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低垂,夕阳穿过叶片缝隙漏出大片零零碎碎的金光,撒在地上,晓风拂过,竹林沙沙作响,金光动起来,像流淌的金色血脉。
茉莉和栀子浓郁的清香扑鼻而来,对了,这个味道对了。
齐云逍的耐心早在那一个时辰内三壶热茶中消耗殆尽,无论莺儿如何强硬阻拦或婉言相劝都不成,闷头就往前冲。
“小姐悲痛之心难掩,今日谁也不见,世子还是回去吧。”
齐云逍都到了屋门前,又闹得这般大,屋内却反常得一丝动静也无,原本他只是想问两句话便走,现在望着紧闭的房门却生出了一丝猜疑。
“你家小姐在屋内吗?”他一双眸子紧紧盯着房门,仿佛要透过门看穿门内的景象。
莺儿心下一跳,还是咬口道:“小姐最近精气神不好,方才好不容易才歇下了,世子过两日再来吧。”
齐云逍闻言脚步顿了顿,没再硬闯,敛眸道,“是我太急了,忘了她祖母刚刚去世,这时状态定然不好。”
他说完,抬脚后退了两步,与莺儿拉开了距离。
莺儿悄然松了一口气,引着齐云逍往院门外走,“等小姐醒了,奴婢会如实回禀小姐世子今日来过。”
只是这口气还没松完,却见齐云逍趁她松懈,突然脚下一转,大步绕过莺儿,在她惊愕的目光下猛然推开了房门。
“世子这是干什么!”莺儿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拔脚便去拦。
可已然晚了,房门洞开,齐云逍一脚即将迈入门槛。
莺儿连忙上前要将他拽回,她太过惊慌,也就没注意到齐云逍抬起半空久久不落的脚,以及略显僵直的脊背。
门内骤然响起一声惊呼,莺儿这时才抬眼望向屋内。
只见一道纤细婀娜的剪影,正影影绰绰映在中央的花鸟刺绣屏风之上。
夕阳自窗外跃进来,屏风映出金光,那道剪影边缘也隐隐渡了层金光。
那道身影双手抱肩,一副警惕姿态,映在屏风上的影子一半衣袖飘逸,一半肌理分明,明显衣衫不整的模样。
看这情形,不难看出是对方更衣到一半,便被人唐突打开房门吓到了。
林暄和回来了?
莺儿同样惊疑不定,距离约好的酉时还早呢……不过她反应迅速,立刻挡在了门口,一边将齐云逍往门外推,一边斥道,“世子此番实在失礼!”
齐云逍愣在了门口,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他推门的刹那看得分明,屏风后一闪而过的身影分明梳着男子发式,带着男子玉冠,可他再一晃神,那影子竟变为了婀娜的女子身影,而且……而且还是这般衣不蔽体的模样!
他脸上爆红,热意上涌,自己也分不清究竟是恼的还是羞的。
林暄和屋里藏了一个男人?
这念头只升起片刻,便觉荒唐,不亚于五雷轰顶。
莺儿还在他耳边斥骂:“世子莫说已与我家小姐退婚,即便没有退婚,世子今日行径又与登徒子何异!今日之事若是传扬出去,我家小姐的清白还要不要了!……”
清白?
光天化日!祖母热孝!林暄和……
林暄和胆敢!
还有何清白?!
齐云逍不动如山,莺儿推不动他,他立在门口,看着屏风后那个身影慌乱地从榻上拽了什么东西狼狈掩体。
齐云逍凝在半空的那只脚终于动了,他没有后退,恰恰相反,他一脚跨过门槛,落在屋内。
莺儿一愣,“世子究竟要干什么?请世子即刻退出!”
齐云逍充耳不闻,握着莺儿的肩膀,将这张牙舞爪的小婢女推出了门外,而后合上房门,抖着手闩上门闩,将斥骂声彻底隔绝在门外。
林暄和背对着门,看不到门外发生了什么,可她了解齐云逍,知道他平日看着不吝,实则内里有他的一套规矩,郡王府家风“一生只得一双人,此生不得纳妾不得停妻另娶”,她隐隐透出不介意他纳妾的口风,他还是要坚持退婚,即便被郡王妃打得卧床依然不悔。两人订婚的三年间,他也从未有一刻僭越不矩。
林暄和从不怕他逾矩,因为心底里知道他不会。
不一会儿,听到屋门闔闭的声响,她紧绷的身体松懈下来,披在身上的薄被滑下两分,露出半边圆润的肩膀和细致的锁骨。
门外莺儿的声音远去了,屋内霎时一片寂静。
熟料下一刻,寂静的屋内突然响起一声沉重的脚步声。
林暄和吓了一跳,慌乱回头,透过屏风看到一抹高大的身影逆着光缓缓逼近。
沉重脚步声,一步一步,恍若重重落在她心间,那道身影在她逐渐紊乱的心跳声中越逼越近。
“云逍哥哥?”林暄和裹好薄被,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只露一张苍白的脸。
齐云逍越过屏风,仅看了她一眼,便在屋内踱步张望起来,一副找寻什么东西的样子。
难道他发现了什么?
