,瞧那小娘子骄矜的模样。”
沈芙蕖见两人走近了,不好装作未见,拎着鸟笼施施然行礼:“陆大人安好。”
惠善眼底闪过一丝讶色,她从未想过兄长竟会识得除自己之外的姑娘。目光在二人身上细细打量,只见沈芙蕖生得美,若是再丰润几分、白皙些许,倒也称得上是个大美人。至于旁边那个未长开的黄毛丫头,尚显青涩,此刻正瞪着一双圆眼,毫不避讳地回望着她。
惠善故作迟疑地望向陆却:“这位是......”
阿虞快人快语:“这是芙蓉盏的沈掌柜。怎么,姑娘晌午才来店里用过面,这会儿就不认得了?”
陆却微微颔首:“正是。”
阿虞并不喜欢惠善,一把拽住沈芙蕖的衣袖:“掌柜的,咱们该回去了,灶上还炖着汤呢。”
沈芙蕖倒也不在意,礼貌告辞便和阿虞一起回到芙蓉盏。
大双小心翼翼地将鸟笼挂在店门前的海棠枝上,又添了把新粟米,清水里还特意滴了半勺蜂蜜:“这小东西机灵得很,赶明儿教会它唱《卖花声》,保不准连樊楼的客人都招来。”
张澈捧着两盏晾凉的水来:“两位姐姐走了远路,喝点水润润喉。”
见大堂没什么人,沈芙蕖问道:“近日可有什么难处?咱们开食肆的,最要紧是听客人实话。”
她话音未落,小双已抢着道:“老主顾们总念叨咱家的酱鸭翅,问何时再送。”
大双也不解:“我听说那酱鸭货很受欢迎,怎么不送了呢?”
沈芙蕖望着外头渐炽的日头:“并非我不卖了,以前我是支摊子卖面食,薄利多销,卖鸭货这类小吃是为了多赚点钱,可是眼见着要到夏日了,从咱草市坊送到城东,暑气一蒸,鸭货就不新鲜了,到时候顾客吃坏了肚子,还不是要来找我们理论?”
大双拍头,恍然大悟:“原来如此。现在的温度是一天比一天高了,早上揉的面,下午就不敢用了。”
沈芙蕖又说:“这些天靠着浇头面和免费的小菜,算是把客人稳定住了。我准备在这门口支一个凉棚,专售现做现吃的卤味,把原来的小吃再卖起来。”
阿虞眼睛一亮,拍手笑道:“这主意妙极!买小食的客人闻着面香,少不得要进来尝一碗。吃面的客人见着新鲜小食,多半也会搭着买些。这一来一往,生意可不就滚起来了?”
沈芙蕖含笑点头:“正是这个理。先前顾虑人手不足,怕乱了章法。不过这几日看你们配合得当,倒是我多虑了。铺子进项多了,各位的工钱自然水涨船高。你们意下如何?”
“我们都听沈掌柜的!”几人异口同声答道。
沈芙蕖彻夜思量,最终选定了几样卤味:鸡蛋、豆干、腐竹、莲藕和鸭货。这些食材易得,处理起来也简便,只要卤汁熬得地道,滋味定不会差。
她将荜拨、八角、陈皮、桂皮、丁香、白芷细细研磨成粉,最后撒入一把干茉莉。这茉莉是她独门秘方,能勾出食材本真的甘甜。
铁锅烧至将红未红时,先下冰糖炒出琥珀色。香料入锅,顿时腾起一阵馥郁的香气。沈芙蕖端来用鸡架和豚骨熬煮的乳白高汤,将炒好的香料尽数倒入。随后加入豆豉、酱油和粗盐调味,一锅醇厚的卤汁便成了。
沈芙蕖又找草市坊的木匠为她定制了许多竹签,将豆干、腐竹和莲藕串成串,同鸡蛋鸭货一起卤,不过半个时辰,那香味飘得满街都是。
大双先拣了串豆干尝尝味道,那豆干外皮虎纹斑驳,内里却嫩如凝脂,豆香混着五香味在唇齿间打转,大双狼吞虎咽吃完一串,舌头都要烫化了。
浓郁的卤香早已飘满整条街巷,胜过千言万语的吆喝。街坊们循着香气而来,在芙蓉盏门前自发排起长队。布衣百姓、文人雅士、稚龄孩童,无不翘首以盼,只为尝一口这勾魂摄魄的卤味。
阿虞趁机吆喝:“我说大爷大娘娘子官人们,你们进来等就是,都快把队排到人家绸缎铺里了,一会呀,绸缎铺的掌柜要出来跟我理论的!里面请啊,还有凳子可以歇脚呢!”
众人进了店,又闻到喷香的浇头面,忍不住再来上一碗,再不济的,也要摸出两个铜板买碗糖水喝。
这一天,赚到了历史之最。沈芙蕖长吁一口气,照这样下去,还上陆却的一百贯也是指日可待。
她下意识地抬手想抚一抚发间的银簪,指尖却只触到空落落的发髻。那支缠枝莲纹的旧簪子,不知何时已不翼而飞。许是遗落在草市坊的宅院里,又或是掉在大理寺膳房的角落,她翻遍了所有可能的地方,却始终寻不见它的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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