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账东西,和我有什么干系,”陈淑华脸上一僵,一脚踢到陈大贵想要去拽自己衣角的手上。
接下来的事情,便是水到渠成。
陈淑华想要装作和陈不贵并不相识,陈大贵却生怕自己如楚湉所说要去官府服刑开始口不择言。
两人狗咬狗,纷纷急不可耐地想要撇清自己和纵火案的干系,陈淑华尖锐的训斥和陈大贵大声的辩解夹杂在一起,吵得不可开交。
陈淑华:“叔父,别听他瞎说八道,我是清白的!快来人啊,还不把他的嘴堵上和楚湉一起押到官府去。”
陈大贵这时却不再结巴了,“都是二夫人指使我做的,我冤枉啊。”
……
楚廉得知真相后发了好大的一顿脾气,怒气冲冲对着楚正义训斥:“二房家的,当真是为了这点家产不择手段到了天理难容的地步,等我到了九泉之下,我都不知和我那可怜的弟弟怎么说起你们这群不肖子孙!”
“若不是楚湉请我过来,我还不知你们要把大房家的逼到什么地步才肯罢休,如今正业有难,她们娘三几个孤苦无依,你们非但不雪中送炭,还……”楚廉捂着胸口,胸膛剧烈起伏,面色涨得通红。
楚湉见状连忙去扶,又对冬至道:“快去请大夫过来。”
幸好楚廉的身子并无什么大碍,等到送走大夫之后,楚湉才有了口喘气的时间。
二房一行人见讨不到好处早就灰溜溜地逃走了,楚湉半跪在楚廉面前,心里仍在后怕:“都是孙女不好,不该将您请过来,若您有个好歹,我真是……”
“好孩子,不是你的错。”楚廉垂手搭在楚湉肩上,想起了什么,却张不开嘴,只是兀自叹了口气。
“伯祖放心,二叔一家我不会再追究。”楚湉好似明白他心中所想,径直开口道。
楚湉震惊地看着她:“你这孩子年纪虽小,却比那些大人懂事多了。”
楚湉乖巧地笑了笑,心中更是了如明镜。
楚家本就子嗣不丰,到了她们这一代,更是只有楚鹏飞一个男丁,虽然他人不争气,到底是被寄予了家族的厚望,族中免不了多加照拂。
“只是,”楚湉忽地顿一下,“伯祖您也看到了,二婶一家是如何待我的,我虽答应不再追究她们冤枉我一事,但从今往后我们两家便也再扯不上什么血脉亲情了。”
“劳烦伯祖替我们做个见证,日后若是二房的人再拿这些事找上我们,还望伯祖体恤,勿怪我们不近人情。”
楚廉摸了摸胡须,半晌过后终是点了点头。
坦白说来,楚湉并没有这么宽阔的心胸,她这一步其实算是以退为进。楚廉如今虽然已经致仕,但于家族中说话毕竟有一定分量,且楚湉需要他为自己在世人面前辩白,洗刷干净她的冤屈。作为德高望重的长辈,他显然是最好的人选。
与其追究到底,不如卖个面子,还能博一个宽宏大度的名声。
想清楚这一切,楚湉的心里终于觉得好受了些。
正月的第一日光景,楚湉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会这样度过,好在总算是有惊无险地过来了,她差点还以为,自己真是在劫难逃,怕是要去大理寺走一遭了。
她又想起至今还被关在大理寺狱中的父亲,鼻尖又泛起了酸意。
……
回到院中时,有丫鬟正抬了炭盆出来。
她们开了窗子透风,穿堂风徐徐飘过,卷起楚湉一缕秀发。
楚湉心中一沉,忙叫住了正打扫屋子的侍女:“早上可有别人过来?”
“姑娘指的是谁?二姑娘倒是来过一趟,见姑娘不在又走了。”
楚湉没有应声,暗自思忖道,在正厅窗子外面的黑影是她的妹妹吗?
