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此机会,他去见了如霜,后者如今摇身一变,成为尊贵非常的北苍二公主。
而如霜没有预见到乌策会来,见到他时明显怔了怔:“乌——楼主。”话到嘴边,她立马反应过来改了口,乖顺地低下头,双手交叉,合十当胸。
乌策似有若无睨了她一眼,目光锐利,掠过梳妆台上精美华丽的妆奁。
青扇撩起如霜耳畔的碎发,她低垂着眼一言不发。
转了两三圈,乌策在梳妆台边坐下,架起双腿,低沉且克制地说:“北冥已经死了。”
如霜冷然道:“属下知晓。”
“我见到个极其蠢笨的人,”乌策把玩着折扇,以闲聊般的语气笑说,“竟然是北冥的拥趸。”
此话一出,如霜不由得柳眉轻蹙,但不明白乌策想表达什么,于是继续缄默不语。
好在乌策没有就这个话题聊下去,另起话头道:“你和辛雄接过头了吗?”
如霜摆首:“辛雄大人仍是不肯见我,称北冥已殁,他就不再为八咏楼做事了。”
乌策嗤笑一声:“这个老顽固,一定要落得和狐偃一个下场才掉眼泪。”
略显愕然的神情从如霜那张冷若冰霜的艳丽面容上划过,她心里直打鼓,断然料不到乌策竟有这样的想法,辛雄虽不与八咏楼合作,但也不至于只有死路一条。
“与其担忧别人,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乌策头也不回地说,“若是被皇帝发现你来自八咏楼,五马分尸是最轻松的死法。”
如霜浑身一震,脑袋重重垂下。
“是。”
“花名册呢?”
满室静谧,折扇抚掌的轻响如战鼓擂在如霜心头,声微力震。
“属下无能。”她羞惭地将头埋得更低,不自觉咬紧了后槽牙。
乌策缓缓扭过脸来,挑眉打量着她稍显忐忑的表情,含蓄地问:“你不想活了?”
闻言,如霜快速地捋完了自冬狩以来发生的所有事,原来,她受命与江蔚然深入冰原,牺牲了一头白额虎,结局却一无所获,冰原之广阔,狐偃又并未指出确切地点,找不到也情有可原。
但乌策要听的并非是这些。
她抿了抿唇,急切却也无可奈何,在这雁回城中,孤立无援的境地下,她很难在皇帝眼皮底下动干戈。
“狐偃……”乌策念叨着这个频繁出现的名字,眼神逐渐深沉,他换了条腿架住,漫不经心拨弄起扇柄青绿色的穗子。
“我记得此人出了名的愚忠愚孝,只可惜他被夷九族,没有弱点了。”说着,乌策反倒笑弯了眼。似乎很为自己的幽默自豪,“如霜,你还有家人吗?听说杀手是不能有弱点的——”
寻常的寒暄却让如霜毛骨悚然,乌策与北冥最大的不同点便是:北冥杀人会有预告,而乌策全凭心情。
如霜心中苦涩,蓦然间,竟真让她想起了一件颇为蹊跷的事:“楼主,属下以为,辛雄或许曾见过狐偃。”
乌策疑惑地合上青扇:“嗯?此话怎讲?”
“自北冥亡故,属下几次三番联络辛雄,而其人置若罔闻,只让人给属下捎了一句口信……”
不等如霜说完,乌策眯了眯眼,懒声说:“他想退出八咏楼。”
如霜讶异抬首,和乌策眼神交汇的一瞬,把快到嘴边的问题咽了回去,接着说道:“楼主所言极是,他道:‘北冥已殁,我的债还清了,但狐火不灭,雪鸮的巢筑在裂隙上。’属下以为,辛雄见过狐偃,后者还未身死,至于雪鸮……会不会指的是九头鸟?”
说话间,她的眸光飘忽闪动,流露出不那么坚定的神色。
“不,不是九头鸟。”乌策断然道,哗啦一声抖开折扇,语气戏谑,“那家伙可不会轻易被抓到把柄。狐火……雪鸮,呵,还打上哑迷了。”
“成煦帝没对八咏楼下手,可见他也没拿到花名册,那就只能向狐偃讨要了,他能去哪儿呢?”
摩挲着下巴沉思片刻,乌策忽地福至心灵,直起身打了个响指:“我知道了!”
