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来?”柯夏疑惑回眸,宝葫芦无力坠落,在柔软的床铺上弹跳两下,又恢复了那副朴实无华的模样。
他耷拉着脑袋,右脚漫不经心地抬起又放下,清瘦脚踝上系着的红绳悬金铃,相互依偎碰撞,却一丝声响也无。
阿妈告诉他,玄阳一生只认一个伴侣,金铃声唯有命定之人方能听见。
柯夏凝视着晃动的金铃出神良久,不由得想,若那话当真,这两枚铃铛也许就是自己留下的记号,为的是让失忆的自己能准确寻到对方。
更夫敲响梆子,富有穿透力的沙哑苍老的声音在街巷游荡,柯夏趴在窗边吹了会儿凉风,关窗回到床榻,拥着南谌入睡。
他虽不信“它”的话,却也对南谌地计划不抱希望——撕裂时空这种事,终究非人力可为。
树叶沙沙,远处山林随风送来夜鹰啼鸣,黑夜如此静谧。
叩叩——
三更天,南谌幽幽转醒,发了一夜的汗,浑身粘腻,但头昏脑胀的症状已消退大半。
他小心挪开柯夏环抱的胳膊和长腿,没惊动熟睡之人。
披上外衣,戴上银面具,南谌走到门前,轻轻放下门栓。
门外空无一人,他却神色如常,静候片刻,复阖门走回桌边坐下。
黑暗中传来沙哑的低语:“主人,您还活着。”
月光透过窗棂,为南谌披散的乌发镀上一层银辉,银面反射白光,露出一截凌厉的下颌线。
回过神来,那人慌忙垂首,不敢再看。
南谌垂眸问:“甘与非去了何处?”
“上月前往云昭国,至今未归。”听主人不应,他于是又补充道,“临走前,他曾和司空楚横会面。”
司空楚横此人在青璃国也是一员大将,常年驻守边关,义骏城正是他治下城池之一,
作为青璃国宫尹,甘与非和诸位边关守将交情匪浅,义骏城新增的三座要塞皆出自其手,这两人行动之前特意打个照面,必有图谋。
静默片刻,南谌说:“传话给乌策,我在三江城等他。”
暗卫的呼吸轻不可闻,南谌敏锐地察觉到反常:“怎么了?”
“……乌策楼主,已宣布了您的死讯。”
床铺吱呀作响,柯夏揉着眼睛坐起,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浑身不着寸缕。
霎时,暗卫只觉如芒在背,既有主人冷冰冰的死亡凝视,又有另一道若有若无的打量,冷汗簌簌落下,立时眼观鼻鼻观心,恨不能将头埋进胸口。
“吵醒你了?”这样温柔得不可思议的语调,暗卫从没听主人讲过,“穿件衣裳再下来……好了你别动,我来给你穿。”
眼瞧柯夏即将掀开被褥,南谌眼疾手快扯过小凳上早备好的黑色里衣,为其穿戴整齐。
“地上凉,穿鞋。”
“不穿。”柯夏故意把脚腕金铃撞得叮当响,吵得南谌眉头轻蹙,却终究由着他胡闹,真是宠得无法无天了。
他患上了没有南谌就无法入眠的怪疾,就算南谌想方设法送他离开,他也活不了。
但以南谌的心思,定会寻机解除同心契,还他自由。
他像个祸国妖妃般坐到南谌腿上,泪眼婆娑控诉:“负心汉,又在私会小情郎。”
南谌无奈捂住他胡说八道的嘴:“他是暗七,八咏楼的暗卫首领。”
这回换柯夏惊讶了:“八咏楼还有暗卫?”
“总有些不能光明正大去做的事。”
南谌笑着解释,让他安分窝在自己怀里休息,明日还要赶路。
柯夏审视着埋首拼命降低存在感的暗卫,忽地问起:“那小孩儿呢?”
“小阿宣?”南谌语气陡然危险,“你很关心他?”
