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二,东方隐约可见破晓的天光。
不过是凌晨时分,沈兰便不管不顾地闯入了沈溪知的住处同温玄打了个昏天黑地。
沈溪知听见兵戈相向的声音被惊醒,他披了件大氅匆匆下榻推开房门,见院中的场景神情微顿。
这两个人是来拆家的吗?花草树木都被削得东倒西歪的也就罢了,连院墙也坍塌了一面。
骤然见风,喉口微微发痒,沈溪知忍不住地干咳了几声,他拔高了音调喊道:“打了这么久,你们两个也该住手了吧?”
缠斗在一块的二人这才注意到门口的沈溪知,他们默契的停止干戈纵身到了沈溪知面前,不约而同道:
“老爷。”
“沈相。”
“你们两个怎么打起来了?”沈溪知好奇问了句,又看向沈兰道,“你不在小渔那过来做什么?”
沈兰本不该冒险过来,可再不过来找沈溪知做主,这整个沈府可就完了。平日里沈溪渔的确如老爷所言,各方面能力都不在老爷之下,可疯起来的时候却是不管不顾。
既不顾他人死活,更不顾江山社稷。沈兰跪地沉声禀告道:“回老爷,二老爷堂而皇之地将长公主殿下抓进了沈府的刑房中,如今打断了公主殿下的四肢性命垂危。
王公贵族和文武百官都在问沈家要人呢。”
小孩这是疯了吗?即便白书毓罪该万死,但沈溪渔这般不顾后果的行为定然是出于私心,沈溪知心下微沉,他在想是什么缘由让小孩这般丧失理智:“原因呢?”
沈兰也不大清楚个中内情:“是长公主亲自来找‘您’,她把二老爷找了过去,后来就这样了。”
原来如此,沈溪渔自幼就对自己有异常的占有欲,自然不容许他人的觊觎,更不容许和自己有一段“旧情”的白书毓的觊觎,可那长公主满心的权势,又何至于此呢?
若她在沈家出了事,遭殃的可不止是一个沈家。
之前明明同他解释过,原来是解释给石头听了。沈溪知心下不安,抬腿正欲要离去,脚腕上的镣铐却拉回了他的思绪。遂吩咐道:“砍开,带我去见那小兔崽子。”
沈兰应声,拔剑就往那铁链上砍去。
温玄却忍不住阻止沈兰,又同沈溪知说道:“沈相,您如此做,主子怕是饶不了我。”
沈溪知随意安抚了句:“放心,接下来是我饶不了他。”
以主子对沈相的重视程度,温玄也纠结他到底该不该狠下心来阻止,见此状方知主子之所以能够囚禁沈相这般长久的时日,不过是沈相甘愿画地为牢。
这朝堂之事,他的确不懂,只能将解药交到沈溪知手中:“这院墙之外危险众多,沈相先服了这个再走。”
谷未配的香囊和药物到底不能解百毒,此前冒险过来寻他的沈松也险先因此殒命,沈溪知接过道了声:“谢过。”
沈兰的长剑却砍不断这铁链,目光看向沈溪知寻求意见。
意料之中的结果,沈溪知看向屋内的那尊青铜鼎:“只能砍那个了,那鼎纵使价值千金,人和死物到底还是人更重要些。”
而后沈溪知被沈兰抱在怀中一路向长安城内疾行,中途换了马匹,在朝霞尽褪之前赶到了沈府。
哪怕是隔着房门,刑房内的血腥气依旧清晰可闻。
沈溪知被放了下来,脚腕上的链子砸在地上的声音格外清晰。吹了一路的北风,沈溪知难掩倦容,他由沈兰搀扶着低咳了两声,哑声道:“打开。”
刑房从里面反锁着,沈兰花了不小的力气才将其打开。
刑房内昏暗不见天日,阴湿沉闷的血气争先恐后地闯入了鼻腔令人作呕。
沈溪知看向沈兰:“这段时间沈溪渔一直在这里面?”
沈兰艰难应声:“是,二老爷就跟听不见旁人说话似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也不吃不喝,以折磨长公主为乐。”
沈溪知抬腿入内,似乎“惊醒”了沈溪渔,迎面而来的杀意化作了害怕的委屈。
沈溪渔的青丝凌乱、双目通红,一袭白衣沾染的是斑驳的血迹,整个人微微发着颤,手中拿着的匕首在见到沈溪知的那一刻清脆地落在了地上,也寻回了几分清明。
他才是那个行刑人,偏偏像是受害者。沈溪渔脸上是无措的心虚,声音是干涸的沙哑:“哥哥,你怎么来了?”
沈溪知嗤笑了一声,余光望向刑房内的光景,刑房不是暗房,是有窗户的,光线却不十分明朗,景象看不大清晰,但依稀可见刑架上白书毓的惨状令人心惊。
沈溪知何曾见过这样的公主殿下,一时间诸般情绪涌上心头,不知所言:“沈溪渔,你还有脑子吗?
