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易?小易?”
火炉边上,一个满头白发白胡的老人大声吆喝着,手中利落地拆拆合合。不一会儿,那些在四散杂乱的破烂们,就被他组装成了一把把精致的枪。
喊了好几声儿都没人回应,他终于停下手中的活朝四周瞥了眼。眼光抓住角落里那团乌漆嘛黑的身影时,他立刻中气十足地大呵一声,“易眠——!!!”
“啊?!”
少女胡乱地抓了抓面前的空气,弹射起身。秦叔正阴气沉沉地瞪着她,手中的活倒是又重新干了起来。易眠尴尬地挠了挠头,眼神乱瞟起来。
好在她马上就瞅见了角落里装好的货,立刻明白了自己要干什么。她换上副讨好的笑容,嬉皮笑脸道:“哇,秦叔做得好快啊!我就眯了一小会你就做完了诶……”
老人斜眼瞪她,扬起下巴示意,“别油嘴滑舌的,快去帮我把这批货送了。”
“知道了啦,”她小跑着来到堆满了武器的箱子面前,“还是原本那几家吗?”
等待秦叔回答的间隙,她随手扒拉了两下新货。一眼看中那批货里的一把黑色小手枪,顿时双眼放光。
手工枪的身上有着些许混乱的划痕,边缘却十分平整。枪口是用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钢管做的,虽然看起来粗糙异常,但里面却被打磨得如同镜子一样光滑。
“哇塞,这把做的好漂亮啊!老头,手艺越来越好了嘛!”
她转头冲老人高声赞叹道。同时,拿起枪来比划了两下,比划完不忘吹一下枪口,假装自己真的开了枪。
“没大没小!”
哒的一声,一颗小石子砸中易眠的后脑又轻巧地弹开。易眠毫无反应,看着手中的枪简直就像着了魔。
秦叔手上分秒不停,但还是抓着空挡抬眼瞄了一眼易眠。少女正满脸陶醉地抚摸着枪口,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
见她如此爱不释手,秦叔大手一挥,“试试呗。喜欢的话,叔给你做把一样的。”
“哇哦!秦叔我爱你!秦叔你太好了!”
少女激动地跳了起来,毫不客气,回头就是一枪。突如其来的随意一枪,把店门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秦叔终于放下了手里的活,抬头看向这一枪的去向。
待他仔细看清时,又是心中一惊——那子弹正正好好打断了门口垃圾桶上那只老鼠的胡。仔细一瞧,短了半截的胡子还冒着白烟。
“不错啊小易,又进步了!”
秦叔抚着胡子大声笑了起来,弯起来的眼睛藏进了白色的眉毛中,看起来有些滑稽。
易眠看到这一幕却有些失落,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眼神中本在跳跃着的火光暗了几分。
她没想杀死它。
但它还是死了,被吓死了。
*
屋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密集的雨点拍打在树叶上发出有规律的节奏声,此间还伴着疾风呼啸,这是黎明前的乐章。暗夜,如同惊涛骇浪,吞噬林间的每一个人。
地下城所有人都未曾听过的、见过的景象就这么一幕幕地展现在易眠的眼前,如同画卷。只不过这些对她来说毫无意义,比起生命,这些所谓的美好于她而言无足轻重。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屋内的气氛也变得越发紧张。易眠的枪始终在触手可及之处,说到底,他们四个不过只是认识了一天的陌生人。
最终的结局会是如何无人知晓,但大概率不会太好看。
砰砰砰!
屋外敲门声响起,急促杂乱,有人来了。
屋内几人面面相觑。
“应该是赛琳她们回来了。”
维罗妮卡像是抓住了缓解眼前气氛的救命稻草,一下子神色明艳,起身开门。
门开了,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赛琳熟悉又陌生的脸。
开门的瞬间,维罗妮卡不受控制地尖叫起来,腿一软就瘫倒在了地上,只有手还在下意识地往后探,企图远离眼前的恐怖画面。
门口的赛琳浑身是血,脸上也早已是面目全非,不太认得出来。整个人如同一张厚重的毛皮,几乎是被身后的人提着才勉强站在门口。
而她的身后,是一张如夜色般阴沉的陌生面孔,颤抖的枪口正对准着赛琳的太阳穴。使他没有大开杀戒的不是他突如其来的良心,而是一开门,就映入眼帘的另外一把枪。
“把枪放下,有话好好说。”
易眠端着枪,言辞间没有任何退让的意思。
雨下得更大了,同男人厚重的呼吸声一同噼里啪啦砸在地上。骤然间,大雨倾盆,树枝在雨中晃动,树叶被打落一地。男人站在雨中,被雨淋得睁不开眼。他的身子抖得厉害,眯着一条缝的眼里却射出阴鸷的寒光。
在他嘴中不停呢喃着的话语,被雨声盖过,无人听清。
悉悉索索,悉悉索索!越来越快,男人语速越来越快!下一秒,他握着枪的手腕一翻,赛琳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易眠几乎下意识开了枪。
子弹划破气流射穿男人的手掌,随着他撕心裂肺的喊叫,他的枪应声掉地。同样的倒地的,还有赛琳。以及……他自己。