柯夏歪了歪头,笑嘻嘻对暗卫说:“瞧瞧,你主子这该死的掌控欲。”
明明甘之如饴,说出来也像是在炫耀,偏生做出一副不堪消受的模样,故意拿南谌取乐。
换作旁人,南谌连眼神都欠奉,但这是柯夏,他同生共死的契约者。
南谌抿唇垂眸,长睫遮住眼底翻涌的压抑的暴虐。
“主人,”柯夏揪起他的半边脸颊,扯得变形,要笑不笑地说,“我一肚子火气还没消呢,你倒先委屈上了。”
“对不起。”
认错如此利落,惊得暗卫目瞪口呆。
抵着柯夏额头,南谌哑声承诺:“日后再与你细说,好不好?决不瞒你。”
吃过教训,他再不敢对柯夏有所隐瞒,否则这厮脾气上来,真会拉着他当场同归于尽,连三月期限都等不及。
柯夏打着哈欠应下,靠在他肩头,像只大猫在打盹。
南谌朝暗七打了个手势,后者会意,低声汇报起八咏楼的现状。
自乌策宣布北冥死讯,楼中乱了好一阵子,总有危言耸听,说各国主君都在谋划清剿八咏楼,人心不稳,险些就散了,乌策一改往日严进严出的作风,招揽之人参差不齐,致使楼中怨声载道。
但乌策置若罔闻,像膨胀的海绵似的不断吸纳新人,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迟早会诞生一个以他为首的小国。
“无妨,你只管把话传到,”南谌淡淡道,“来与不来,都取决于他,另外,再替我办件事……”
*
下半夜,柯夏半梦半醒间,又听见窸窸窣窣的动静,鼻尖微动,淡淡的血腥气近在咫尺。
他猛然惊醒,睁大双眼弹起,一把摁住南谌的手臂:“别动,有刺客。”
下一刻,他一低头,却见南谌唇角染血,勉强扯出个笑容看着他,黑黝黝的眸子黯淡无光:“还是吵醒你了……”
“你——”柯夏骇了一大跳,因视力超群,甚至能看清南谌脸上细密的汗毛根根倒竖。
南谌张了张嘴,喉头腥甜不住涌上,惨白的手指死死抠着床沿,突然扭头“哇”地喷出一口血舞,溅落在地板上。
“咳!咳咳——”
“南谌!”柯夏肝胆俱裂,捞起比瓷片还脆弱的人搂进怀中,小心翼翼连指尖也在颤抖。
眸中即将失去的恐慌攫住他一颗扑通乱跳的心脏。
满嘴鲜血,南谌想说也说不出完整的一句话,遍体生寒,恍惚地笑着,这具残破的身躯还能撑到最后吗?
他轻抚柯夏的背脊安慰,待气息稍稍平稳,才颤声道:“凤儿,帮我找下药。”
当初药祖说他的不治之症有痊愈之望时,他就没放在心上,后来怪事频发,逼得他不得不违背药祖的再三嘱咐。
这会儿才是真的神仙难救。
其实他心里一直有个疑惑,究竟是待在柯夏身边有用,还是喝下后者的血有用?
两人很少分开过,他无法求证,若柯夏非现世之人,定是来自更高级的世界,才会对自己的病症有奇效。
柯夏一手揽着他,一手急忙忙在繁复的粗布衣衫里翻找,越找不到越急躁,动作越是粗鲁,jie'lian扯碎了好几个暗袋。
终于,无垠的漆黑中,他眼尖发现了熟悉的香囊一角,一把抓过,用牙齿叼住绳结使劲绷开,翻手倒出圆滚滚的药丸,洒了一床,看得南谌肉疼,转念一想,横竖也用不了多少次了,浪费就浪费吧,只可惜了药祖一片心意。
眼见柯夏捏起一枚就要往自己嘴里塞,他哭笑不得指了下桌上的茶壶,好歹漱个口再服药。
或许关心则乱,稍微冷静些许,柯夏吐出浊气,将人扶向床头靠稳,然后才跨过他下床取水。
这次发作持续的时间不短不长,介于正常与异常之间,比上次虚假的发作稍长一些,冷热交替,仍是难熬得紧。
帮不上什么忙的柯夏胆战心惊环住他,尽量不打扰他盘坐吐息,无形的佛光笼罩着两人,直到南谌的体温趋于平稳,柯夏才揪着心问:“好些没?”
“嗯。”南谌答应着,撩开眼皮,眼中金光大盛,透明的右手掌心灼热难当。
发觉有异,柯夏脸色肃然,掰过他仔细检查,触及某处时烫得下意识缩起指尖,却什么也没看见。
他抬眸与后者对视上,愣了愣:“你……”
南谌苦笑摆首,垂眸盯着不存在的掌心喃喃:“我也不知。”
佛印悬在半空,本应是纯洁的象征,金芒闪现,却诡异地掺着一丝红光。
“这是……”虽经历了这么多,但南谌身上的未知比自己还多,柯夏实在理解无能,求助似的看向前者。
“是祂。”
说着,南谌侧身拿起床脚的宝葫芦,上下摇了摇,内里传出细微的碰撞声。
“记得阴山密室里那滴精血吗?”
柯夏懵然反问:“那不是你母妃残魂吗?不是消散了吗?”
“咳……”
压抑的闷咳被全数吞回肚里,南谌握拳抵嘴,平复了会儿呼吸才接着说道:“当时,精血锁链对我们表现出了极强的攻击性,并非针对我们,而是魏错携带的‘系统’。”
这么一说,柯夏就明白了,但他不理解,南谌提起这个做甚?
同心契暴露了他的所思所想,南谌侧首,定定地看着他说:“我怀疑,她也并非现世之人。”
轰隆——
客栈上方,惊雷劈裂夜空,银白色的闪电随之蔓延,穹庐似是真的裂开了缝隙,混着酸腐气味的暴雨倾盆而下。
鼠鼠我啊——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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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发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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