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众人寻到万肃住处。
一群人挤着一锅热气腾腾的萝卜炖羊肉，嗑瓜子喝烧酒，预备畅快的聊上一个通宵。
春日虽至，南诏的夜晚依旧寒冷，巡逻的士兵举着火把，从军帐门口一次一次路过。
天上繁星密布，白月又亮又圆。
其实刚到这里楮知白便注意到了，南诏的经济发展不如其他城池，故而夜晚比别处更黑更深。
因着这点，南诏莹白聚月，群星璀璨。
不多久，一锅羊肉见了底，剩下几块炖得软烂的细碎萝卜沾在漆黑的铁锅上。
众人吃饱喝足，无人再动筷。
一群人躺在椅子上，就着几杯凉透的茶，两支顶着微弱火苗的红蜡烛，分享一路见闻。
令他们没想到的是，万肃这人，在潇湘城时看着严厉板正，一回到南诏，居然如此健谈。
从他习武开始说，一直讲到他成为小将军，事无巨细，简直就像是听了半晚上他的自传。
据万肃所说，他能一路走到现在的位置，申屠启这位伯乐起了很大作用。这亦是万肃在自己被贬的情况下依然愿意冒险为申屠启转交那颗不可示人的头骨的原因。
申屠无二老了，申屠启的天赋让南诏子民以为申屠将军后继有人，可他却死了。
那一刻，恐惧充斥着整个南诏城。
谁都清楚那是一场不义之战，他们害怕报复。
可那又有什么办法呢？
申屠启一死，南诏城能打的不多。
申屠无二之女申屠天下倒是个好苗子，但年纪太小，战略武技都不够成熟，还需磨炼。
还有一人，就是刚回南诏不久的万肃。
寅时，万肃接到急报，元乾领着一队人马在城门口将朝廷派的粮车给劫了。
是的，你没有听错，元乾当着守军的面，光明正大砍下送粮士兵的头颅，而后推着粮食大笑着扬长而去。
申屠老将军得知此事，怒发冲冠，独自策马追去。
结果就是士兵报给万肃的那样，申屠老将军被元乾一脚踹下了马，滚在沙地里满身狼狈。
这谁能忍？
万肃二话不说，抄起家伙冲出军账，骑马消失在夜色中。
出于对申屠夫人的歉意，少年们商量了一番，决定派出叶道卿和施无畏去协助南诏夺回粮食。
至于为何是他俩，叶道卿失言在先，理应她去。
而施无畏，纯属是怕叶道卿一个人打不过，当然，他也想见识见识这位被敌人夸到天上的元乾到底是何方神圣。
临走时，楮知白再三叮嘱，无论能否打过，都不可动用灵力。
这是他们的师祖百里遥早在大周朝建国以前便立下的规矩。
修士神族不得干预战争。
此规对神族极其严格，连到场观战都不被允许，而对修士，则宽容些，可以加入，但不能用灵力，否则……
结果如何暂且不知，或许他们可以试试。
楮知白就像个老妈子，几句话重复来重复去，拖着少年来回嘱咐。
施无畏无奈，只能连声应道：“知道了知道了。”
楮知白再次重复，“打不过就回来。”
夜色寒凉，营地的火把将人脸映成暖黄色。
施无畏轻抚那人脸蛋，手指在耳垂和下颌停留，笑道：“不用担心，相信我。”
那人覆上少年的手，两人的体温盖在一起，把施无畏的手给暖热了。
他垂眸轻笑，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见的音量小声道：“就是相信你才要你小心。”
“没事的，我很快就回来。”
少年微微踮脚，在那人嘴角留下轻轻一吻，在楮知白给予回应之前，头也不回的和执枪少女出了军营。
两人来到城门口。
恰巧城门还没换防，守门士兵认出他们，毫不犹豫打开城门放他们出去。
或许是元乾走时太急，粮车留下的车辙印还未来得及销毁，只消用灵火一照，便在蓝光下显露无疑。
他们二人没有马，若是不用灵力光用两条腿追，怕是还没见到粮车的影子便气喘吁吁累死在路上了。
于是他们钻了规则的漏洞，用阵法循着万肃的踪迹深入大漠。
申屠老将军身经百战，年轻时和第五不孤并称大周双将，是先帝的得力助手，北朝沦陷的许多城池，其中都有他们二人的功劳。
因此，连他都抓不到元乾，更别说万肃了。
这不，好不容易凭着快马追上，才看着马屁股，元乾一人调转马头，三下五除二，只用一根棍子便将他们统统扫下马。
不仅如此，元乾还往马头上哐哐敲上两棍，把马眼给戳瞎了，坏事做完，骑着马就跑，让他们骑着几匹瞎马，想追也追不上。