却不大像。
“冬至,我累了,母亲和妹妹那儿你替我去说一声,晌午我就不陪她们一道用膳了。”楚湉揉了揉眉心,神色疲倦地说道。
冬至连忙点头:“小姐放心,夫人和二小姐那儿我会好好说明,定不让她们担心。”
“嗯,你们也出去吧,我想歇歇。”
楚湉环顾了屋内一圈,并没有看到那人的踪影,心中不知为何有个念头却很强烈——她直觉他就在附近。
待到门“吱呀”一声被阖上,楚湉坐到了铜镜跟前。
镜中的姑娘略施了粉黛妆容得宜,是她最熟悉不过的模样,端庄且得体。
若是要见他,按道理她该再补补口脂,梳妆打扮一番。可镜中人的眼波忽然晃了晃,素手盛着凉润的玫瑰露,用细纱悉数将脸上的脂粉擦得一干二净。
宋知明进来时,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模样——
楚湉斜倚在软榻的云枕上,半张脸隐匿在墙角的黑影里,余下半张清瘦的小脸上竟无半点血色,两张眼睛自顾自地闭着,唯有眼角下面点点乌青突兀地吸引了他的视线。
既憔悴,又可怜。
像只流浪街头的猫儿。
宋知明缓缓靠近,探了只手在她面上晃了晃:“别装了,我知道你醒着。”
听到熟悉的声音,楚湉的眼睫颤颤,徐徐地睁开了眼,果然是他。
“怎么?斗赢了那伙子人还不高兴?何故还作出这副样子来。”
宋知明睥睨着她,高大的身影挡住了所有日光。
楚湉眼底蒙着层水汽,伸手去触他垂在袖袍外的手,怔怔地道:“竟真是大人吗?我还以为是场梦。”
闭着眼睛时没发现,待到她睁开眼时,宋知明才扫到她通红的眼尾,那抹红晕沿着她眼眶的弧线洇开,在眼角凝成一点摇摇欲坠的朱砂色。
不是工笔描绘,却胜过万种风情。
楚湉不自觉露出来的娇怯之态,就像是一泓清水,悄无声息地淌进了宋知明的眼中。
她扬起的袖口滑落处露出半截皓腕,同他交叠的指腹难得寒凉,紧紧地握住宋知明的手,一丝一毫不肯松开。
宋知明单手攥住袍角掀开,顺势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回答我的话。”他嗓音清润,开口便是惯有的疏离冷清,似乎浑然没把她这股不自觉流露出来的依赖之态放在眼里。
楚湉不自觉抿紧了唇,喉咙有些发紧——她早该知道逃不过宋知明的眼睛的。
“大人,”楚湉硬着头皮柔柔地唤了一声。
戏演到这份上,总不能他说不演就让她下台了吧,何况他今日罕见地在青天白日来一趟,楚湉打定主意要抓住这机会。
“大人都看到了?”她问道。
在看到窗子外的黑影时,楚湉早就想到了大概是他,只是当下她实在无暇顾及,又不知他是何时走了,只能赌上一赌。没想到宋知明比她想象中直接多了,竟开门见山直接承认了。
宋知明缓缓点头,几不可闻地轻笑了一声:“我送的这份年仪你可还欢喜?”
他送的?
楚湉在心里回味着这句话,倏忽抬眼,没曾想正好撞进他玩味的眼神里。
聪慧如她,瞬间明白了大半——原来折腾她这一早上的不是别人,全是宋知明一手安排的大作。
那陈淑华带人来闹事,他莫名出现在她院里,全都有了解释,思及此,楚湉心里简直生生想要怄出口血来。
喉间顿时涌上一股郁气,却被楚湉硬生生咽了回去。
“多谢大人费心了,这份大礼我十分喜欢。”楚湉低声答道,垂下眼睫躲开宋知明的眼睛,生怕多看一秒就露出了不悦。
“既然喜欢为何哭?”
宋知明扳起她的下颌,迫使楚湉与自己对视,语气冷硬。
骤然被挟持住昂起头来,楚湉的身子毫无意外地僵住了。她忽地忆起宋知明手指收紧时她肌肤青紫的惨痛,这样不愿回想起来的细碎回忆,却总会在这种时候格外清晰地呈现。
这样霸道蛮横的人,就连她哭都不允许,谈什么苦肉计呢?
钳着她的力度不容她抗拒分毫,宋知明的目光灼灼,仿佛在看一个垂死挣扎的猎物。
楚湉极力地咬着下唇,努力克制住身体不自觉产生的颤抖,解释道:“我哭我自己身陷囹圄差点有了牢狱之灾,和大人并没有什么干系。”
为了证明这话的真实性,她微微勾了勾唇角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来。
可在宋知明看来,她眸中却是暗淡无光,不及眼底的笑容像片薄冰,轻轻一触就碎成了齑粉。
宋知明提眉看着她,一字一句道:“火是我指使放的,你听不懂吗?楚湉。”
楚湉看着他那双幽暗深邃的眸子,心不禁一沉再沉。他不由分说就派人去二房家里放火,又任由着他们来找她的麻烦,这些全都不曾问过她的想法,如今她好不容易凭借自己的努力把这个麻烦事给揭过去了,他竟然来找她兴师问罪?还非要强调是他造成的这一切,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饶是满心腹诽,可同他对抗的苦头,她实在是吃够了。
“我知道大人是好意为之,”楚湉眨了下眼,长长的睫毛如蝶翼一般轻轻颤动,隐去所有的不悦和质疑,随即放慢了声音道,“也多亏了大人,我才能化险为夷。”
她的嗓音本就柔,此刻更添了几分刻意的绵软,尾音拖得极轻,伴随着温热的鼻息如一阵轻微的风,抚在宋知明的掌上。
宋知明盯着她垂落的睫羽,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似是在忖度她这话的真实性。
楚湉见宋知明并不为所动,只好一咬牙,主动环抱住了他的腰身:“大人。”
喃喃出口的声调愈发轻柔,嗓音更是甜得像新熬的麦芽糖,带着拉丝的甜腻。
耳边回荡起她撒娇似的腔调,那道纤细的手臂倏忽搭在宋知明的腰侧,毫无防备之下宋知明的脊背陡然绷成了一道冷硬的直线。
幸而宋知明没有将她一把推开,察觉到他的僵硬,楚湉默默地深吸了口气。左不过是做戏,自然要装得更情真意切些。
楚湉咬住下唇,睫毛上沾着细碎水光,仰头去蹭宋知明的掌心,乖巧得像只被顺毛的兔子。
她整个人像无骨的藤蔓般攀附在宋知明身上,宋知明冷眼睨着楚湉染着湿意的眼睫,脑海却闪过适才于正厅她耍计谋得逞时无意露出的狡黠模样——简直与这副梨花带雨的娇弱相恍若两人。
思及此,宋知明心底蓦地有个恶趣如野草般疯长起来。
兔子还是狐狸,试试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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