这里到底是别人的地盘,即便兴奋之意溢于言表,乌策也有意压着话音,不至于被守夜的宫人发现。
自说完那通话后就一直缄默的如霜适时出声:“但凭楼主吩咐,属下在所不辞。”
乌策悠哉悠哉摇着折扇,眼中闪过浓厚的兴味:“此事确实要你去办。早在成煦帝决定迁都之际,北冥就在此布下了一枚暗棋,如今他死了,这棋子自然归我。”
“您指的是……”如霜迟疑抬头。
乌策正襟危坐,直勾勾盯着她兀自发笑,一字一顿道:“长孙春来。”
那张姣好的脸庞上划过一丝茫然,她常年潜伏青璃国,极少与楼众交流,更别提记住每个人的名字了。
“楼主,他是何人?”她默了默,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属下从未听说过。”
“‘夜枭’互不相识很正常,你只需在城内打听一下谁最好酒,就能找到长孙春来,对了,盯紧你的那个同族,我去会会辛、雄、大、人。”
说完,乌策笑着走了,而他口中的同族,却让如霜疑惑了许久。
八咏楼中,“夜枭”特指那些隐姓埋名潜伏在各国的探子,如霜是其一,长孙春来亦是。
原以为寻人是件难事,不料长孙春来因北冥之死,行事愈发无所顾忌,夜夜笙歌烂醉如泥,身后跟着个不厌其烦擦屁股的老友。
这对至交的身影频繁出没于花间醉,就在云间来客对面,如霜自身受到密切监视,出宫无望,但好在北冥至少给她留下了一位好帮手——云妃娘娘。
北地的春天来得悄无声息,距江蔚然率军先行已过了大半月,再有一月,就到了朝贡之期。
借散心之名,云妃携回归的“二公主”出宫祈福,顺路去探望了幽居的华荣裳,皇帝没有褫夺她的封号,所以她仍是北苍的镇国长公主。
正遇上收拾包袱打算回宫的华聿,还穿着最喜爱的嫩黄色衣袍,他的眼睛似乎好不了了,总是戴着血红的绸带,苍白的小脸透着几分可怜,尤其当人们回忆起此子从前意气风发的模样,这种感觉就异常强烈。
身为人母,云妃也有些心疼,如霜的视线不经意间掠过她攥紧的手帕,眉头动了动。
彰德殿的孤魂野鬼如今仍未被超度,这般杀人如麻的恶魔,何须怜悯?
双目失明后,华聿的耳力见长,风拂过耳尖,鲜亮的红绸从脑后吹到耳畔,他侧头轻声问:“连翘,谁来了?”
半跪在地上分拣药材的圆脸少女闻声回头,见是云妃,赶忙拍拍身上灰尘起身行礼:“参见云妃娘娘、二公主。”
“二公主?”华聿小声呢喃,摸索着身侧的躺椅慢慢坐下。
云妃莞尔一笑,柔声问:“免礼,长公主在府中吗?”
连翘脆生生应是,余光注意着下人扶稳华聿,心下稍松,总算能送走这尊大佛了。
云妃这才转过眼关切道:“四皇子可好些了?”
“多谢贵妃娘娘挂怀,”华聿的嗓子有些哑,唇色发绀,强撑着说,“儿臣好多了。”
不久前,为嘉奖云妃献出家财,救万民于水火,成煦帝特意给她晋了位份,得称一声云贵妃了。
表面寒暄一番过后,连翘差人将云妃带去花园寻长公主,后者惫懒极了,加之始终查不到杀害葛二桂的凶手,被平安王当面屡屡讥讽,索性闭门不出,再这样下去,连翘都担心她的长公主长蘑菇,云妃来了好歹能开解开解她。
一面想着,连翘一面继续打点华聿的行装,韩贵妃怕娇子在府中吃苦,日日送来一堆补品和礼物,华聿回宫自然要一并带回。
世人皆知镇国长公主不爱红妆爱戎装,长公主府的花园没什么名花异草,有的是用卵石铺就的兵法对阵,云妃过去也来过此地,所以乍然看见园中开满北地特有的藏蓝色小花时不由愣神。
彼时,华荣裳独坐凉亭,身畔放着一筐异色绸布,怀里抱着一尊金灿灿的佛相,念念有词的同时低头专心擦拭,熟悉的人见了恐怕都会惊呼她中邪了。
难以置信的云妃吃了一惊又一惊,不过月余不见,华荣裳不仅养上了花念上了佛,竟还学了女红,她用来擦拭佛相的手帕针脚粗糙,一看便是新手之作。
余光瞥见来人,华荣裳小心将佛相放好,扔掉那块崭新的手帕,婢女快步走近禀报:“殿下,云妃娘娘和二公主求见。”
等在园中的云妃还没缓过神来,就听见婢女说:“娘娘,殿下叫您二位过去。”
走进凉亭,云妃惊起地瞧着那尊金佛,问:“荣裳,你不是一向不相信这些吗?”
“杀人太多,求个心安罢了。”华荣裳无所谓地笑笑,不着痕迹打量着冷冰冰的“二公主”,这张脸上能出现这么聪明的表情,还真是稀奇。
“你呀你,总这样想一出是一出,若要学女红,怎么不来寻我?”云妃掩唇笑了会儿,挽起一旁如霜的小臂说,“惜弱大病初愈,我欲与她去金山寺祈福消灾,特来问问你愿不愿同去。”
和云妃对视过一眼后,华荣裳才正眼看了看“华惜弱”,后者冷淡地冲她微微颔首。
其实她们都心知肚明眼前人非彼时人,华荣裳讽刺地笑了,抬手屏退了下人。
她从冰冷的石凳上坐起,难免感叹一句:“像,实在是像。”
对面的人双双沉默,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好在华荣裳也没想要她们说些什么,站起身拉伸了会儿四肢,瞧着雾蒙蒙的天空,心烦地啧声道:“多久了不见个太阳,没准儿明天就毁灭了,你们还去寺里祈劳什子的福。”
云妃不赞同地蹙了下眉,想到什么,又叹了口气:“你也看到了天降异象吗?”否则她想不明白华荣裳突然的转变。
华荣裳朝后摆摆手,不欲多言,开门见山道:“说吧,这位姑娘,你许了她什么好处,让她求到我这儿来了。”
这话显然是说给如霜听的,云妃扯了扯如霜衣袖,悄声鼓励:“荣裳会帮你的。”
白衣蹁跹的少女如一棵青竹般站起,向华荣裳的背影福了一礼后才徐徐开口:“长公主,云妃娘娘,实不相瞒,小女子来自八咏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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