不久，施无畏两人顺着阵法赶来。抄到他们前头，和他们一起追。
施无畏一边跑一边指着马眼，提醒：“你们的马流血了。”
瞎马在沙漠里狂奔，溅起飞沙砸在少年身上，让他不得不和他们保持一段距离。
万肃目光凛冽，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元乾戳的。”
叶四起先没有注意，听到万肃说话，朝马头一瞥，蹙眉道：“瞎马？！”
顿时停住脚步，拦着他们，骂道：“瞎了还追个毛啊！”叉着腰不满道：“还有没有没瞎的？”
万肃摇头，“没有。”扯着马绳想要绕过叶四去追。
叶四脑瓜一转，撂下一句，“你们在这等，我们俩去追！”一个人踏着鬼踪阵先跑了。
施无畏回头看万肃一眼，万肃冲他肯定地点头。
少年身溢蓝尘，像一捧蓝色幽火，遁入黑夜。
施无畏叶道卿都是高阶修士，单纯寻人难不倒他们，元乾也不可能在他们眼皮底下跑走。
一蓝一白宛若天上坠星，在黑夜中划破流年。
不多时，那团不点灯火在暗色中疾奔的影子出现在眼前。
元乾听见脚步声，抬手示意手下带着粮食先走，他则留下来对付追兵。
以前无论是打仗还是他一个人单打独斗，不管碰上谁，他都是一副气定神闲、游刃有余的模样。只是，他没想到追来的居然会是他们。
不远处，黑暗中，一人一马挡在他们前面，车辙声渐行渐远。
施无畏加快速度，拔出且慢，低声道：“叶四，你去抢粮！我来对付他！”
叶道卿很轻松就从元乾旁边掠过，像一支箭，势不可挡射向逃命的农车。
元乾拉直了缰绳，笔挺着背居高临下的望着他，“我们见过。”一动不动，铁铸一般，仿佛在等他出招。
施无畏一反常态，既不多说，也不等他人先动，挥剑踏步就朝元乾砍去。
“废话少说！”
未用灵力，施无畏的速度不及常年骑在马背上的元乾，且慢扑了空，重重砸在沙地上，溅起一颗沙石钻入少年眼皮，惹得他平白红了眼眶，落下一滴泪来。
元乾悠悠骑在马上，围着施无畏绕圈。
“财神殿，第一次见你，我便觉得很熟悉。”
少年提剑，再次朝元乾奔袭而来，喝道：“少套近乎！”
这一回元乾没躲，他握着棍子的手紧了紧，在且慢即将砍向他的那一刻。
啪！
一棍抽在少年腕上。
他这一招劲使得极巧，几乎没费多少力气，便让施无畏吃痛地捂着手腕，且慢啪嗒砸在沙地上。
施无畏迅速弯腰拾剑。
元乾还欲出招，少年一手拽着马坡，一手提剑，从马肚下滑跪逃离，而后转身抓住木棍，往后使劲儿一拉。
尴尬的是，他没拉动，反倒是元乾一脸茫然的看着他，不解道：“你在做什么？”
施无畏拽得面色通红，也没能按照预想的那样将元乾拉下马。
下一刻，元乾似乎是反应过来他在干嘛，少年的行为把他逗乐了，元乾嘴角微不可查地扬起一抹微笑，然后棍子往回一抽，施无畏立马松手，出于惯性，少年并没有站稳，而是踉跄着往前一栽。
他没有摔倒，因为元乾反应及时，掐着他的脖子一手将他提了上来。
不过，元乾并未用力，因而给了施无畏出剑的机会。
奇怪的是，且慢分明已经抵在元乾脖子上，少年却突然受到惊吓似的，把剑一扔，两眼盯着他任他处置。
元乾笑了。
这是一张很适合笑的脸，眼睛，鼻子，嘴唇，仿佛天生为笑容准备。
可他却鲜少露出笑容。
元乾松手，少年捂着脖子，往后退了几步，问他：“为何不杀我？”
“这话应当我问你才对。”
元乾翻身下马，把棍子随手一扔，“修士不用灵力？这可不算战场。”
元乾面带笑容，大步朝少年走来，调侃道：“你演技不行，放水放得太明显。”
少年后退一步，叹道：“我们不是敌人。”
说出来连他自己都不信，多么牵强的理由。可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何看见元乾脑子便不听使唤，这具身体根本不愿对他出手。
“我也不想对你出手。”
元乾在距少年一尺的地方陡然顿步，两手一摊，很无奈道：“是你有病还是我有病？”
“别靠我这么近，不然。”
少年步步后退。话没说完，元乾替他说了。
