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月舫虽然叫舫,却不仅是湖中的一个画舫。
整个盈月舫占地极广,以湖边唯一一桩五层高楼为中心,将翠秀湖一角的山水都占了,有许多亭台楼阁、游廊院落,舫内奢华无比,俊郎美姬如云,是京城里一等一的销金窟。
许怀琛最喜欢来这里附庸风雅。
这家伙家世极好,有权又有钱,偏又天资聪颖,无论学什么都一点就透,琴棋书画,御术骑射,不敢说样样精通,但都像模像样。
皇帝极喜欢这个国舅家的小公子,曾命其御前一舞翩鸿剑,响彻京师。
就这样一个豪门世家子,前世在柳常安掌权后,虽然粉碎过无数阳谋,却最终克死异乡,尸骨无存。
薛璟还记得,前世接到许怀琛那柄碎得不像样的扇子时,他一个铁血男儿也控制不住涕泪横流。
他下了马,匆匆进了盈月舫,在小厮带领下七拐八弯,终于进了一处偏僻的临湖院落。
他满心激动地推开了许怀琛定的雅间,想赶紧再看看好友少年时的模样,没想到雅间里只有几个侍女。
“许老三呢?”薛璟冲着站在桌旁的侍女问道。
侍女见来人气度不凡,开口却没了儒雅气,愣了一瞬,赶紧指了指隔壁:“许三少爷碰见熟人,去了隔壁屋子了。”
薛璟一想,前世来赴约时,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许怀琛八面玲珑,交游甚广,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他都能聊上几句。
于是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白瓷罐交给侍女:“先把这茶叶泡上。”
说完,便往隔壁雅间去了。
隔壁房门半敞着,他伸头往里看去,就见许怀琛一脸笑意,在和几个打扮奢华的富家子说话。
他叩了叩房门,抬步进屋。
“老薛!”许怀琛见他进来,喊了他一声,立刻上前拉过他,一个个介绍眼前的几个高门子弟:“这是王公子,这是陈公子,这是卢公子……”
薛璟就觉得耳边飘过一堆的“公子”,是谁也记不住,每听一声就点下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这位是?”各位公子被介绍后,也都对薛璟很好奇。眼前这翩翩少年郎英挺中带着贵气,令人见之难忘,怎么平日在京里似乎没怎么见过这位?
许怀琛笑着介绍道:“这是镇军将军府的薛大少爷,前几年都在边疆,年前才回的京,平日也不怎么出门。”
一听镇军将军府,那几个纨绔都面带谦恭冲薛璟行了个礼。
大衍朝至今有两百多年,战乱不多,大多数高门都不愿让子弟受苦受难,多走文官之路。靠自己拼杀出来的武将不敢说多受人尊敬,至少十分受人忌惮。
“今日两位如此有雅兴,何不一起听曲儿?”其中一位公子冲着角落挥了挥手,那处有个看似如谪仙般的男子开始抚琴,而站在一旁的几个美姬快步上前,拥住几人。
薛璟被一阵香粉熏了鼻子,皱眉退了一步。
许怀琛见他变了脸色,赶紧抱拳道:“多谢好意,不过我俩还有事,先告辞了,诸位尽兴。”
说完,推着薛璟就往门外走。
这时,一个穿着绛紫袍的男人趾高气昂地往这方向走来,边走还边踹了一脚身边的家丁:“一群废物!一个贱人还搞不定!”
他还没进门,身边的几个纨绔就一拥而上:“杨公子来了!”
“哪个杂碎那么大胆子,惹杨公子不高兴了?”
“就是,杨家翻翻手掌,还有他活路吗?哈哈哈哈!”
薛璟看见众星捧月走进房中的来人,挑了挑眉。
虽然前日夜里夜色昏暗,但那个骚扰柳常安的瘪三就是这副方脸大耳的模样。
那人睨了一眼面前几个恭维的人,倨傲地“哼”了一声,抬眼就看见站在屋内对着他似笑非笑的薛璟。
“你——!”他顿时就气得涨红了脸,惊诧地指着薛璟,正想发作,又猛然看见了他身边站着的许怀琛,不敢发作,除了“你”字,半天憋不出其他言语。
许怀琛是个人精,看这两人的态度,似乎有些龃龉,冲着脸都快涨成紫色的纨绔抬手抱拳:“杨公子,什么事情能把你气成这样?”
