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常安从小就一直带着这香囊,从不离身,如今却脏污破损成这样。
总不能就这么把香囊还给他吧?
薛璟喊来书言,让他打了一盆清水,将香囊丢给他,命他洗净。
他看着书言接过香囊,正准备放入水中,又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妥,抬手拦住。
随后他抓过香囊,推开书言,自己坐在盆边洗了起来。
他的想法很简单,就是觉得书言还小,这会儿笨手笨脚的,怕是洗不好。
他这会儿也不可能真去把还没黑化的柳常安给咔嚓了,但总得想办法让他对自己,或者对将军府有那么一丝感激。万一将来真的出了什么岔子,他又成了恶毒权臣,多少念着点当时的好,不要向将军府下手。
这香囊刚巧就能做个人情,到时趁着他娘的忌日,把洗得干干净净地香囊完好无损地还给他,多少能让他心存感激吧。
带着这点想法,他洗的十分认真。
一旁站着的书言越看脸色越奇怪,不由得张口:“少爷......”
薛璟正全神贯注,随口喝道:“别吵,一会儿再说。”
书言只好一言不发地继续站在旁边看。
薛璟本就力气大,看着云缂上一团团的泥污,更是卯足了劲儿地搓,连丝缝儿里的泥都给想办法抠出来。
当人全神贯注注意某个细节的时候,往往容易忽略整体。
于是,在他认真地将每根丝线沾的泥都刮洗干净时,香囊里的香料粉也随着破口和布料缝隙一点点地溶在水里。
等他反应过来时,眼前就只剩下了薄薄一层云缂套子,和满盆飘着药材香的泥水。
书言:“......”
薛璟:“……”
“怎么回事?怎么给洗没了?!”薛璟莫名其妙地将那层云缂套子翻来覆去地查看,一头雾水地问书言。
书言神色复杂,嘴开合了半天,最后只淡淡地问:“少爷,这布套子还要么?”
……
两日后就是清明,一大早天气就阴沉得很,路上往来很多出城扫墓的车马。
薛家在元宵就扫过了墓,清明无需祭祖,于是薛璟起了个大早,稍微收拾一下就带着书言往柳家去了。
上次书言认了门,这次轻车熟路,很快就驾着那窄小的破马车到了柳府大门附近。
柳府大门前停了几架车马,下人们忙碌地正把各种祭品搬上车。
薛璟让书言将马车停在一旁的小巷中,然后让他扒在巷口看柳家大门的动静,若是看见柳常安再过来喊他。
他自己则坐在马车里,捏着那个洗净晒干的布套子,思考着怎么将这东西还给柳常安,又要怎么解释这东西怎么会到他手上,又是怎么变成了这样。
可他不太知道委婉,冥思苦想也没个头绪,最后开始苦恼,自己何苦管这闲事?还不如等他有变权臣的苗头时,去把他一刀砍了来的轻松。
突然,车前不远处的柳府侧门“吱呀”一声开了。
他将车帘挑起一条缝,看见门内走出一个车夫打扮的男人,正抱着一堆草料,走到停在巷里的一架破旧驴车旁,喂了拉车的驴子。
没一会儿,侧门内又走出来两个人,一个书童模样的少年挽着一个大包袱,搀扶着一个修长却单薄的少年走了出来。
那瘦削少年面色苍白,身形看上去比之前更加清瘦,走路三步两晃的,正是柳常安。
他在书童的搀扶下爬上了驴车,那书童见他坐好,也带着大包袱进了车厢。
没一会儿,驴车就在车夫的驱赶下晃晃悠悠地走了起来。
薛璟赶紧喊回了书言,让他驾车跟上。
柳府祭祖的车马明明停在大门外,为何柳常安却从侧门出来,独自往另一个方向去了?而且一个大少爷,坐的却是寒酸的驴车?
薛璟满心疑惑。
出了小巷,主路上车水马龙,幸而书言驾车技术娴熟,柳常安的驴车也走不快,他们一路跟着往城东去。
出了东城门,柳常安的驴车在前面慢慢地挪,身后却不见一辆柳家的马车跟上来。
薛璟心中大概猜出了一些情况。
看来柳常安应该是孤身去给他母亲扫墓,而柳家其他人则去了其他地方祭奠。
有些家族需要祭的处所多,也可能会分头扫墓,但于情于理,那位柳侍郎应该要一起来祭奠亡妻才是。
看来是人走茶凉啊。
出了东城门,又走了好一段土路,柳常安的驴车拐进了一条偏僻山路。
这段路上几乎没有什么车马行人,薛璟让书言把车停在路边,自己下了车,一下窜进路边的林子里,悄悄跟了上去。
书言就见他好像一阵风一样地消失在原地,惊得目瞪口呆。
不愧是将军府的大少爷!跟话本里说的一样,来无影去无踪!