德罗维尔第一时间跑上前试图扶起赛琳和维罗妮卡,可是她们的腿软得使不上劲儿,他只能尽量温柔地将两人往屋里拖。
易眠则呆滞地站在原地,颤动的睫毛下氤氲着不明的思绪,低垂的双眼始终离不开地上的男人。
男人的嘴一张一合,一如刚才。他还在不停地说着什么。
少女忍不住又站近了些。近一点、再近一点……
终于她听清了,他说——
我的女儿在等我回家。
男人在地上不停地抽搐着,喉间挤出穿堂风般呜呜的低吟。干瘪的粗糙面容上全是雨水,就像是被泡发了般逐渐变得苍白,布满皱痕。
易眠还想再上前查看,却被赛琳好似荆棘般尖利的嘶吼给拦住,“他杀了周含章!他杀了周含章!杀了他……”
话到后来,吼叫变成了喘不过气的抽泣,赛琳的哭声越来越小,男人也不再动弹。
污浊蒙上了男人的眼球,一股诡异至极的干涩从易眠的喉间弥漫开来。看着眼前的尸体,她突然变得有些仓皇。低沉的眉头压着眼睛一时间不知所措,只能用手机械地摩擦着衣服来让自己冷静,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不是你的错。” 一双有些湿润的手蒙住了她的眼睛,伴着如雨声般沉静而坚定的嗓音,“你没有错。”
德罗维尔扶着她慢慢转过身去,放在她身上的手小心翼翼如同拨动蝉翼。
易眠恍然,下意识看向手臂上浮现出的蓝色光点,那是每一次死人时都会出现的提示。而这一次,当她再注意时,数字已经变成了十。
还剩十人,只剩十人。
最终是德罗维尔处理了男人的尸体。他冒着大雨,简单地挖了个坑,将男人埋入土中。众人再次聚集在屋内时,相顾无言。
雨停了。
这场雨没有能带来少女期待中的凉爽,反而让一切更为燥热。空气湿润而闷热,如同蒸炉。她只觉得身上黏糊糊的,仿佛穿了一身血衣,不断提醒着她眼前的一切并不是她的幻想。
赛琳的状况并不好,她的脸色差得可怕,好像下一秒就会断气。
“我……和周含章找……找到了出去的办法,”她气若游丝地吞吐着空气,短短几个字仿佛耗费了她所有的力气,“有一扇门……上面写着打开就能离开……”
他们应当开心的。
但是现在谁也开心不起来。
赛琳每说完一句话,声音就会像是气球漏了气般变得更无力,“朝南走…你们会看见的……一定要活下去……”
最后,那只勉强睁开的眼睛还是合了起来。
“现在走还有机会。”
易眠深吸一口气,几乎是想也没想就背起了赛琳。她想自己的手脚此刻当是冰凉的,麻木僵硬着的躯体机械性地驱动起来。
德罗维尔闻言点头,迅速扶起维罗妮卡,牵着李礼跟上了易眠的脚步。
朝南走、朝南走。
找到她口中的那扇门比她们想的更容易,因为那里早有人迎接。
周含章的尸体正静静地躺在其中的一个石板上,头软塌塌地垂向一扇大门。同样的石板还有两个,上面已经被鲜血浸染地看不出颜色。如此大的雨,都冲刷不出它真正的颜色。
那扇大门就伫立在三块石板的不远处。说是门,其实不过是一块类似于门的巨大石碑,前后左右均无一物。周含章的的眼睛还没有闭上,早已消失了眼神光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近在咫尺的大门。
明明这一切近在咫尺,到头来不过一场大梦。易眠伸手拂过他冰凉的眼睛,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不知道他和赛琳在外面经历了什么,或许也永远都不会再知道。
“三个人同时站上石板,门就能打开,然后我们就可以出去了。”
似乎是感到了众人脚步的停滞,赛琳慢吞吞地挣开了自己的眼睛。易眠连忙将背上的人放下,让她靠在树上尽量舒服些。接着她便快步走向空余的一块石板,其他两块上已经站好了维罗妮卡和德罗维尔。
即将踩上石板的时候,易眠犹豫了。她的脚停在半空,心脏如同搅动的烂泥,溃烂得生疼。
“谁告诉你的?”
赛琳已经合眼,不再回答。
“快来啊!易眠,来不及了!”
身边是维罗妮卡的催促声,眼前是离开这里的通道,脚边是同伴死不瞑目的尸体。
易眠眼角一涩,摆了摆头,站了上去——几人脚下的石板顿时发出红色的耀眼光芒,猩红色的血光照射在几人的脸上,映照着众人各异的神色。随之而来的是四周山崩地裂般的振动,他们几乎站不稳脚,只能在原地摇摆勉强支撑。
轰隆隆地巨响夹杂着飞沙走石,门开了。
“啊——”
众人还未对眼前缓缓打开的大门做出反应,身后突然传来李礼的尖叫声。紧接着,是赛琳上气不接下气的尖利笑声。
“对不起了,以后出去了我会记得你们的。”
李礼小小的身体倒在地上,脖子正汩汩地朝外面流着鲜血。赛琳说起话来依旧是有气无力,但此刻却好好的站在大树下。她的眼睛里噙着泪,手里握着一把匕首。
一地的鲜血、红光、赛琳有些尖利的笑声,组合在一起,如同厉鬼勾魂。
“关门!”
易眠率先反应过来,回身冲上去想关上门。但已经来不及了,哪怕是三人一同关门,这扇门也再无可能关上。
几人的身后,赛琳的声音幽怨而惊悚。
“献祭三个人,我就能出去。”
她满面泪痕和血迹的扭曲脸上咧开一个好似微笑的表情,“拜托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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