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乾回到营地,脸上洋溢着惊喜带来的愉悦笑容,手下们只当他抢到粮食高兴,没往别处想,更何况,他们也不敢随意猜测这位首领的心思。
丛野从树上跳下,理了理黑袍,好奇问道:“抢钱了?这么高兴。”
元乾摇头,很快又点了点头,已经路过丛野,又折回来对他说道:“你进来。”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士兵们见到元乾都恭敬地拱手行礼。
元乾身姿挺拔,步子迈得很大,不仅如此,他还越走越快,到最后丛野只能小跑才能勉强追上。
整个营地最大的军帐近在眼前。
不大的营地,元乾却觉得路太远太远,走了许久都还未到。
望见帐门,他拔腿便开始跑,冲进去掀开帘子跃入帐中。
在帐帘放下的那一刻,元乾身子微微颤抖,喘着粗气,胸膛上下起伏,迫不及待地问他:“前段时间你是不是跟个孩子打了一架?”
丛野才跟进来,听见他问,满脸疑惑,“前段时间?”嘴往后扯了扯,“孩子?”
元乾意识到自己用词不恰当,赶紧补充道:“十七岁。”
丛野点头。
“是有一个,在通城,怎么了?”瞪大眼睛咧着嘴幸灾乐祸道:“你也被他揍了?”
“身高,肤白,长相漂亮,灵力高强……”
越往后说,元乾嘴角便越往上扬,眼中闪着亮光,拽着丛野,好奇中带着急切,欣喜中夹杂冲动,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丛野扒开他的手,撇撇嘴,拖着长音,无奈道:“施无畏。”
“施无畏?”
元乾轻笑,无限温柔化在嘴角,“不像是她会起的名。”
“他?”
丛野表情疑惑,不解道:“谁?”
元乾放松地往后一靠,躺在铺着牦牛毛毯的椅子上,手搭着光滑的扶手,手指在硬木头上一敲一敲,盯着矮桌上的燃灯,失神笑道:“他很厉害,你上回打输了。”
丛野痛捶胸脯,语气愤然,“岂止输了!那小子把我辛辛苦苦寻来的阴兵全毁了!”
而后笑笑,得意道:“不过,我也没让他好过,我踹了他一脚,一如既往的准,正好插在树枝上,听说他在床上足足躺了半个月,还算解气。”
元乾脸上笑容消失得一干二净,猛得起身,掀起的风把灯都给吹灭了,站在丛野面前,手不自觉攥成了拳,颈上崩起青筋,怒道:“你踹他?”
“用不着这么大反应吧?”
丛野掰着指头细数,十根指头都用光了还没数完,干脆两手一摊,“咱们从小到大受过多少伤?他那一点小伤,你何必大惊小怪,况且。”顿了顿,一字一句道:“你们是敌人。”
“下次再见到他记得逃。”
元乾半坐在矮桌上,扭着手腕,放言:“再被我知道你伤他,北朝营你便别来了。”
丛野眉头一皱,嘴一撇,不满道:“喂!怎么说也是我伤得更重,你这人怎么胳膊肘往外拐?”
烛火映在男人脸上,半边明亮,半边暗影。
“在我死之前,那人。”
元乾抬眸,用平静而富有力量的声音说道:“我罩着。”
“不会吧?难不成……”
丛野左思右想,说出他认为最有可能的答案:“你看上他了?”
说完他便开始深信不疑,毕竟谁家男人快三十了还没娶妻?这说明什么?
想到这儿,丛野激动地一拍掌,这人是断袖啊!
不过这话他没说出口,只敢在心里暗自得意。
元乾起身,大步走到账帘处,伸长脖子,对账外喊道:“军医!”
丛野连忙蹦起来冲上去捂住他的嘴巴,低声喝道:“你有病吧?”
元乾一脚踹开他,冷声道:“我觉得你有病。”将他上下打量一番,蹙眉道:“袍子脱了,黑不溜秋,招魂呢!”
丛野摘了帽子,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我算是知道了,你今日就是看我不顺眼是吧?”
元乾点头,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嗯,滚吧。”
丛野指着男人骂:“元乾,你可真不够意思!”
男人背对账帘,拿了火折子点着蜡烛,冷声道:“我元乾生来从未对不起任何人。”
闻言,丛野愣了愣,而后阴阳怪气道:“是是是!你如今可是北朝的主心骨!谁能让你对不起啊!”
元乾抬头,依旧背对着他,没有作出任何回应。
丛野知道,他这是马上要发脾气了。
“好!好!我滚!我滚行了吧?”
丛野转身大步离开,没走出两步,忽然想起什么,冲坐在地上啃着麻辣冷羊蹄的少年叫道:“谢迁!”
