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
滴—
这一次,声音来自她自己的脖子。
易眠的身体几乎是下意识地动了起来,她不知道该去哪儿,只是一味地朝小白的反方向狂奔。
警报声很快就已停止,她却没有停下,近乎疯狂地在树林里跑着,直到腿上脱了力。
一个跟头砸在地上,擦破了本就惊心的伤口,后知后觉的痛楚如同千万只蚂蚁在她的每一寸肌肤上狂欢,被腐蚀了的右脚几乎没了直觉。
她干脆躺了下来,感受心脏在胸腔中肆意跳动。身下的土地坚硬且不平整,咯得她背疼,但现在,她只想这么躺一会。
小白那副期待的表情在她脑海中里挥之不去,那双还未曾蒙上灰雾的眼睛还在死死盯着她,像是在质问她为什么要骗自己。
手臂上显示的存活人数,只剩30人。
她不是没有见过尸体。
D区最不缺的就是悄无声息死去的人。她们安静地来,安静地走。或许死于疾病,或许死于斗殴,或许死于饥饿。庸庸碌碌,痛苦一生,到头来连葬身之地都只是老鼠的胃。
人吃老鼠,老鼠吃人,人吃人。
她以为自己的接受度已经够高了。
“……”
易眠沉默地合上眼睛,不停地吸气呼气。良久,发抖的身体才稍稍冷静了下来。无论如何她都得活下去,妹妹和爷爷还等着她,她必须活下去。
她睁开眼,眼中微弱的火焰又旺了几分。眼下,她的左臂和右脚的都有不同程度的腐蚀伤。如果遇险,空手的她肯定不占优势。当务之急,她必需找到武器来防身。
而且,她抬头看向天空,天快黑了。
她立马站起身来,重新把头发盘得更紧了些。
一旦天黑视线不清,到时候遇到这些变异物,人类基本上就是任它们宰割。
一瘸一拐地拖着脚走了有大概十分钟,穿过不知多少层层晃动,如碧海般绵延的绿影,她终于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上见着了一开始提到的补给包。
那是一个浅蓝色、半透明的布袋,里面装着食物和……她眯起眼睛,看清的瞬间心中安心几分,那是一把枪。
太好了!易眠忍不住清了清嗓子,提起了些许精神。她小跑着来到树下,抬头估摸着包裹的高度。它似乎落在近三米高的树杈上,想要拿到应该不会太难。
少女毫不犹豫地脱下裹胸外的衣服,咬着牙咬出个豁口来,随即用力一撕。刺啦一声,本就残破的单薄外衣被她直接撕成两半。
说实在,易眠还是有些心疼的。这已经算是她比较体面的衣服了,没了这件……算了,她没再想下去。毕竟再怎么说,这些东西都没有有活着重要。
她利落地将衣服撕成了一条一条摆在面前,接着将它们首尾相接绑成了一条长绳。她又起身找了块石头,打了个死结,牢牢系在绳子的一端。
完工!她拍拍头,抬手对准头顶的包裹用尽全力一抛——
“啧。”
又一抛!
“……”
再一抛!!
“啊啊啊——!”
在经历失败三次后,易眠终于接受了自己浪费一件衣服也没有拿到包裹的事实并将手里的石头恶狠狠地砸了出去。
既然如此,只剩一个方法了。
她抬头看看高处的树枝,无奈叹了口气。你说她不会爬吧,街里街坊那些叠在一起的危楼,她常爬;但你要说她会爬吧,这样的树,她还真没爬过。
没事的易眠,人生贵在尝试。你要是拿不到这把枪,到晚上你也得死哈。她拍了拍自己的脸让自己打起精神,盯着头顶的包裹下定决心。
她忍着脚上的酸麻感,一个助跑上前,猛地一跃抱上了这颗树。爬树的过程还算顺利,她很快就爬到了差不多两米高的位置,那包裹就挂在她离她不远的一根树枝上。
脚上一动,树皮的碎屑便哗哗地向下掉。她下意识往下瞄了一眼,顿时双脚一软。好在她别无选择,只能咬死眼前的目标——
只见少女纵身一跃,成功抓住了树枝!
咔擦。
少女汗颜,心想完了。
咔嚓!
“我就知道!!!”
树杈支撑不住易眠的重量,应声断裂,伴着易眠直直向下摔去!
断枝和包裹掉地发出略显沉闷的声响,惊起四方鸟雀。少女紧闭着双眼不敢睁开,缓了会才忽然意识到——
嘶,好像……不痛啊?
