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楮知白!”
听见房内尖叫,楮知白拎着刚买的透汁儿大肉包急急冲了进去,抓着施无畏紧张道:“怎么了!”
少年仰起头,露出白皙光滑的脖子,“你看!”
脖子上,数处地方长着小指指甲盖大小的红。罪魁祸首有些心虚,一本正经地胡诌道:“疼不疼?可能是昨晚被什么虫子咬了。”
少年拢了拢有些凌乱的衣领,答道:“疼倒没有,只是有一点点不舒服。”
楮知白笑着揉揉少年脑袋,温声安慰他道:“这样,你先洗漱,我去给你买个帷帽,如何?”
少年点头,“好。”
叶道卿早早起床,准备带伙伴们去燕京城店面最大衣服款式最多的衣行霓裳轩买几套像样的衣服。毕竟今晚是要入宫参加宫宴的,彼时全燕京的王公贵族都会来,她可不想让自己的好友被别人看轻了去。
一群人在楼下等了半天,也不见施无畏他们两个下来。叶道卿等得不耐烦了,正准备上楼去叫,就看见楮知白领着一位头戴帷帽有着骇人身高的女子下楼。
叶道卿相来对他没有好脸色,“施无畏呢?”
“我在这儿。”
叶道卿环顾一圈,确定声音是眼前的女子发出的,啧啧叹道:“呦!今日换造型了?”
施无畏扭扭捏捏,小声道:“我昨晚被虫子咬了,暂时不方便见人。”
“虫子?我看看。”
说着叶四就去撩少年帷纱,“怕不是这家店不干净吧?”
“哎!”
楮知白连忙拦下,将撩到一半的帷纱又放了下去,“没什么好看的,你们不是要去买衣裳吗?别耽误时间了,早些去比较好。”
“你今日怎这么多话?事出反常必有妖!”
叶道卿巧妙地避开楮知白,绕到施无畏身前,抓起帷纱一角,道:“我偏要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儿!”
王逸少进来查看情况,站门口探个头冲他们喊道:“怎么还没下来!你们在那儿说什么呢!”
花岁声也进来了,仰头囔道:“师兄师姐,有什么事路上说吧,我脚都站酸了。”
叶道卿迅速撩开,匆匆瞥一眼施无畏脸蛋,没发现什么,便两步并三步跑下楼,回应道:“来了!来了!”
最难搞的人走了,楮知白终于松了口气,还好他聪明,出来前怕施无畏冷,在他脖子上围了一圈白狐毛。
等他们都下来了,白松水往客栈里望了望,疑道:“木小兄弟怎么没一起下来?”
施无畏答:“他早就走了,找他娘去了。”
王逸少兴致勃勃,见施无畏的蓝白帷帽,好奇道:“你戴这个帽子做什么?看着活像个未出阁的大姑娘。”
“好看啊?”
施无畏摸摸下巴,检查绳是否扎紧,反问道:“不好看吗?”
“好看!”花岁声凑过来,摸了摸帷纱材质,笑着问道:“哪儿买的?”
施无畏指着旁边那位,“他买的。”
楮知白往前一指,“不远,就在前面的霓裳轩。”
等等!如果我们一大伙人一起去的话,那试衣服的时候帷帽摘下,他们岂不是能看见我脖子上的红痕?如果他们把这个误会成吻痕的话…那真是就算长了一百八十张能说会道的嘴都无济于事,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霓裳轩我们昨晚已经去逛过了,没什么喜欢的。你们去吧,我们俩去另一家。”说完,不等他们回答,施无畏就拉着楮知白急匆匆往相反的方向走。
楮知白不解道:“我们为何要走?”
“我怕他们误会。”
“误会什么?”
施无畏说得极小声,耳语道:“怕他们以为我脖子上的是吻痕。”
楮知白问,“你如何知道吻痕长什么样?”半歪着脑袋,嘴角轻轻上扬,不怀好意道:“难不成…你去过…那种地方?”
“没有没有!”
施无畏连忙解释,“青楼的脂粉味太难闻了,我不喜欢。”
楮知白长叹一口气,佯装失望道:“这么说你真去过喽?”
“不是这样的!”
见他误会,施无畏急了,红着脸解释道:“我是去过没错,但那是为了检验我是喜欢男的,还是单纯的喜欢你。”
“还去过军营?”
少年点头,“嗯。”
楮知白轻笑,“但不喜欢那里的汗臭味。”
少年再次点头,“对。”转而问道:“你怎么知道?”