他语气夸张,似乎真是有些好奇的模样,随后对着周围美姬一招手:“还不快去安慰安慰杨公子?”
那群美姬一听,立刻又拥至那纨绔身边,左右摇晃轻言软语一番,让那纨绔火气稍降了一些。
随后,许怀琛又指着薛璟道:“对了,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兄弟,镇军将军府的大少爷,薛璟。”
他笑盈盈地看着那位杨公子,看他脸色变了又变,好一会儿才压下满脸的怨色,扯了嘴角,抬手对薛璟拱手道:“幸会!”
他语气很冲,带着十分的不情愿,可许怀琛的面子不能不给。
薛璟比他更不情愿,虽然嘴角带笑,但两眼死盯着他,良久没有动作。
要不是许怀琛在这,他都想上手揍人了。
直到被死党轻撞了一肘子,他才冷哼一声:“还真是幸会。”
见这两人都阴阳怪气的,许怀琛也不多留,对众人道了声告辞,就拉着薛璟匆匆回了隔壁。
“你才回京没多久,怎么跟这么个麻烦家伙生了冲突?”许怀琛屏退下人,从腰间拔下他那把玉骨扇,带着几分质问轻敲在薛璟肩头。
薛璟坐下,举杯将已经泡好的茶一饮而尽。
别说,贵的就是贵的,他这么一个莽夫,也觉得唇齿留香,就是太淡了些。
他把另一杯推到许怀琛面前,说道:“他想强逼良家子。”
许怀琛沉吟一会儿,说道:“这我倒是有所耳闻,他院里有不少人都是抢去的。不过他是杨国公之子,又是宁王的那一路的,大家都有所忌惮。你还是少管闲事的好,免得惹祸上身。”
薛璟不爽地看了他一眼,也没再说什么。
他们俩立场不同,各有各的考量。如今宁王在朝中力压太子,许怀琛这拨铁杆太子党都是能避则避,不愿招惹,以防被反咬。
而且有些事情他也不方便说。
不过他记得前世来赴宴时,并没有见到这个沈公子。时间太久了他记不太清,但隐约记得听人提到这个沈公子受了伤,在家养了许久才好。
若昨晚自己没有发现那片蒹葭丛,也许柳常安那一簪子会直插他的脖颈。凭柳常安的力气,虽不致命,但也会让他重伤。
这么一想,许多事情也就说的通了,大概前世这个沈公子受了伤,怀恨在心,报复了柳常安,所以他才从京城销声匿迹。
至于怎么报复的……
薛璟心中一紧,“啪擦”一声,捏碎了手中的白瓷杯。
正准备喝茶的许怀琛见他差点把被子捏成齑粉,心惊地抬头看去。
“我、我也就说说,不用那么生气吧?”许怀琛会些武艺,但对上这个莽夫向来只有挨揍的份。
他赶紧拿过一个杯盏,重新倒了一杯茶水,又给他递过一张帕子:“也不是说就这么算了,咱不用明面上揍他,回头找个时间套他麻袋不就行了吗?”
薛璟回过神来,接过帕子擦了擦手,说道:“这事以后再说。我刚巧找你有事。”
他指了指许怀琛面前的茶:“你喝一口试试?”
许怀琛见他没再发怒,狐疑地看着桌上的小瓷瓶,拿过茶盏喝了一口,赞道:“嚯!你一个大老粗,哪儿来这么好的云雾?”
薛璟没直接回答,笑道:“我回京也有一个来月了,目前边关无战事,也不打算那么早回去,所以想弄些事业。”
他把小白瓷罐往许怀琛面前一放:“就这么小罐东西,能卖上百两!你算算,够多少军饷了?”
许怀琛啜着茶,眯着眼睛看他:“你想干嘛呢?听你这话,你想自己做生意赚军饷?兵部给你们缺斤短两了?”