“不然杀了我？”元乾眉眼弯弯，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别说笑了，今夜你杀不了我，我也没法杀你。”
“啊！”
又是讨人厌的枯树枝，少年猝不及防被绊了一跤，直直往后跌去，藏在重重衣衫下的白玉甩了出来，红绳拴着润玉，月色下白光一灿。
施无畏倒在沙地上。
元乾蹲在一旁，拿起那条白玉在手中端详。
施无畏从他手里夺过，手撑着爬起来，面带愠色对那人吼道：“别动我东西！”
那人沉默了。
他站在施无畏对面，月光在少年身上镀了一层白光，通体银亮，清晰无比。
此时元乾背对月色，施无畏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他只知道那人一直盯着他，一语未发。
两人面对面站着，脚下头顶皆是浩瀚。
施无畏鼓起勇气从喉间哽出一句，“你是不是认识我娘？”
那人没有回答，只是摇头，又或许他没有摇头，摇头是少年的幻觉。
施无畏却觉得，元乾的表现就是答案。
若是不认得，直说就好了，为何要站在那里不说话。
于是他像一个即将溺死在海里的人，看见一根虚无缥缈的东西就想拼命抓住。
他奔向他，抓住他，质问他，“你认识我娘？！你认识她，对不对！”
元乾甩开他，僵硬地跑上马，足足踏了两次才踩上马镫。
施无畏当然追了回来。
元乾本想直接走的，可听见那清晰急切的声音，他一下子软下心来，侧身捧着少年的脸，仔仔细细，每一分每一寸，目光扫过，他努力想要记住这张脸的每一处地方。
忽然，他松开手，在少年错愕的目光下，策马远去。
施无畏反应过来，向那人消失的方向奔跑，“别走！你回来说清楚！”
红缨枪横在少年身前，“别追了，粮食都抢回来了。”
少年还欲追，叶四翻了个白眼，啧啧叹道：“这人可不兴追，你别忘了屋里还一个楮知白在等着你。”
“不是，我！”
施无畏望着无尽沙海，那人消失在黑暗中，他追不上了。
“先前还觉得楮知白那人讨人嫌。”
叶四收了枪，抱着手上下打量，“看你这样，我倒有些可怜他了。”
施无畏有些生气，怒道：“我不是喜欢他！”
“不喜欢你打架放水？元乾打得过你？”
叶道卿呵呵两声，“谁信？”
好不容易抓住的线索就这么没了，施无畏又气又恨，不想再和叶四说话。
看出他生气了，叶道卿笑着安慰：“好了好了，人都跑远了。”好言道：“来吧，帮帮忙，推车。”
幸好施无畏是个讲道理的，他心里清楚，元乾跑了和叶道卿也没有太大关系。
元乾熟知地形地势，就算没有叶四阻扰自己也不一定能追上他。
故而气归气，忙还是出手帮了。
少年大手一挥，一瞬间，连粮带车全被送到南诏军营。
粮食抢回来了，在火把的亮光下，万肃的脸色却不太好。
他拿来一把弯刀，把袋子一个个刺破，整整一车，流出来的都是金黄色硬颗粒。
元乾猜到他们会追来，来了招偷梁换柱，把他们给骗了。
叶四破口大骂，“他妈的！全是沙！”
万肃刀往地上一摔，噼啪！
“就猜到他会这么干！”
闻言，叶四狐疑道：“你早知道他用沙装粮？”
万肃气得一脚踹在沙子上，“元乾每次都这么干！每次我们都找不到粮食！”
叶四无奈地摇了摇头，叹道：“我算是见识到了这个叫元乾的的厉害了！”
不是cp，不是第三者。施楮是完全绝对的1v1。按小说的传统套路来看，玉佩项链手镯这种东西都是确认身份的关键物品，这章也一样啦，不过，身份不能言明，想念是会呼吸的痛，可惜你就在我面前我们却不能相认～串词了串词了！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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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弥缝其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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