身下的感受分明是柔软的肢体。那是一个有些温暖的怀抱,就如同此时此刻的暖阳。
“你没事吧?”耳边忽地传来少年清冽柔和的声音。
斑驳陆离的光影打在少女的脸上,她挣扎着伸出手稍稍遮挡刺眼的天光,终于睁开一只眼来。她的视线在半遮半掩的指缝间晃动、聚焦,定格在一双冰蓝色的眸中。
那双眼深邃澄澈,仿佛倒映着整片夏日的晴空。有一瞬,璀璨得让她忘了呼吸。
易眠看得有些发愣,怔怔地挪开手。少年的脸色温和平静,正带着清清浅浅的笑容。一缕若有似无的清新柑橘香气,悄然萦绕在两人之间。
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干净好看的人,竟一时忘了这还是在一场以命相搏的比赛里。就这样盯着对方看了好久,她才恍然回神,略显慌乱地收回视线。
“啊……失礼了。”
少年也像是大梦初醒,迅速移开自己直勾勾的视线,轻手轻脚地将少女放下。两人分开后立刻向四周乱瞟,就是不看对方。
“咳咳……”
莫名其妙地有些火热,易眠故作镇静地清清嗓子,正想道谢,却看那包补给的旁边站着个孩子。
又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孩子,正一脸兴奋地在掉落的那包补给里翻翻找找。在她拿起手枪的那一刻,易眠瞬间如触电般一个激灵。
她向少年投去疑惑的眼神,“大哥哥,这是什么?”
易眠知道,这么小的孩子也许不会开枪。但不知为什么,她的心就像是要跳出来。她的眼前如放幻灯片般一幕幕闪过。闪过那个被弩箭射穿的女孩,闪过小白,闪过一路上看到的,一张张绝望的脸。
少年见她拿起枪,也有些慌张。只是他未来得及说些什么,突然就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量拽过。一只手二话不说地擒住他,而另一只手——正拿着只箭矢抵住他的脖子。
“把枪给我。”
易眠脸色阴沉,语气比寒冰更冷。
“你别激动,我们没有恶意的,”怀中的身体有些发抖,但语气姿态依旧镇静自若,“李礼,把枪给她。”
小女孩握着手里的东西,一脸惶恐。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只是握着手中的东西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别怕,李礼。姐姐只是害怕,把枪给姐姐吧。”
少年再次轻声细语地开口,叫做“李礼”的女孩这下子回过神来。她不敢靠近,远远地把枪扔了过来。
易眠用脚将手枪踩住,然后一把推开了身前的人。少年踉跄两步,向前将李礼挡在身后,回望向她的眼神中闪过一瞬的恐惧。
楚楚可怜的样子让易眠有些于心不忍,她现在可太像头白眼狼了。她没脸继续待在这,俯身捡起枪就要离开。
没想到走了两步,竟听身后的少年开口道:“我们找到了几个幸存者,都是不想杀人的人。加入我们吧,我们可以一起试着找找别的办法。”
易眠停下脚步,回身眉头微蹙,“你们不怕我杀了你们?”
少年犹豫了会,下意识轻触脖子上渗出的点点血珠,随后目光坚定地摇摇头,“你要杀我的话,刚刚拿着箭就杀了。”
还真是个天真的人。易眠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又抽空瞥了眼躲在他身后不敢直视自己的小女孩,无奈地耸起肩来“算了吧,我很多疑的。”
话罢,她再次转身欲走。少年没再强求,只是脱了自己的外套递上前,“如果不嫌弃的话,穿上这个吧。”
少女有些摸不着头脑,向下看了眼这才想起,自己刚刚可是把衣服都撕了……她的身上现在只有一圈一圈的绷带,缠满了身子勉强算是件衣服。
难道她一直就是这样和她们对峙的吗……不是吧……她没再发犟,试探性地伸出手接过衣服穿上。
树叶在枝头沙沙作响,两人又陷入了有些尴尬的沉默,直到李礼的肚子叫了起来。
“对了,你不拿点补给走吗?”
“……”
易眠脸上有些发热,急急忙忙地拿了两瓶水和一些压缩饼干,头也不回地就朝远方的的猩红中走去。身后的人道谢的声音伴着落日的余晖逐渐消失,无边静夜中又只剩她一人。
天黑了。
视线昏暗难以瞄准,易眠找了个洞穴,准备先休息一晚。两块饼干下肚,她总算是恢复了点儿体力。只是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疲倦便立刻开始侵蚀她的身体。
身体安静了,她的脑子终于有了机会转转。
第一反应,她怀疑的是前两天被她抓进大牢的托马斯。他被抓住的时候,口中一直大喊着什么“ta们不会放过你的!背后的人不会放过你的!”
难不成真和他口中的那些人有关?是报复?可是如果要报复应该只报复她一人才对。而且,在黑市做人口拐卖的,哪有如此大权势做出这些事。
她打开芯片,看了一眼时间。突然发现哪里不太对劲——芯片中显示的数字是6月23日。
但她最后的记忆,明明是在5月31日!
