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柯夏转动僵硬的脖子,似乎想通了什么,眼中精芒一闪而逝,如拨云见日。
他早该想到的,在南谌说出他母妃的妖形遍寻不到的时候,答案早已呼之欲出,
“她也知道‘系统’?”柯夏几乎是肯定地问。
南谌颔首:“她的残魂对‘系统’的执念,驱使那滴精血一直想靠近魏错,毁去‘系统’,后来我从魏错身上剥离了‘系统’,它便转而开始攻击我。”
“也许‘系统’曾对她造成过难以磨灭的伤害,才会令她至死不忘。”
联想起几个时辰前从那个小怪物口中得知的异事,柯夏陷入了更深的沉默。
或许早在自己到来之前,南谌的世界就已经支离破碎,先是华妃,而后是蜂拥而至的系统。
如果自己是为南谌来,那华妃是否也曾为书中某人赴汤蹈火?
只是结局不尽人意,反倒落得魂飞魄散的凄惨下场。
忽略了柯夏一反常态的沉默,南谌眸光微转,接着道:“我手中这颗红点,便是剥离系统的代价,每抽除一个,就会有如此标记。”
一面解释,他一面从袖中取出巴掌大小的头盖骨,闭合的骨缝呈现出不祥的血红色,定睛一看,哪里是血色细线,分明就是一颗颗串成线的红点。
柯夏瞳孔骤缩,四目相对的刹那,未尽之言已了然于心。
他想把小怪物所言都告诉南谌,原以为会如往常般难以启唇,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他竟毫无阻碍地尽数道出。
想象中会出现在后者脸上的表情一个也无,南谌甚至面带微笑听他讲完,平静道:“难怪我找不出她的真身。”
“你……不怨我?”
南谌失笑:“怨你做甚?凤儿,我瞒你之事还少吗?”
说得也对,柯夏点了点头,而南谌还在笑,促狭道:“原来凤儿是专为我而来,若能如你所愿,便好了……”
时至此刻,不论真相如何,柯夏都愿意为南谌献出一切,忠诚、生命。
他单膝跪地,执起南谌完好的左手抵于额前,另一只手握拳按在心口,誓言铮铮:“以我性命起誓,永护吾主,汝心所向,吾刃所往。”
南谌长叹一声,微微仰头,恨命途多舛,离人依依。
时空裂缝仅能容纳一人,小世界的能量都被接二连三的系统抽干了,再经不起一次撕裂,下一次开启,就意味着世界毁灭。
天道保护不了祂的孩子,决定框住所有异类一齐同归于尽。
窗外雷声渐近,闪电将整座义骏城照得亮如白昼,被吵醒的百姓裹着外衫,嘀咕今年的春雷竟然来得这样响,小孩儿撕心裂肺的啼哭此起彼伏,城头值守的小兵着急忙慌往城下跑。
豆大的雨珠斜打入窗,沾湿了窗下人的银发。
狂风卷灭屋内暗淡的油灯,南谌俯身,虔诚地在柯夏额头落下一吻,电光照亮两人轻阖的眼眸。
“汝之所愿,吾必成之。”
头骨片红光乍破,无数冰冷机械的回音杂乱无章。
【检测到异常生命体靠近,正在清除干扰。】
【干扰已解除……警告!警告!——】
【滋啦……好感度……滋啦……宿主绑定成功。】
……
耳朵险些震聋,南谌余光扫过柯夏的神色,见他仍听不见这些诡异声响,心下稍安。
虽不明显,但那双翠绿的眸子里仍是泄出一丝担忧。
“担心什么?”南谌带着笑与他比肩而坐。
屋外雷电肆虐,雨水顺着墙壁蜿蜒而下,电光击碎夜行人的视线,倒在水泊中的躯体强烈抽搐几下,彻底没了动静。
混乱还在持续上演,这仅仅是天道自毁的前奏。
柯夏靠着墙,单腿屈起,腕间挂着南谌的佛珠,照猫画虎转动,嗓音喑哑:“你能接受吗?”
南谌没靠墙,倾斜地倚在柯夏肩头,笑了笑说:“书中人么?倒也有趣,我不清楚人生轨迹是否既定,从前我一直认为你是虚假的,原来我才是虚幻……也许我是觉醒了自我意识的人物?”
他玩笑道,试图让气氛轻松一些。
“你看,世界即将终结,不会再重来,这本书的结局,由我来改写。”
柯夏拧眉转头:“如何改?”