薛璟一路跟着驴车到了一个山坳。上山的路蜿蜒崎岖,驴车在山坳里停了下来。
他窜到附近的一棵大树上张望,就见柳常安在那个书童的搀扶下下了车,落地时身形还晃了晃。
车夫见状伸手想要去扶他,被他侧身避开了。
他对车夫微一躬身,也不知道说了什么,随后在书童的搀扶下,一深一浅地往山上走去。
山路泥泞潮湿,柳常安脚步虚浮,时不时脚下打滑。若是此时来一阵大风,说不定就能把他吹走。
拐过一个弯道后,柳常安和书童的身影消失在薛璟地视线中。
他正打算跟上去,就看见刚才对着柳家大少爷还一脸恭敬的车夫对着他消失的背影“啐”了一口,十分粗俗指着那个方向,嘴里似乎在咒骂着什么。
薛璟掠过马车附近时,隐约听到“不要脸”、“得意到几时”几个模糊的字眼。
他心下叹息。
看来不仅是柳二,恐怕柳家上下对这个大少爷都没什么敬重了。
这一路也没有太远,柳常安两人到了一处平崖边就停下了脚步。
不远处,一座墓碑隐在杂草丛中。
薛璟快速地闪到附近的一棵大树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半躺着,垂眸看着直喘气的柳常安,想着该怎么把香囊给他。
树下的柳常安跪在地上,打开带来的大包袱,从里面抽出一把劈刀,准备开始清理墓碑边的杂草。
一旁的书童赶紧一把抢过劈刀,把他按坐在地上,一脸怨愤地道:“公子,你身上还有伤,使不得这些力,还是我来吧。老爷也真是的,就算忌惮二夫人,悼亡一事也不该这么草率!至少该先派几个人来先清理一下!”
他一面抱怨,一面清理着碑旁的杂草。
这些杂草至少有一年没清理,开春后又继续疯长,有些都要齐人高了,清理起来十分不容易。
柳常安看着书童劈砍得满头大汗,只叹了口气,没回话,安静地开始打点包袱中的香烛纸钱和祭品。
“夫人才走没两年,老爷就已经完全变了样,连祭奠都不来了。公子,咱们以后该怎么办呀?”书童抱怨的声音里都带了些哭腔。
他手上嘴上都没停,很快又换了抱怨对象:“二少爷实在是太过分了!公子你明明不争不抢,只安心念书,他还要把我遣走,借机寻衅挑拨!现在更是变本加厉,连这种脏污之言都能说得出口,公子——”
“别说了。”柳常安淡淡地制止,没再回话,只是用手帮着一起清理墓旁的杂草。
书童讪讪地闭了嘴,手上泄愤似地用劈刀用力劈砍着杂草,没一会儿又忍不住开口道:“公子,要不还是请舅爷——”
“南星!”柳常安皱着眉打断他,但这一声喝止似乎要耗尽了他的力气,他扶着地平复了许久,才幽幽叹了口气说道:“舅父已经帮得够多了,不能总是劳烦他......”
南星赶紧上前给他顺了顺气,咬着下唇,然后又说:“那咱们该怎么办呀?二夫人已经借故不拨银子了,别说书册,连笔墨都要断了。上次存在柜子里的那些碎银,也不知是哪个贼给偷了,说不定就是二少——”
“南星!慎言!”柳常安十分疲累地蹲坐在地,揉了揉眉心,“别让母亲操心。”
南星看了看已经从杂草丛中显露出来的墓碑,面露忧色,点点头,真没再言语。
两个瘦弱的少年忙了许久,也只清出墓前的一小块净地,再多的怕是也清理不动了。
柳常安在这小片地上摆好香烛贡品,在墓前跪下,虔诚地拜了几拜。
虽然身形摇摇欲坠,他却还是努力挺直背脊。风掀起他的衣摆,将他衬得更加清瘦,像逆风的修竹。
他呆愣地看着墓碑,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张了几次嘴,都没说出口,只是用袖子轻轻擦拭几了下墓碑,随后流下了一行泪。
似乎怕被母亲看见,他赶紧抬手把泪拭干净。
薛璟看得皱了眉头。
这确实是印象中幼时的柳常安,有些古板,但气质清雅,尊师敬长。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才让他变成后来狠辣阴毒的权臣?
他摩挲了下手中的香囊套想,难不成真是因为杨家的那个纨绔子?
突然,不远处传来一阵喧闹。
这处虽然偏僻,但这几日扫墓的人多,若有人因此路过也正常。但那声音却没继续往山道里去,而是径自往这个方向来了。
正沉默地烧纸的柳常安皱了眉,往喧闹处看过去。
就见一群男人来势汹汹,为首的那人一脸横肉,膀大腰圆,踏着大步走到柳常安面前站定,一双眼睛贼溜溜地对着他上下打量着。
柳常安将手中所剩的一小叠纸放入火中,站起身问:“诸位是?”
那人哈哈笑了两声,一脸促狭地说:“这荒郊野岭的,还碰上个长得有点模样的小家伙。”
说完,他对着身后的几个男人一招手,那群看上去像打手一般的粗壮男人就走上前,扯过柳常安就往山下拖。
“你们是什么人?你们要做什么?”柳常安大惊,用力想要甩开扯着自己手臂的男人,但无奈使不上劲,被拖着跄踉了好几步。
南星见了,赶紧冲上前去扯住柳常安,另一手抓着劈刀对着那个抓着柳常安手臂的男人大声吼道:“放开我家少爷!你们想干什么?!”
那人被劈刀指着也不害怕,嘲笑了两声:“小鸡崽子还敢在爷爷面前玩刀?”
他话音刚落,南星就被一旁站着的男人扯住后领,抓住了拿着劈刀的手。
“哟,买一个还送一个。小东西,有人把你卖到了潇湘馆。我劝你们别闹腾,乖乖跟我们走,少受些皮肉之苦。”为首的那人对柳常安说完,掏出条绳子,示意几人把人捆上带走。
柳常安惊诧,奋力挣扎道:“你认错人了!我是户部柳侍郎之子,栖霞书院的学生,怎么可能——”
“这荒郊野岭的,管你是谁家子?”那个男人促狭笑道,“你就在这处凭空消失,可有人知道?”
柳常安愣住,一时竟然不知该做何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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