停了一会儿,见他还在咬,吼道:“别吃了!”
谢迁把羊蹄揣怀里,临走前,当着元乾的面顺走了桌上的一盘糕点。
元乾其实并不爱吃这些甜东西。
不用猜,糕点肯定是小皇帝来找他时,见他不在,悄悄把糕点放桌子上的。
说来,他也有两日没去看过那小孩儿了。
小孩儿自出生那日登基,到现在方才八岁。
元乾一直把他当做自己亲弟弟来养。
但是,即便元乾隐藏保护的再好,孩子年纪渐长,多少也会懂点事儿。
他知道自己是亡国君,他也知道元哥哥领着的都是群不怕死的亡命徒,国破家亡,妻离子散,世上了无羁绊,唯有复仇,只能复仇。
元乾走出军帐,来到小皇帝房中。
孩子刚起,伺候的嬷嬷正在帮他穿衣。
小皇帝一见着他,便笑嘻嘻地唤道:“元哥哥。”
衣服也不穿了,蹦着跳着跑来抱住他,在他怀里撒娇:“你昨夜去哪儿了,我去找了你。”
元乾冲嬷嬷伸了伸手,示意她们把衣裳递来,由他亲自一件件帮小孩儿穿好。
元乾手覆在孩子头顶,对着胸下比划,以一种逗小孩儿的口吻笑道:“让我看看有没有长高。”
小皇帝偷偷在底下踮脚,两只手抓着元乾的胳膊保持平衡。
元乾十分满意地点点头,赞扬道:“嗯,长高了一点点。”
小皇帝一直很黏元乾。
只有元乾不在时他才略微有些像一位帝王,元乾一来,他便一下子变成小孩儿,和普通人家的孩子别无二致。
他穿好衣服,钻到桌子底下提出一只金丝鸟笼,献宝似的捧到元乾眼前,“元哥哥,你看!这是我用你做的弹弓打的鸟。”
看见鸟笼,嬷嬷皱着眉头,表情不悦,下意识后退半步。
元乾盯着桌子上的弹弓,若有所思,良久,忽然眼睛一亮,询问道:“这个弹弓送给我好不好?改天我再帮陛下做个新的。”
小孩儿欣然答应,“当然可以!”
而后仰头扑闪扑闪大眼睛,问他:“哥哥是要送人吗?”
元乾点头,“嗯,送给一个很重要的人。”
小皇帝满脸天真无邪,问道:“比我还重要?”
元乾看着弹弓,眼中含笑,答道:“一样重要。”
他们本打算在南诏多待几日。
万肃答应了要带他们游览北朝国国都遗址,行李都收拾好了,一封来自广陵的急信将少年们的幻想破灭。
南诏城中一家豪华客栈的大堂,一群人方用过早饭,王逸少刚读完父亲寄来的家书。
叶四推掌出去,怀疑道:“等等,你是说你爹要你回去参加你嫂子的婚礼?”
王逸少把信递给二师兄,“是。”
花岁声亦是满脸不解,“我还是没明白,你嫂子不是已经嫁给你哥了吗?”
“说出来有些丢人。”
王少叹了口气,解释道:“我哥这个人爱喝酒,每每喝得醉醺醺的回家,一言不合就开始动手打我嫂子。原先嫂子还替他瞒着,前段时间我爹回府里住了几天,我哥没忍住,又出去喝酒喝到半夜才回府。我爹平生最看不惯打女人的男人,所以,我爹做主,替嫂子寻了个好人家。”
叶四对着那封信竖起了大拇指,称赞道:“王世则是个人物!”
“王叔是不是写错日子了?”
白松水把信亮到众人面前。
花岁声嘴里念叨,“二月十七,今天是……”
王逸少大叫一声,“二月十六!”两手覆面,痛苦道:“我的老爹啊!就不能早一些告诉我吗?!”
望霞月指着站在饭桌上啄着水泡饭,等待回信的鸽子,提醒道:“它脚受伤了。”
众人随即恍然大悟。
难怪今日才到,幸好它赶上了,不然,若是明日才看见这封信……
王逸少无法想象等自己回到广陵将遭受怎样的狂风暴雨。
白松水看向师弟师妹,下定主意,“和万将军说一声,我们待会儿就走。”
昨晚从城外回来后,施无畏便一直闷闷不乐,楮知白问他,他也不说,只是摇头。
楮知白尝试过去找叶道卿问问,叶四这个大嘴巴,她两手交叉,说得斩钉截铁:“施无畏看上元乾了!”