“猜的。”
“楮知白,你有没有觉得,你好像很了解我,从刚认识我开始,你就好像是…”
施无畏想了半天,没想到合适的比喻,于是干脆道:“我肚子里的蛔虫。”
“傻子。”
那人笑着牵过少年的手,脑袋钻进帘子里,耳语道:“说不定我们已经认识很久了,只是。”
“只是什么?”
少年转头,嘴唇擦过那人下巴,不好意思地将拉下帘子,将那人赶了出去。
“哈哈哈哈!”
那人不再多说,在少年身前蹲下,朗声道:“上来!”
施无畏也不客气,冲上去跳到那人背上,故意用帷纱将他罩在帽子里,遮挡他的视线。
楮知白自顾自道:“看不见怎么办呢?有的人摔到了会不会哭啊?”
“才不会!”
楮知白轻笑道:“真的吗?我怎么记得有的人喜欢钻进别人怀里,哭啊哭啊,小猫似的,把我衣裳都哭湿了。”
“不是我。”
“是吗?”
楮知白假装被绊倒,“哎呀!”整个人往前栽,原本少年的手在玩那人头发,现在被他这么一吓,紧紧搂着那人脖子,着急道:“没摔到吧?”
楮知白可怜巴巴道:“摔到了,特别特别疼。”
“我看看。”
说着少年便要下来,但那人抱得紧,他根本挣不开。
“骗你的。”
施无畏凶道:“楮知白!”
那人笑嘻嘻道:“在呢!”
少年威胁道:“我不理你了。”
“别不理我呀,不然我晚上回去要一个人躲在被窝里哭的。”
两个人一个装一个哄,一个气一个笑,一步一闹,一步一笑,到衣裳铺子的路便不再枯燥,而是变得分外有趣。
他们去的这家店有些偏,但老板娘十分热情。刚进门便招呼道:“公子带媳妇来买衣裳?”
“是。”
楮知白欣然应下,倒让施无畏不好开口了,只能闭紧嘴当哑巴。
施无畏从那人身上下来,老板娘打量身量,有仔细辨了辨施无畏身上的衣裳,确定是男装,于是问他们:“二位要买男人的衣裳还是。”
楮知白打断她,“男人的。”
听见答复,老板娘热情道:“二位这边来。”指着里面一排衣裳道:“这可是小店新进的料子…”
一番介绍后,楮知白擅作主张,给他们选了同样款式的红色衣裳。施无畏推辞道:“我没穿过红色。”突如其来的男声将老板娘吓一跳,四处张望,还以为店里进贼了。
楮知白坚持道:“试试。”
少年接过衣裳,“行吧,试试就试试。”
两人分别进入不同的试衣间,楮知白先换好,出来后倚靠在少年试衣间门口。其实他不太喜欢那些催人的话,既不爱听也不爱说。但今日他莫名变得有些心急,或许是想捉弄一下施无畏,又或许是他实在迫不及待,总之,他说出口了。
“夫人,换好了吗?”
这一声惊得少年一颤,迅速涨红了脸。老板娘听了满脸笑容,夸赞道:“娘子真幸福,有个疼你的英俊相公!”
其实光凭他们两个在铺子里待的短暂时间,根本看不出来幸不幸福,说到底,只有英俊二字是老板娘的真心话。
伴随着帘子缓慢拉开,少年白皙的脸庞与刺目红衫交相辉映,少年脸上腼腆的绯色更是衬得佳人艳艳,别样风华。这下轮到楮知白脸红了。两人面对着面,只差中间一绳花球,便是喜结连理,珠联璧合。
“啊呀!”
老板娘拍着腿,一脸尴尬道:“啊呀呀!我还以为是姑娘嘞!你们咋不告诉我呦!”老板娘哭笑不得:“我就说谁家姑娘长这么高!胸还那么平!”
“怪他,是他说我是。”施无畏连忙闭紧嘴巴,改口道:“他胡说的,你不要理他。”
老板娘笑笑,心道:老娘在这儿开了这么多年,什么人没见过?那小伙子脖子上那些玩意儿,她一眼便看出了他们的关系。于是笑容灿烂,问道:“可需要再来件披风?大冬天的,露着脖子容易冻着。”
少年欣然道:“当然需要。”
衣裳已是红色,披风再是红的就太单调了,于是少年选了件颈上环着白毛、颜色深到发黑的蓝披风。
施无畏平日装扮明亮活泼,颇具少年英气,但今日这一身,倒显得与平时完全不同,气质大变,矜持了许多,沉稳了许多,甚至,光看背影,就算是那群师兄弟妹来了,也不一定分不清谁是施无畏,谁是楮知白。
楮知白也买了件,不过是黑色,与他本人平日的穿衣风格相符,只不过,比起之前那套,显得更冷漠疏离,气势俨然。
“俊!”