薛璟想了想,说道:“如今军饷还算过得去,但这些年边关比较安定,新征的兵少,军饷也在削。来日边关会是什么情况,谁也说不准。朝中贪墨成风,若将来连军费都拨不出,手上有钱,便可救急。”
许怀琛“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怎么可能,你这也太杞人忧天了吧?”
他本以为薛璟也就是随便说说,没想到他压低声音正色道:“这可说不准。太子殿下是皇后所出、当年陛下钦定,按理说尊贵无比。但现在,宁王这个侧妃之子都能与他分庭抗礼。若说陛下念旧情,封王建府已是恩典,可如今却事事偏向宁王,谁知道后面会是如何光景?”
前世在皇帝废太子立宁王之前,薛璟也一直不相信天家会闭目塞听。
但后来朝堂一度被宁王党羽搅得乌烟瘴气,许多忠臣惨遭屠戮,若说其中确实有柳常安推波助澜,但宁王和默许其行事的皇帝又算什么好东西?
许怀慎一听,心往下沉了一些。
他转着手中的玉骨扇思考良久。
薛璟见他没说话,又接着说:“你也明白太子如今处境。若没点筹码,未来如何同宁王争?你总不希望皇位真的落在宁王手上吧?”
许怀琛听得眉头一皱,玉骨扇用力拍了一下桌面,发出清亮的响声:“就凭他也配?!”
薛璟知道,宁王虽然名头响,但私底下作风不正。先不说贪墨一事,玩弄阴谋暗害忠臣,他十分顺手。
可他在皇帝面前二十四孝,还摆出一副勤政爱民的样子,让皇帝对他青睐有加。如果不是半路杀出个柳常安,把老皇帝哄得言听计从,不但最后散了宁王党羽,还下令将其软禁,按前世宁王的势头,怕是真能继承大统。
薛璟趁热打铁:“谁说不是呢?但你也知道,这家伙阴着呢,不然怎么能让陛下疏远太子,反而青眼于他呢?他不但收拢权臣,敛了大量金银,恐怕手里也养了不少私兵。如果我们什么都没有,怎么跟他斗?”
许怀琛认真点了点头:“那照你说,该怎么弄?”
薛璟将那罐茶叶往许怀琛眼前一推:“我想拉沈千钧一起入伙,从茶叶和金银玉器入手。我俩出本钱,他办事。他出身商贾之家,经商之事他熟。生意做起来后,咱们就有钱养些探子盯着宁王。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
许怀琛眯着眼,眼角瞟到白瓷罐子一角印着“祥悦楼”的字样:“啧,你跟我绕这么一大圈就为了说这个吧?你这个远亲在沈家好像说不上什么话吧?你该不会是想劫我济他吧?
薛璟道:“哪儿能呢!那你说,你还有其他更好的人选吗?我让你当个掌柜开间铺面赚钱,你干不干?”
许怀琛玩品鉴没问题,但要让他正儿八经经商,遇见挑刺儿的,他能把人头都给打爆。
这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
薛璟刚才那一番言辞也不无道理,更何况他也不缺钱。
于是他喝了一杯茶,点头同意。
末了又说:“但咱丑话说在前头,得先拟好章程,公归公,私归私,要干就得干出点样子来。”
薛璟知道许怀琛性格要强,容不得失败,也早跟沈千钧在这点上达成了共识,手往桌上一拍:“没问题!”
这事儿差不多就算是成了,回头三人再碰个头,把章程对一对,要都同意了,就可以开工了。
两人许久未见,又天南地北的聊了好久,直到天色渐晚。
翠秀湖边的灯火又亮了起来,一片辉煌。
许怀琛招来了侍女让上晚膳,薛璟喝了一下午茶,憋得慌,趁晚膳还没上,赶紧去解手。
走过几处游廊,到了解手的恭房附近时,他突然听到一阵嘈杂,隐约夹杂着几声救命。
看着逐渐升高的皎月,薛璟又想起昨日的蒹葭丛,脸色一黑,往那个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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