她还以为楮知白听了她的好心提醒难过得说不出话,实际上楮知白是觉得她说得过于离谱失真,懒得回答。
但可以肯定的是,施无畏的异常表现和元乾脱不了干系。
可他找不到元乾,便只能从施无畏这里寻找突破。
比如亲亲他呀,抱抱他啊,安慰他哇,讲小故事逗他开心等等。
结果是……毫无波动,他甚至怀疑元乾是不是一棍子把施无畏魂给打掉了。
多般尝试无果,楮知白放弃挣扎,企图让离别的悲伤唤起施无畏的一丝情绪波动。
相聚时是多么欢呼雀跃,离别时就有多么悲伤感怀。
万肃一路相送,他不知道自己的热情会耽误少年们的行程——其实他们可以用望霞月改良版的传送阵直接到广陵。
但万肃说什么都要送送他们,让他们用双脚走了一里又一里。
你可能奇怪,和万肃直说就好了呀!
的确可以这么做,他们也想这么做。
但你和他们都不够了解万肃,话匣子一开,两百把锁都关不上。不仅关不上,你还插不上话。
他们嘴巴张了又关,万肃嘴巴噼里啪啦,接连说了一个时辰不带喘气,连半口水都没喝。
花岁声敏锐地捕捉到万肃声音变小了一点点,殷勤地递上王逸少的水壶,谁知万肃大手一挥,道:“不用#?$%&*……”
又半个时辰过去,转眼间已到中午,太阳悬在头顶,在每个人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王少出于对老爹的敬畏和恐惧,不管现在万肃说得多么起劲,狠下心,不太礼貌地开口打断了他。
“万兄,就送到这儿吧。”
众人下意识回头一望,茫茫黄沙,南诏已经看不到影儿了。
万肃一愣,接着道:“你们听我说#?$%&*……”
这回是叶四开了口,“有什么话下次见面再聊吧。明日出嫁,我们还是早些回去比较好。”
“行吧。他们几个倒是还有机会。”
万肃笑笑,以开玩笑的口吻问叶四:“你呢?婚期不远了吧?”
叶四垂眸,回答得有些僵硬,“总有机会。”
“行吧,我就送到这儿了。”
万肃转身,不等他们回答便大步朝南诏方向走去,手举过头顶,大声说道:“有缘再会!”
少年们回头,冲着背影招手,“再见!”
声音传到很远的地方,很快,万肃便消失在大漠中,他们猜,他一定听到了。
虽不舍,但人生终究无不散之宴席,不管怎样,遇见即是美好。
白松水发话:“事不宜迟,霞月,列阵。”
青衣女子展手画阵,如云衣袖作画笔,无边沙地化阵盘,沙漠茂绿洲。
在阵法即将画好的那一刻,施无畏身体一颤,像是受到某种感应,又像是被什么东西袭击,大惊失色,撒开腿便朝一个方向疾奔。
众人不知发生了何事,站在阵盘上面面相觑。
楮知白放心不下,独自追去。
楮知白找到他时,少年跪在沙上,手里捧着一把榆树木弹弓。
施无畏仰着头在找些什么,四处张望。
楮知白跟随他的目光望去,天际黄沙,空无一人。
楮知白蹲在少年前方,抬手轻轻拭去少年脸上尘土,揽过少年脖子,将他搂在怀里,安慰道:“想哭便哭出来吧。”
施无畏脸一沾上那人带着体温的衣襟,便卸下防备,放声嚎啕大哭。
昨日从城外回来后,他独自在房里打了一晚上心理战。
为什么元乾认得他的玉坠?元乾为何不愿告诉他真相?以及元乾为什么要跟他们跟到这里,在他来寻他时又故意躲着不见?
他试过用寻物阵着找他,元乾似乎猜到他的想法,在他起阵之前便用什么东西隐了气味,他的阵法对元乾无效。
施无畏隐隐察觉,他和元乾一定有着某种关联,但元乾不愿说,原因可能和师尊师娘的一样,他们都有事情瞒着他。
为什么他们都不愿告诉他呢?为什么元乾要刻意留下这把弹弓?
少年推开楮知白,撑着爬起,眼中淌着泪,嘴里唤着:“元乾。”
声音穿过层层沙丘,抵达男人耳中。
起风了,吹起轻一些的沙粒,刮上半空,阳光下渐成微黄色浑浊。
元乾极力克制想要回应的冲动,直到他们走远,直到他们乘阵而去,压着的双腿早已麻痹,和他饱受创伤的心脏一样,藏在沙丘阴影之下,无声哭泣。
晚饭前,少年们抵达王氏府邸。
而元乾,他太小心谨慎,以至于错过他们这一生中的,最后一面。
好啦,剧情从这一章起逐渐迎来转折。施无畏身世没这么早揭晓啦,起码这一卷不会。不过,写得这么明显,我相信你们都猜到元乾是谁了,不要怀疑,就是你们猜的那样(如果你们猜的是男小三,当我…算了,当你没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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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雁序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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