你明知长公主不能动但你还是动了她。
若我不来,你该如何收场?”
“我……”沈溪渔的眼泪断了线,他言语苍白又慌乱地辩驳道,“我不知道。她做错了事情,她不该觊觎哥哥,我只是想惩罚她……”
沈溪知朝沈溪渔伸出手来,冷声道:“钥匙。”
见沈溪渔不语,遂又道:“沈溪渔,我说过我很早就知道你秉性如何。
我既坐得稳这相位,就不会不清楚你的那些小心思。
这世间没人比我更了解你了。
之所以纵容是因为我喜欢你,所以心甘情愿,心甘情愿被你‘金屋藏娇’,心甘情愿让你‘冒名顶替’。
我信任你的能力,也想着你总会开窍。
但现在,我后悔了。”
沈溪知冷眼看着沈溪渔:“沈溪渔,有病就去治。”
沈溪渔终于是将钥匙交了出来,那握着钥匙的手发着颤,掌心已是鲜血淋漓:“哥哥,我知道错了。
别不要我,我会乖乖治病的……”
见此光景沈溪知的心口似乎被人剜了一刀疼得要命,可小孩却笃定了自己永远会心软,惯用了这伎俩。
他不动声色的接过钥匙递给了沈兰,由沈兰替自己解开镣铐:“我有没有说过你再敢伤害自己,我就不要你了。
你先走,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沈溪渔欲要上前:“哥哥……”
沈溪知后退了两步,冷声道:“别叫我再说一次。”
沈溪渔终于敛了眼泪,唇角弯起一丝弧度,整个人明艳又妖异。
原来沈溪知什么都知道,也是,否则又怎么在这权力的漩涡中坐稳相位。
沈溪知说喜欢自己,原来这就是喜欢吗?
明知自己是怎样一个人也会一如既往地包容偏爱。
那现在我是让沈溪知失望了吗?他会难过吗?可我似乎也有点难过呢。
后悔吗?不后悔。
沈溪渔轻声道:“那等哥哥想见我了,我就过来。”
脚步声渐远,沈兰才忍不住开口道:“老爷,您这是何必呢?”
何必呢?沈家是臣,白书毓是君,此番臣弑君是为谋逆,必将引得满朝文武的口诛笔伐。
沈溪知苦心经营的名声如今彻底被沈溪渔败坏个彻底,而前路遍布荆棘。
既然沈溪渔已经将他自己的名字从族谱上划去,那接下来沈家的福祸也就与之无关了。
接下来的风雨便由自己来承担吧,毕竟身为兄长总该保护好自己年少的弟弟不是么?
沈溪知轻声解释:“沈家养不起这样一个闯祸精。”
言罢他又道:“你快去叫谷未过来。”
沈兰应声后便离去了。
刑房这边本就少有人至,现下更觉静谧。
沈溪知行至白书毓面前将人从刑架上放了下来,四肢的骨头被打断了,那张高贵而又美丽的脸上也被利器划烂,周身满是伤痕,隐约可见森森白骨。
这惨状触目惊心,不知沈溪渔是用了什么药,偏生白书毓还清醒着感受这疼痛既不能晕厥更不能即刻死去。
沈溪知抱着白书毓,一双手无处安放,只能安慰着白书毓:“公主殿下,您坚持一下,大夫就快到了。”
白书毓闭眸,隐约听得一声叹息,喉口是腥甜的疼痛,仿佛开口说上两句话都是在抽取她的生机,即便如此她仍是固执地问了句:“沈溪知,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
明明只是一个女子,身为一国公主享受荣华富贵就是了。
何必再去争自古以来从不属于女子的东西。”
沈溪知哑然:“微臣从未如此想过。”
“是吗?”白书毓并不相信沈溪知,她嗤笑了一声,“但你从来都看不上我。”
沈溪知喉口像是被人堵了一团棉絮,艰难解释道:“微臣从未因为公主是女子的身份而看不起您。
微臣不选择殿下只是因为微臣与殿下的理念不同。
如今的公主殿下为达目的不折手段,时常视人命为草芥,身为大宁的公主却同北羌与虎谋皮。
可公主殿下也知晓臣是怎样一个人不是么?”
是啊。天道不公,世事无常,所有人都变了,只有沈溪知依旧。
清风明月、雅量高致。
在这样的波诡云谲中仍旧寻得见方向,在无数的利欲中仍守得住本心。
白书毓喉口弥漫上一股腥甜,竟是吐出一口鲜红来:“你说得对,我是为达目的不折手段。
可我是女子,我做什么都不会有人认同的。
只有如此,我才能在朝堂上站稳脚跟,才能得到我自己想要的。
其实我知道,他们也不是认同我,只是屈从于我的手段而已。
你知道吗?世人都说父皇宠我爱我,将我当作皇子一般教养。
而我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
父皇说我像他,但他也时常说若我是个皇子就好了,这储君之位一定是我的……”
从这章开始隔日更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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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第五十三章,有病就去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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