莹润的佛珠映着雷火,诡谲森森,南谌阖眸低眉,单手结印,佛相虚影缓缓在其身后浮现,宿命通流转之间,万千光速飞逝的画面破碎又重组,他试图看清柯夏的过去与未来,但仍是失败。
鲜血顺嘴角悄然滑下,喉结上下滚动几次,南谌将闷哼都压回肚子里,不动声色拭去唇角血珠,低不可闻地说着:“只要能证得漏尽通,我们就能逃出去。”
柯夏紧紧抿着嘴唇,目光投向窗外,炫目的闪电携斩神之势开天破地,天地同悲哭,哀嚎遍四野。
世界崩塌前的哀鸣足以击垮寻常人薄弱的心里防线,一夜过后,世上疯子翻了数倍。
雷暴天延续了数日之久,小半月的时间,低洼地都成了湖泊,水位只增不减,北苍逃回的流民带来消息,雪灾毫无预兆爆发,几座城池接连沦陷,饿殍遍野,而云昭的情况也不容乐观,沙尘暴自东向西,席卷了三分之一的国土,所过之处颗粒无收。
天象笼在夜中,即便不可见,也绝不会是吉兆。
白日与黑夜同频,人心惶惶,都在害怕下一刻天就会塌了。
三江城位于青璃国西北方向,眺望云昭国,之所以约乌策在此碰面,也不过是因为顺路,南谌要找的那样东西正好在附近。
天色一直阴沉沉的,等到了三江城,更夫都快分不清梆子该敲哪个时辰了。
柜台后,客栈掌柜有气无力地拨弄算盘珠子,和同样闲来无事的小二议论着近日异象。
“史载天狗吞日也只有片刻,这回怎的半月还黑着?”
掌柜愁容满面道:“你们成天嚷嚷着天塌了,兴许真要塌了。”
油灯从早到晚燃着,昏黄烛光是店内唯一的光源,门可罗雀,一楼大堂仅有一桌在用饭,压抑的说话声在传到柜台前就断了。
小二抬了下头,捂着嘴小声问:“这几个看着不像本地人,也是做生意的?”
掌柜只顾低头拨弄算盘,敷衍道:“你管人家呢,说不定明个儿都死了。”
黑乎乎的楼梯通往楼上厢房,最后一间隐隐透出些许亮光,戌时许,小二按客官嘱咐提了桶热水过来,敲了下房门,听到里面的回应后放下水桶离去。
回到柜台的途中,却是意外听到了些那桌客人谈论的话题。
“听说北苍国的灾星逃跑了,不知道是不是他搞的鬼。”
“说不定真是他搞的鬼,你们没听说吗?自从他们主君接了灾星回国,国内连连出人命呢。”
“我也听人说了,他们皇城闹得鸡犬不宁,雪灾来的也真是时候。”
听了一耳朵,小二兴奋地回去与掌柜分享,当做饭后谈资,只是对于灾星一说,掌柜不是很热衷,赏了小二一个爆栗,让他管好嘴,祸从口出。
楼上厢房,柯夏拎着热水关上门,戏谑道:“我的主人,您的威名传遍天下了。”
南谌盘坐榻上,周围金光流转,身后佛影虚虚实实,手掌翻起,呈顶天立地之状,与此同时,腿边头骨中的红线正在迅速暗淡,直至消失不见。
他脸上横亘着数道凌厉的金色细线,鬓发湿透。
睁眼刹那,金光照亮了整间卧房,突破屋顶直冲云霄,强大的气浪震得柯夏连退数步,不由得抬臂挡在额前。
正是百姓闭户歇息的时辰,三江城几乎所有人都目睹了这震撼人心的一幕——一座顶天立地的佛相上接天下踩地,佛眼温润慈悲,又似内藏凶性,对视者无不疯魔。
佛弟子竟有能使法天象地者?!
也就在这一瞬间,柯夏脑海中忽地涌入无数画面,他直觉这些就是他缺失的记忆,拼命想记住更多,但它们更如水中花镜中月,只能看不能摸。
头骨与宝葫芦共同悬在半空,刺耳的警示声一刻不停,南谌灵台清净,完全不为所动,借佛眼观天下。
异动持续了不到半柱香,等到众人循迹赶来时,早已人去楼空,掌柜也说不清那两人是何模样,过眼便忘。
山边野地,久违地能看见几粒星子,满是裂痕的苍穹蒙上了一层脆弱但坚韧的细纱。
“我还是记不住。”柯夏垂头丧气,懊恼地一屁股坐在草地上。
春天快到了,冰河解冻,小溪流水清澈见底,几尾银鱼快速掠过,他随手抓了把石子撒过去,一圈圈波纹随之荡开。
南谌坐到他右侧,避免被他发现逐渐透明的手臂。
不等他说什么,柯夏一激灵扑了过来,在他身上翻翻找找:“那葫芦呢?再让我试试看。”
任柯夏与葫芦去玩,南谌取出匕首雕刻那块金丝楠木,周身浮动着清雅的幽香。
若时间能停止在这一刻,那该多好。
可他并非补天之能人,唯一能做的,只是延缓这场注定的崩溃。
雕成一颗,他便套入先前编织的金线中,手指越来越僵硬,技法也逐渐粗糙,看着看着,他无奈地勾起唇,将脚尖绷得更紧些,防止圆珠乱跑。
对,佛道双修也是双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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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法天象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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