老板娘围着他们二人,一人笑出了一群人的架势,看起来十分满意,“真俊!进货的时候哪想得到有人能把这套衣裳穿这么好看!”
两人相视一笑,楮知白掏出荷包,微笑道:“结账。”
两人买好衣裳,索性将旧衣装进百宝锦囊,穿得像一起奔赴婚宴的伴侣,就这么上街了。
霓裳轩。
叶道卿白眼一翻,乍舌道:“你们俩把宫宴当婚宴吃啊?”
施无畏摇摇衣摆,笑容灿烂,“不好看吗?”
白松水称赞道:“好看是挺好看的,颜色也衬你们,但。”笑道:“只是穿得有些像,从后面看都要分不清你们了。”
施无畏大笑,望着楮知白道:“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宫宴需要提前到场,一群人穿上新衣,入宫先去拜访了望霞月的亲姑姑,静贵妃。在静贵妃宫里用过午饭,又去御花园逛了逛。
其间,望霞月陪姑姑放了风筝,楮知白和皇帝下了盘围棋,皇帝输了,闹着要孙先生帮他赢回来,楮知白留手,让孙先生连赢他三盘,直到赵胤露出笑容,才算作罢。
不过,宫里规矩多,无聊古板的人也多,有趣好玩的极少。他们的出现,让宫里多了些活人气,赵胤这一个时辰,咳嗽也没了,在太阳下红光满面的,完全不像一个正生着重病的人。
但,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宫宴开始了,宫门大开,本就严肃古板的皇宫,进了这么许多自私虚伪的、圆滑世故的、虚情假意的、刚正不阿的、自利虚荣的…空气顿时变得浑浊不堪,再名贵的花香都掩盖不住,手一放松便吸入鼻腔,令人弯嘴皱眉。
《秦淮夜泊》作开场乐,宾客陆续入坐,宫女似仙女,乘云踏雾降临,呈上金樽美酒,大殿地毯牡丹盛放,歌姬携花而来,身态婀娜面若桃,嬛嬛一袅楚宫腰,花瓣如雨般飘落,让人如临春境。笙歌伴笑颜,雅乐配美酒,时而嘈杂喧嚣,时而安静品茗,言笑晏晏,相颂互歌……
严格来说,宫宴其实只办一个时辰,剩下半个时辰,是王公贵族对皇帝极尽华词的夸张吹捧和笑里藏刀的虚假祝福。
叶道卿使出她的管用伎俩,用千里传音通知伙伴们,在众目睽睽之下光明正大离席,等他们走后,皇帝假装大吃一惊,当堂对着空席位呵斥,待皇帝说完,便轮到叶太师,叶太师再对着空席位训斥一番,这事就算翻篇了。谁也不敢再去挑这位叶大小姐的错处。
乾清宫的乐声传出去很远,远到他们要逃上宫门城墙上,才勉强听不见。
一行人靠着城墙,高处望远,燕京大道各色灯起,人流如潮,摩肩接踵,在它的衬托下,周围城池全都失掉颜色,若要他们说,就是九天繁星也比不上今夜姑娘手中的花灯耀眼。
花岁声脸上流露出明显的失望,手指扣着墙砖上的沟壑,叹了口气道:“宫宴比我想象中的无聊多了,一点儿也不好玩儿。”心中连连可惜,亏她还为此精心打扮了这么久。
吴千颂好不容易说上句有逻辑的话,“菜味道还行,但有些凉了,没吃上它最好的味道,有些可惜。”
叶道卿拍拍花岁声肩膀,安慰道:“宫宴嘛,还不就是这样!”
突然,花岁声指着宫门正上方的城墙,惊乎:“啊!那是谁?”
众人顺着花岁声目光看去,一位宫妃打扮的女子,坐在离他们有些距离的城墙上,身后未带侍女。她面对着宫墙外那无比繁华的燕京大道,一双眼睛张望着,似乎在寻人。
看清是谁后,叶道卿大吃一惊,心道:她胆子也忒大!这么光明正大的,真把自己将来在宫里的处境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花岁声则赞道:“好美的女子!方才宫宴上的貌美歌姬倒显逊色了!”就算隔了这么老远,她亦能看出那女子容貌绝伦,气质非凡。
吴千颂眯着眼睛,狐疑道:“她不是要寻死吧?”
