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石星的又一个清晨,带着矿星特有的金属尘埃气息,透过窗缝渗入“尘埃之星”的二楼。阿瑞比艾里安醒得更早一些,他靠在床头,望着窗外逐渐亮起的天色,眼神里褪去了最初的空茫,多了几分沉静的观察。
艾里安在地铺上醒来时,首先感受到的是空气中一丝不同以往的、细微的动静。他睁开眼,看到阿瑞已经不在床上,厨房方向传来极轻的、像是碗碟被小心挪动的声音。
他起身,悄无声息地走到厨房门口。
阿瑞正背对着他,站在料理台前。他高大的身躯在这个小空间里显得有些局促,正低着头,无比专注地看着台面上放着的那几枚灰扑扑的塔索根茎和一小把耐储存的绿叶菜——这是他们近日主要的食物来源。他手里拿着艾里安平时用的那把削皮刀,动作僵硬,对着根茎粗糙的外皮,似乎在研究该如何下手。那认真的姿态,不像是在准备食材,倒像是在拆解什么精密的武器。
艾里安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才轻声开口:“需要帮忙吗?”
阿瑞的肩膀几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显然没料到艾里安已经醒来。他转过身,手里还捏着那把削皮刀,紫眸里闪过一丝被撞破的窘迫,以及一种想要做点什么却不得其法的懊恼。他摇了摇头,又迟疑地点了点头,最后侧开身,给艾里安让出了位置。
艾里安没有多问,走过去,接过他手中的刀。“塔索根的外皮很厚,需要顺着纹理,像这样。”他拿起一根根茎,熟练地削掉坚硬的外皮,露出里面淡黄色的内瓤。他的动作算不上多么娴熟,但足够清晰流畅。
阿瑞站在他身侧,微微倾身,目光紧紧跟随着艾里安的手指和刀锋的轨迹,看得极其认真,仿佛要将每一个角度和力度都记下来。
艾里安削完一根,将刀递还给他:“试试看?”
阿瑞接过刀,学着艾里安的样子,拿起另一根塔索根。他的手指用力得指节都有些发白,下刀的角度起初有些别扭,动作也慢得像是在进行慢放。
但他调整得很快,几次尝试后,虽然依旧笨拙,削下的皮厚薄不均,却总算能顺利地将外皮去掉了。当他将那个坑坑洼洼、卖相不佳的根茎放在盘子里时,竟轻轻地、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抬眼看向艾里安,眼神里带着一丝寻求认可的微光。
“很好。”艾里安点了点头,语气平和。
只是简单的两个字,却让阿瑞的眼底那点微光更亮了些。他继续低下头,更加卖力地对付起剩下的根茎,尽管姿势依旧显得有些紧绷,但那专注的侧脸,却莫名透出一种令人心安的踏实感。
艾里安则开始清洗绿叶菜,准备煮汤的锅具。小小的厨房里,一时间只剩下水流声、削皮声,以及两人清浅的呼吸声。阳光从高窗斜射进来,在弥漫着淡淡水汽的空气中勾勒出光柱,照亮了漂浮的微尘,也照亮了阿瑞额角因为专注而渗出的一点细汗。
这种共同忙碌的、充满生活气息的场景,是艾里安独自隐居多年未曾体验过的。他习惯了绝对的安静和秩序,此刻多了一个人,多了一份笨拙的参与,却并未让他感到不适,反而有种奇异的充实感,仿佛这片小小的空间,终于被某种温暖的东西填满了。
食材准备妥当,艾里安点燃了能量灶。蓝色的火苗舔舐着锅底,水汽渐渐蒸腾。他将切好的根茎块和蔬菜放入锅中,加入简单的调味料。很快,一股食物朴素而温暖的香气便在厨房里弥漫开来。
阿瑞就站在灶台边,目不转睛地看着锅里咕嘟冒泡的汤水,鼻翼微微翕动。那香气似乎勾起了他某种深层的、与记忆无关的生理反应,他的喉结不明显地滚动了一下。
艾里安用勺子舀起一点汤,轻轻吹凉,递到阿瑞唇边:“尝尝味道?”
