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璟捡起那个香皮缝制的蹴鞠,往隔壁薛宁州的院子走。
薛宁州的院里很热闹。
主仆几人原本正在玩蹴鞠,可是一个小厮准头不好,空有力气,不小心把蹴鞠踢过院墙,落在了隔壁大少爷的院中。
此时几人正推着薛宁州,求他去隔壁寻回来。
他们对大少爷身上的杀伐气多少有点怵。
薛璟走到薛宁州的院门口,就看见主仆几人一边相互推着往外走,一边在小声嘀咕着说辞。
于是他侧身,用力一脚把蹴鞠踢了出去。
那蹴鞠重重撞在院子一角的石凳上,“啪”得一声漏了气。
院里几人闻声停下脚步,视线跟着蹴鞠转了一个弧度,最后看着瘪了的球面面相觑。
薛宁州一脸郁闷地看着薛璟:“大哥,踢蹴鞠不是用蛮力的!就这么一个,踢坏了就没了!”
说完后,他对侍从们挥挥手,让他们散开,各做各事去。
薛璟越过四散的仆从,走到薛宁州身边,伸手搭在他肩上,把他带到石桌旁坐下说道:“回头哥给你弄过一个新的。你对京城里的人比哥熟,哥跟你打听个人。”
薛宁州一听他找自己有事,立刻就把蹴鞠的事先抛到脑后,拍了拍胸脯:“你问吧!知无不言!”
薛璟顿了顿,问道:“那个杨锦逸,你知道吗?”
薛宁州鼻子里“哼”了一声:“就这货,京城里谁不知道?又蠢又坏,仗着背后有人撑腰,都不干人事儿。哥你打听他干什么?”
薛璟点头点头,又说道:“他是不是好抢良家子?”
薛宁州面露恶色:“何止是抢,尸体都抬出来过好几具了!听说他看上那些男男女女后,就想法子坑蒙拐骗人家签死契。若是不签,那就以其家人做威胁;若是签了,那命就不由自己了。”
薛璟眉头一皱,黑着脸没说话。
他原本想问“怎么没人管”,但转念一想,京城里谁敢管?
身居高位能管的人定然不想触杨国公和宁王的眉头,想管的人却又因无权无势管不动。
薛宁州见他没说话,问道:“哥,你怎么了?”刚问完,他又瞪大眼睛满脸惊惧地道:“他不会看上你了吧?!”
薛璟当即给了他一个暴栗:“你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今日我踹了他一脚,跟他结梁子了。”
薛宁州一听,也不介意脑壳上的一点疼,大笑两声:“我说呢!不愧是我哥!我老早就想揍他了!”
薛璟拍了拍他的肩膀:“下次找个时间,喊你一起套他麻袋,胖揍他一顿。”
薛宁州立刻拍手叫好,正要问他什么时候能去套他麻袋,就听薛璟又问:“对了,那个柳家大少爷怎么样了?”
他原本只是想过来顺便让薛宁州盯一下杨锦逸,但一想到此人,无可避免地又令他想到了柳常安。
薛宁州见他有点尴尬闪躲的目光,突然品出了些什么,贼笑着问道:“你来我这儿,不会其实是专程来问这个的吧?想看他有没有倒霉?”
为了掩饰尴尬,薛璟瞪起眼睛:“你这一天天的,能不能学点好?我是那种天天盼着人倒霉的吗?我不是让你去盯着柳二的情况吗?他最近还有没有给他哥使什么绊子?”
薛宁州道:“没呢,他看着挺本分的。如果真有,我会按你说的,偷偷帮柳大少一把的。”
他这话原本说得还挺有底气,但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表情慢慢变得狐疑起来,最后惊讶地问道:“等等,该不会杨锦逸看上柳大少了吧?!他自己胸无点墨,就喜欢这种文文弱弱带书生气的!”
薛璟没想到,自家这个夯货该敏感的地方不敏感,不该想太明白的地方他却一想就透。
他一脸复杂地正想呵斥,就见薛宁州脸色更复杂地看着他道:“哥,我这两天再去打听打听,等我弄明白了立刻跟你说!”