她不会记错,那是她每个月交医药费的日子。那一天也是这样,她记得早上和易笑去看望完爷爷,交了下个月的住院费。下午去了擂场打擂,晚上到点了正常哄易笑睡觉。
也就是说,她消失了将近一个月的记忆。
易眠还在思考着,洞穴外忽然传来了剧烈的爆炸声,吓得她原地一跳。爆炸声传来的瞬间,数字减少了二。
又死了两个,就在她的身边。
她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不去理会。心中的思绪却在不停敲打自己——万一,万一有人没死,需要她帮助呢?
真是个蠢货,想什么呢!这时候出去救人,万一遇到个和你自己这样的白眼狼……别想了!她用头哐哐撞了下洞穴,顿时哗啦啦地掉落一地细碎的沙石。
脑袋好疼。她非但没有冷静下来,甚至一不做二不休决定遵从自己的内心。她猫着腰,小心翼翼地爬出洞穴,就近躲在一棵大树后面。
“大哥哥,你醒醒啊……”她听见有女孩在小声抽泣。
这声音和样子怎么有点熟悉,她眯起眼睛仔细辨认。
这不是那个叫李礼的小孩儿吗?
她躺在地上,两只手扒拉着身上一动不动的尸体。洁白的衬衫浸满了鲜血,尘土和血液融合在他后脑勺的头发上,凌乱不堪,不复她们初见时的样子。
是他。
易眠握紧了手里的枪。少年并没有缺胳膊断腿,那爆炸点附近那些残肢恐怕就是另一位。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就在易眠担心附近还有没有炸弹的时候,她敏锐地捕捉到了从爆炸点后方传来的脚步声。脚步声凌乱随意,不加掩饰,她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女孩越哭越伤心,易眠不停地小声叫喊企图吸引女孩注意,却都无济于事。
脚步声在爆炸点停下。一声充满了不满与戏谑的叫喊从暗夜中陡然出现,“啧,真没用。杀俩弱鸡竟然被地雷给炸了,无语死了……老四呢?他不是和老五一起吗?”
“谁知道呢……他不是眼神儿不好嘛?说不定追人的时候和老五走丢了,”女人娇嗔地附和道,话说着便往男人身上靠了靠,殷红的指尖对准在地上挣扎的李礼,“齐哥,这个小女孩给我吧,我也想试试~”
她带些许撒娇的意味,就好像在讨要什么玩具。
热血一下子上脑,易眠的手不自觉抖了起来。她只能紧紧咬住牙关,告诫自己不能冲动。她没有听到男人继续说些什么,余光中那女人走了过来,大概率是获得了默许。
女人蹲了下来,随意地将女孩身上的少年掰开,像扔掉一个垃圾一样。少年落在一旁聊无声息,而女人则嫌弃地摆了摆手。
随及,她又换上一副明媚的笑脸,像是扮演母亲哄孩子般,用轻柔的声音对着地上瑟瑟发抖、吓得不再哭泣的小女孩扯起一个笑来。
“晚安哦,可爱的小宝贝。”
说着,她拿起了刀。
刀刃的冷光在月色中一闪,哐当落地,顿时鲜血四溅。
“啊啊啊啊啊——!我的手!!!”
掌心是血肉模糊的空洞,女人瞪大双眼,后知后觉地尖叫起来。与此同时,易眠朝李礼大喊:“跑——!”
李礼终于反应过来,像条活鱼在地上扑腾了两下,连滚带爬地朝向身后的密林跑去。几乎是同一时刻,密集的子弹撕破了空气,像是锁命的亡魂一般对她紧追不舍。不得已,易眠只能再次暴露位置和对方对射,掩护女孩儿离开。
看着李礼逐渐缩小的背影,易眠浅浅地松了一口气。她一边抓紧时间重新换弹夹,一边试图和身后的两人交涉,“喂,我们各退一步吧!只靠杀人的话你们不可能一起出去!”
她知道这话效果微乎其微,但没想到男人闻言竟笑了起来,“那又怎样?”
“我就是喜欢杀人啊!这就是我的爱好!怎么,你也想加入我们吗?”
“齐哥,杀了她,别和她废话!”
女人说话的同时,易眠给枪上了膛。她从来没有杀过人,但如果迫不得已,她也只能破戒,一枪一个把她们送走。
夜色像浓稠的墨汁,将森林笼罩在无尽的黑暗中。云层厚重,连月光都无法穿透,只留下树梢间偶尔闪烁的诡异光影,如同鬼魅的眼睛在黑暗中窥视。
“杀了她!”
“杀了她!”
女人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却在达到顶峰时,戛然而止。
黑暗中响起骨骼碎裂的清脆声伴随着粘稠液体滴落的声音,如同来自深渊的低语。
咔嚓咔嚓——
紧接着是慌张的脚步声。
咔擦咔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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