阿瑞愣了一下,看着递到嘴边的勺子,又抬眼看了看艾里安平静的脸,紫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他迟疑地、微微低下头,就着艾里安的手,喝下了那口汤。
“怎么样?”艾里安问。
阿瑞细细地品味着,似乎在努力调动贫瘠的词汇库。过了几秒,他才不太确定地、用沙哑的声音挤出两个字:“……暖的。”
不是“好喝”,也不是“咸了淡了”,而是“暖的”。
艾里安握着勺子的手微微一顿。他看着阿瑞认真评价的神情,心中那片冰封的湖面,仿佛被这简单的两个字投入了一颗烧红的石子,发出细微的、冰层碎裂的声响。对于失去记忆、彷徨无依的阿瑞而言,食物的意义或许早已超越了口味,更代表着一种活着的、切实的温暖。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转过身,继续搅拌着锅里的汤。窗外的阳光似乎更加明亮了些,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壁上,交织在一起。
这顿由两人共同参与完成的、味道寻常的早餐,吃得格外安静,却也格外……温暖。
饭后,艾里安下楼去处理一些书店的日常事务。阿瑞则留在二楼,坐在窗边,怀里抱着那本他几乎快要翻烂的星图绘本,目光却有些飘忽,似乎还沉浸在刚才厨房里那短暂却新奇的共同劳作中。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在绘本上“艾里安”那几个字上摩挲着,眼神柔和。
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整个上午。
当艾里安再次回到二楼时,发现阿瑞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在看书或安静休息。他站在房间中央,背对着楼梯口,身体紧绷,手里紧紧攥着之前那本介绍基础机械原理的图画书。
书是翻开的,停留在某一页,上面画着某种帝国制式单兵外骨骼装甲的简易结构图。
阿瑞的肩膀微微起伏,呼吸似乎比平时沉重。艾里安看不到他的表情,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从他身上散发出的、一种混杂着困惑、焦躁,甚至是一丝……痛苦的气息。
“阿瑞?”艾里安放轻脚步,唤了一声。
阿瑞猛地转过身。
艾里安心头一紧。
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眸此刻不再平静,里面翻涌着混乱的情绪,瞳孔甚至因为某种激烈的内在冲突而微微收缩。
他看着艾里安,眼神却像是穿透了他,落在了某个遥远而令人窒息的地方。他的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握着书的手指用力到骨节泛白。
那本书,或者说书上的某张图,显然触动了某些被封锁在记忆废墟下的东西。
艾里安立刻走上前,没有去抢他手里的书,而是伸出手,轻轻覆在他紧握成拳、微微颤抖的手上。他的掌心微凉,动作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安抚意味。
“看着我,阿瑞。”艾里安的声音低沉而稳定,如同定锚,“没事,只是本书。”
阿瑞的目光剧烈地晃动了几下,最终艰难地聚焦在艾里安的脸上。他眼中混乱的风暴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溺水者获救后的虚脱与茫然。他松开了紧攥着书页的手,那本图画书“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他反手抓住了艾里安覆在他手背上的手腕,力道很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他低下头,额头几乎要抵在艾里安的肩上,呼吸依旧有些急促,闷闷地重复着之前学会的那个词,声音沙哑而带着一丝后怕的颤抖:
“……艾里安……”
艾里安任由他抓着,没有挣脱。他能感觉到阿瑞身体的细微颤栗,能感受到那通过紧握的手传递过来的、无声的恐慌与寻求安慰的信号。
他抬起另一只空着的手,极轻地拍了拍阿瑞紧绷的脊背,像安抚受惊的动物。
“嗯,我在。”他低声回应。
窗外,阳光正好,街市喧嚣如常。而在这小小的二楼空间里,一个无声的誓言在艾里安心底悄然立下一—无论阿瑞的过去隐藏着怎样的惊涛骇浪,无论未来将面临何种未知的风险,至少在此刻,他会是这只迷失雌虫唯一的浮木。
他必须更加小心,将这得来不易的温暖,守护得更久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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