薛璟疑惑:“打听什么?杨锦逸和柳常安?”
薛宁州脸色还是不太好,冲他摇摇头,还把他往外推:“我这一会儿说不明白,等弄明白了我再跟你细说!天晚了,你早些休息!”
薛宁州很少会主动赶自己,见他脸色凝重不似说笑,薛璟皱了皱眉,但也没为难他。
他表情严肃地交代道:“行,但无论如何,不得涉险,明白吗?”
薛宁州小鸡啄米般地点头,一边嘴里说着“明白了明白了”,一边继续把他往外推。
他也识趣,立刻就抬腿回了自己院子。
***
等薛宁州把打听到消息带回来,已经是两天后了。
期间薛璟约了沈千钧和许怀琛,把合作之事给定了下来,还在东市最繁华的那条街上弄了两间铺子,交给沈千钧打理。
他暂时帮不上什么忙,每日被迫在家中练字看书。
若是练字,他还能让书言偷偷帮忙,但母亲还时不时把他喊过去要抽他功课,让他烦上加烦,回来就想把书都撕了。
当时自己怎么就头脑发热,答应要念书呢?
他小时候为了避免因背不出书文被罚,偷偷把夫子那本书上看不懂的之乎者也都涂改成了自己写的大白话,夫子抽功课的时候他就背那些大白话,还强词夺理说书上就是这么写的,被夫子抽了几十下手心。
不知道他现在再用这个弱智的法子去把母亲手里那些书给改了,能不能博得母亲的同情,免了背书的功课。
他躺在大银杏树下的躺椅上,痛苦地把手上这本书叼在嘴里,抬头在心中质问苍天,为何不能直接吃了书后就长学识。
院门处突然响起一阵“哒哒”的脚步声。
消失了两天的薛宁州跑了进来。
他满头大汗,身上还有不少脏污,一进来就拿过一旁小几上的茶壶对着嘴一通牛饮,看上去像一辈子没喝过水一般。
“你这是干嘛去了?被抓去黑窑厂做工了?”薛璟看他如此狼狈,赶紧起身,将书从嘴里拿下来,卷成一筒敲了他一下,没好气地问道。
薛宁州这才放下茶壶,从怀里翻找出一个东西丢给他:“哥,为了这事儿我可是下了大功夫!”
那东西被薛宁州猛地一扔,掉在薛璟胸口,又弹动起来。
薛璟赶紧抬手一把抓住,满脸嫌恶地看着胸前沾上的泥渍,再捏起那团东西仔细看了看,好一会儿才辨认出来:“这不是柳常安那个香囊吗?!”
那正是柳常安那个柳黄色的云缂香囊,外头裹了一层泥沙,还沾着不少草屑,把原本柔滑的缂丝表面磨出了不少划痕。
“你哪儿找来的?”薛璟赶紧坐起身正色问道。
没想到薛宁州支支吾吾地不开口。
薛璟踹了他一脚,瞪眼看他。
薛宁洲磨蹭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在城外野林子里找着的。我找了可久,找到的时候就坏了一角,我也没办法。”
薛璟眯起眼睛,眼神里带着审视:“为什么会在城外野林子里?”
薛宁州又支支吾吾不做声了,但明显是知道的。
薛璟不耐烦,又踹了他一脚:“你怎么回事?打一棒子走一步是吧?”
说完,他站起身,作势要抽他。
薛宁州急了,伸手拦住他慌张地说道:“别打别打!我跟你说,但你可不能生我的气!”