王逸少连忙捂住小师弟的嘴,小声道:“你别乱说,大好日子,谁会想不通去死啊!”
突然,那女子微不可察地颤了颤,她等的人来了。
燕京大道,一人一马冲破围障,身后,十数个守军携刀追来。
在人流如织的长街,那人扬鞭策马,巧妙绕过人流,如过无人之境,像奔腾广袤的骏马,像翱翔天际的雄鹰,肆意又疯狂,两对铁蹄似乎能将世间一切不公的距离踏碎。
他很快将守军甩出大段距离。箭一般朝宫门直射而来,气势汹汹,势不可挡,简直要让人以为他是打算踢破宫门,用手中长枪取下宫宴上帝王龙头。
禁军断不会让他得逞,可在他冲过来时,还是被吓得下意识朝两边退避,那人周身充斥的煞气,是在燕京过惯了舒服日子的人所惧怕的。
好在,他理智尚存,及时悬崖勒马,在宫门前停下,仰头与城墙上等待已久的女子遥相对望。
很快,赶来的守军和禁军一起,将他团团包围。
城墙上,一滴泪,落在申屠启冰冷的枪刃上,在宫门上微亮烛火的映照下,绽放出一小簇在今夜的燕京城随处可见的烟花。
可惜,他没看见,他忙着应付爆竹一般在身边噼里啪啦簇拥而来的刀箭枪剑,他忙着找突破点冲出重围,他忙着调转马头,他忙着离开这座牢牢困住他心爱,表面花团锦簇实则满目疮痍令所有大周朝人引以为傲的皇城,忙着回到故土南诏继续守护这个尽管让他有些失望的国家,他没有再回头,未再看她一眼。
没有人知道南诏到燕京其实可以只需两日,没有人知道申屠启是如何通过一路走来的无数城池关隘,更没有人知道,那匹陪伴申屠启打过成百上千场胜仗的名叫雅雅的战马,在帮助主人甩脱追兵后,永远倒在燕京城外一处毫不起眼的,有些像它和主人从前打了胜仗后,常常驻留的那处崎岖山坡。
他哪怕再回头看一眼呢?这样他便能看见一个泪流满面的第五雅,在他调转马头准备回程的那一刻,毫不犹豫从城墙上一跃而下的第五雅。
可是他没有,于是他们永远错过。
少年们不欲让一个刚刚才经历过生离的人再遇上死别。所以,望霞月出手了。她用尽勇气的一跃而下,却被轻飘飘托起,申屠启渐行渐远,显得她方才的行为愚蠢到可笑。
她向他们发出质问:“为何要救我!”为何不让她死!
她相信申屠启可以带走她的灵魂,将她带回故土,有了南诏的风涤荡魂灵,她将永远得到安息。她不知道,喜欢蹭着她脑袋撒娇的高大马匹雅雅,已经安息在燕京一处贫瘠的土地上,永远永远。
“别犯蠢!”
叶四言辞犀利,“刚才你若真跳下去了,申屠启能不能活着回到南诏都不好说。”
第五雅握紧双拳,指甲扎进手心,鲜血顺着指缝流下,和她方才的眼泪一样,滴在地上,不过,血液的归处是皇宫。她仰着脖子为她自私的勇敢争辩:“他能来亦能回!”
叶道卿气笑了,侧过头去又很快回过头来,冷笑道:“别自欺欺人了好不好?我知道你明白。”
两位侍女循声而来,望见当下场景,跑到第五雅面前,不顾她泪洒衣襟,不顾她血流不止,拉着她就要走,还不忘埋怨她:“娘娘怎么跑这儿来了!让奴婢们好找!”
楮知白附耳过来,跟少年简短说了几句,言罢,少年起手施法,将两位侍女对方才事件的记忆消除得一干二净。
第五雅后退一步,警惕道:“你对她们做了什么?!”
楮知白淡淡道:“不过是消了她们一段记忆,不用担心。”
叶四大步走至第五雅身前,在她耳边小声说了什么。少年们没听清,也不欲去追问什么。只不过,他们看见,第五雅擦去眼泪,朝他们深深鞠了一躬,做完这些,头也不回地,向皇宫中心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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