林暄和不着痕迹地朝着衣柜方向望了一眼,柜中团着她刚刚换下的男装,说不定现在还带着她的体温……
齐云逍已经踱步到了那衣柜附近,林暄和连忙跟在他身后,扯了一把他的袖子,“云逍哥哥这是在干嘛?若是被人发现你我二人独处一室,我还这般……这般……”
她身上披着的薄被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滑落,自上而下看去,隐约能瞥到一片沟壑风光。
若是放在平常,齐云逍早脸色爆红地躲走了,可此时他眸光闪烁,虽立刻避开了视线,脚下却扎了根似的岿然不动,声音中也带着林暄和听不懂的意味,“你我……二人?”
他说到“二”时咬字偏重,骤然抬手抽出了袖子,猛地掀开了柜门。
林暄和呼吸微滞,已然阻拦不及,眼睁睁看着他打开柜门。
“这是什么?”
林暄和微微垂眸,开始思索如何措辞解释那身孔雀蓝的衣袍,“这是我……”
话到一半顿了顿。
齐云逍探入柜中:“这是男子的衣衫?”
林暄和双目微瞠,看着齐云逍探身从柜内掂出一件极长的云白锦袍,襟袖处滚了金边——
赫然是二皇子将她从池塘救出后披在她身上的那一件。
当时她出于一种微妙的情感,将之清洗晾干后没有将外袍还给他,而是藏在了柜内,直到今日……她差点都忘记了……
里面没藏人。
齐云逍却丝毫没有放松,他不等林暄和解释,下一刻掂着那件长袍,在屋内各个角落全部查看了一番,甚至桌下和塌下也没放过,他都掀开桌布、撩了床帷,一一矮身探查。
一副捉奸的模样。
林暄和皱着眉看他在屋内乱蹿,瞬间通了关窍。
齐云逍这是来捉她的奸来了?
林暄和胸前起伏不定,苍白的脸染了红晕,被气的。
他以为他是谁?用什么身份进她的屋子?说什么郡王府家风“一生一双人”,他婚约期间何时与朝颜有了牵扯,林暄和一概不知,至今未曾问询过一句,就连婚约也一如他所想地退了。可他今日是在干嘛呢?查她?疑她?他有什么资格?
齐云逍没找到第三个人,这时才发觉自己也许是误解了,带着歉意缓缓回头。
林暄和裹着被子,眼周通红,正瞪着齐云逍,对上他转过来的视线后又猛地移开了目光,刻意不去看他。
那一眼仿佛带了钩子,含怒的侧脸微微鼓起,齐云逍有些讪讪,却不放弃地接着问道:“这衣服是怎么回事?”
林暄和一噎,下一刻通红眼眸微转,未语泪先流。
她一副不愿再与齐云逍多说的样子,裹着被子转身便走,坐在榻上自己先哀哀哭了一阵,直哭得齐云逍站立难安。
“你又哭什么?小爷今日又哪里招惹你了?”
林暄和终于施舍他一眼,眼中却尽是愤恨,“你没有招惹我,你只是要逼死我!”
齐云逍挑眉,“我?我逼死你?”
林暄和沾了沾眼角的泪痕,“你来我屋里干什么?找什么?你疑心我……未出阁的女子若是被发现清白有损是个什么下场需要我告诉你吗?”
轻者随意发落为妾,重者浸猪笼也是有的。
齐云逍瞬间慌了神,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此举的不妥,忙手足无措地解释道:“我不是……我怎么会……?我只是怕你不懂事,不爱惜自己,无媒无聘的……”
林暄和打断了他,“与你何干?我们的婚约你退也退了,现今突然跑到我的屋子里管我爱不爱惜自己,懂不懂事?我爱不爱惜自己,懂不懂事又与你何干?”
她说着说着,竟渐渐带了丝情真意切的愤恨与委屈来,“我左右要出使烈煌嫁给烈煌的皇子了,你又替烈煌的皇子操的什么心!滚!滚出去!”
泪水像断了珠子一般往下掉,林暄和边说边抄起手边的东西往齐云逍身上砸,瓷枕、枕下的木匣、灯罩、茶盏……摸到什么扔什么……薄被掉落在地上也顾不上了,爹娘舍她,竹马弃她,表白被拒,祖母去世,和亲烈煌,她将近日来的痛苦一股脑全发泄在齐云逍的身上。
齐云逍第一次见她这般模样,林暄和任何时候都是理智的,她的笑精准到每一个弧度,她的泪总在你的目光所及之处如星子般坠落,她一举一动都是贵女之典范,每一句话,每一丝斟酌,都永远识大体,永远让所有人满意,除了他。
这是全然陌生的林暄和,齐云逍却终于从她身上窥到了一丝活气儿,却又正逢她心中如此痛苦,外表如此狼狈不堪的模样。
他心下骤然酸涩一片,像打翻了一窖的陈醋,酸涩气味直冲鼻腔,灌进他的心窝,要湮灭他的理智。
齐云逍躲过她扔来的物什,冲到塌前,又被她身上大片裸露的白皙恍到双目,他慌忙闭眼,跌跌撞撞退回到屏风之后,哀哀解释道:
“林暄和,我齐云逍对天发誓,我绝无此心,十六年……十六年相伴,我何时害过你,我何时生过一丝一毫害你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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