他小跑到树干另一头,脸上神情复杂:“我按你说的,最近都在注意柳二动向,也没见他有什么异常。但你昨日又提起了杨锦逸和柳大少,这三人放在一起,我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他又斟酌了一会儿,说道:“......于是我差人买通了柳二身边的一个小厮,他说是柳二命人偷走了柳大少爷的香囊,让人带出城随便扔了。他向来看不惯柳常安,估计就是想找点事儿让他不痛快吧……”
薛璟手里还撰着那个脏污的香囊,想起柳常安着急寻找香囊却被杨锦逸羞辱的模样,冷笑道:“你这兄弟可真了不起,就因为看不惯,所以这么故意坑害人?你知道他找的这“不痛快”差点酿成什么祸吗?”
薛宁州摇摇头,扶着树干站着,静如鹌鹑。
他家兄友弟恭,虽然薛璟脾气不太好,爱给他暴栗,但也是兄弟间友善的小打小闹。
虽然他知道柳二有些小自私,但酒肉兄弟间这些毛病无伤大雅。他不知道柳二扔了柳大少的香囊能酿出什么祸,只觉得这人背地里坑兄长,实在不地道。
他有些害怕薛璟会误以为自己和柳二待久了,受了不好影响,跟自己生了龃龉,回来的路上还纠结了半天,是否要将此事和盘托出。
薛璟不知道他心里这些纠结,缓了一会儿,平和了些语气,又问:“这事和杨锦逸又有什么关系?”
薛宁州皱着脸,纠结地道:“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那天你问完杨锦逸又问柳常安,我突然想起柳二和杨锦逸有些交情。而柳二总对人说柳大少是个……那什么,还说不少男人看见他走不动道儿什么的。我就想,杨锦逸看上柳常安会不会跟这事儿有什么关系……”
听他说完,薛璟脑中突然闪过一丝念头,面色有些阴沉,抬手又给了他一个爆栗:“这种不敬兄长、满嘴污言秽语的东西,你还跟他称兄道弟?下次再让我听见就从我面前滚!”
“不称了不称了!”薛宁州赶紧拉住他,讨好地笑道。
薛璟忍不住又踹了他一脚:“你这样识人不清,以后得被拖累死!他能在背后构陷亲兄长,难道就不能在背后构陷你?那些被他欺侮过的人,会不会把帐算在你这个‘兄弟’头上?”
这柳家到底什么家风,一个两个的,都是构陷人的好手。
薛宁州有些不敢确定:“这……不能吧……”
薛璟气急:“你怎么知道不能?别觉得自己有多能耐,京城里鱼龙混杂,你看着是条泥鳅,哪天说不定就翻身把你压死了!”
薛宁州听他这么说,认真想了一会儿。
他虽然年纪不大,但平日里也听过各种高门大户间的腌臜事,只是从没想过自己有可能被卷入其中。
被他哥这么醍醐灌顶一顿,有些怕了。
他抓住他哥的手臂:“以后我就听大哥的!不跟这种人待一块儿了!”
薛璟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行了,以后行事规矩点,别随意跟人结仇。”
说完,从小几上抽了几本书丢给他:“回去抄三遍!多读点书,打发下时间,省得每天跑出去惹事!抄完了记得交给我。”
薛宁州接过书,无语凝噎,但也不敢再多说些什么,讪讪地走了。
薛璟看着这个愣货不情不愿的背影,叹了口气。
世间之事环环相扣,牵一发而动全身。
连薛宁州这个不太清楚事情经过的人都能猜出这三者间的关系,从刚才言语间,他也突然大致理明白了脉络。
定是柳二扔了柳常安的香囊,又与觊觎柳大少的杨锦逸勾结,让人把柳常安骗至翠秀湖边,才有了那夜他见到的那幕。
这便证明了,这世的柳常安是无辜的。
不仅如此,前世此时的柳常安,应当也是无辜的,正因为这两个畜生设下的圈套,才堕入了万劫不复。
柳常安无法被定罪,但前世的仇怨不可没有去处,这两个养出权臣的罪魁,自然是最好、最合理的靶子。
而且,不仅如此。
薛璟坐在石凳上,揉了揉眉心,长叹一口气。
刚才他教训薛宁州的那些话,不是白说的。
若柳二是这样一个有心机之人,前世薛宁州之死,怕是与他脱不了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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