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对呢？
苏瑞也在思考。
他刚刚说“不对”的时候是灵机一动，目的只是不想让祖父继续回想曾祖母，因为每次想起曾祖母，祖父就会心情不好，但“为什么不对”却还没有想好。
不过这难不倒聪明的他！
苏瑞快速地回想了刚刚祖父说的话，还没回想完呢便眼睛一亮，毫不犹豫地道：“祖父不是忘了怎么钓鱼，是不想钓太多的鱼。”
“因为我们家吃不完呀。”
“祖父会做好多种鱼饵，还钓上过比瑞儿还要高的大鱼，可厉害可厉害了！”
“如果祖父像张爷爷那样一匣子一匣子地往河里倒鱼饵，还把糕点扔下去喂鱼，难道还会钓不上来吗？肯定不会的！”
苏瑞的声音脆生生的，很有道理的模样，“河里的龙王爷也知道祖父现在不愁吃不愁穿，还爱惜粮食只用地龙钓鱼，所以他就让鱼去别人家，去帮助更有需要的人了。”
“祖父现在不是钓不上鱼，也不是手生，而是在积善行德。”
“是在做大好事！”
‘积善行德’是祖母经常挂在嘴边的话，说的是去帮助那些很穷很穷的人，是做好事。而做好事会得到功德，交好运，这样下辈子就能投一个好胎。
苏瑞年纪小，还不懂那么多的大道理，但他记忆力好，将祖母说过的话都记住了。而且不但记住了，他还举一反三，觉得祖父钓不上鱼，但其他人能钓上鱼的话，那祖父应该也是做好事，是在‘积善行德’吧？
苏曜一愣，他还真没从这个角度考虑过问题。
但仔细一想，好像也有几分道理啊。
自己的确是因为不想浪费粮食，不想兴师动众，才不做那些复杂鱼饵的。不然每次都像老张一样往河里倒一箩筐的鱼饵，还愁钓不上鱼吗？
鱼饵都比老张钓的鱼贵！
而自己每次出来钓鱼，要么是用地龙，要么就取一些河边、湖边就有的东西。比如先用鱼篓捞一些小鱼小虾，再用它们钓鱼。
钓鱼对现在的他来说，是一件钓到了就开心，钓不到就下次再来的事。因为家里不缺吃也不缺穿，儿子儿媳也都孝顺，不缺这一两条鱼。
就像瑞儿说的，让鱼去更有需要的人家，比如那边正热闹着的老刘家里，那也是好事一件啊。老刘家里有重病的老父，就靠卖鱼钱抓药呢。
积善行德好啊！
想着想着，苏曜的脸上便出现了光彩，哈哈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
“对对对，瑞儿你说得对！”
“哈哈哈……”
苏曜笑得前俯后仰，积郁的心情一扫而空，整个人大为振奋。
“没错没错，祖父我是在做大好事呢！这鱼不来我们家，就会去别人家。所以钓不上鱼也是好事一件，是帮助了别人的大好事啊哈哈哈。”
“回头再有人说我钓不上来鱼，我就这么回他！”
“还说是我孙子说的！”这话苏曜说得自豪无比，大有到时谁敢说他钓不上鱼，他就要问问对方的孙子书读得如何，能不能想到这个道理的意思。
苏曜越想越高兴，又是一阵大笑：“哈哈哈哈哈……”
苏瑞见祖父高兴了，也跟着附和，“瑞儿跟祖父一起说！”
苏曜乐得不行，干脆就地许愿，“好好好，瑞儿真孝顺。河里的龙王爷啊，您若是觉得我孙子说得对，就别让我们今天空手回去。只要钓上了一条鱼，那我回去就和夫人说，今年腊月翻倍地往慈幼院送东西。”
母亲还在世的时候，有余力时便会帮助穷困百姓，苏曜后来也一直坚持。所以这话他说得真心实意，没有半点虚假。
就看龙王爷认不认了！
……
或许是苏瑞的那番言论真的被河里的龙王爷听到了，不久他们便发现有鱼上钩了。
苏瑞小钓竿上面的丝线先是轻轻一颤，然后便往下落去！
他惊呼出声，“祖父！线动了线动了！”
“哪呢哪呢？”苏曜连忙扔下自己的鱼竿凑了过来，见苏瑞的鱼线上上下下地动了顿时大喜，“别急别急，正咬钩呢还不能拉……”
“我帮你握着鱼竿，好，可以了。”
“拉！”
祖孙二人一起使力，很快就把咬钩的鱼拉了上来——竟是一条巴掌大的鲤鱼，被拉到草地上的时候，有力的鱼尾还甩得啪啪作响！
苏瑞兴奋得小脸通红：“祖父！我又钓到鱼了！”上次钓了两条，今天钓了一条，而且今天钓到的这一条还比上次钓到的两条都要大。
“祖父，钓到了鱼你高不高兴啊？”
“哈哈哈——”
“高兴，高兴！”
苏曜的确很高兴，而且经过孙子刚才的一番开解，他现在一点也没有自己没钓到，但孙子钓到了的郁闷。看到草地上活蹦乱跳的鱼，还觉得神清气爽。
“瑞儿你钓得好啊！”
“这说明龙王爷也觉得我们苏家是积善行德的人家，所以才送来了这么大的鱼。”他决定回去便和夫人说今年送往慈幼院的东西翻倍的事，免得忘记了龙王爷怪罪。
“刘忠，刘忠——”
苏曜转身喊正在煮茶的刘忠，“你快过来，把瑞儿钓到的这条鱼放鱼篓里，再把鱼篓搁水里养着。可别让它死了，死了的鱼可不好吃咯。”
刘忠赶紧过来收拾，并道：“老爷，小少爷，茶已经煮好了，点心也热好了。要不先用些茶水点心？小少爷走了一路，也渴了吧。”
苏曜又看向孙子，“瑞儿要不要休息一会儿，用些茶水点心？”
但苏瑞正高兴着呢，不肯休息，“要喝水，还要吃一块蟹壳黄。但我不要休息，钓鱼好好玩，我要继续钓！”
苏瑞是真的觉得钓鱼比读书好玩，读一天的书只会存在脑海里，找不到用的地方。但钓到的鱼却可以让祖父高兴，还能炖成汤，再美美地喝到肚子里。
他喜欢钓鱼！
苏曜也不勉强，“那就喝两口水继续钓，刘忠，你把茶壶和点心都拿过来。我看看今天有什么点心。唔，这蟹壳黄不错，金黄酥脆看着就好吃，瑞儿你拿着，小心别掉了。”
“哎呦还有定胜糕啊，这个好这个好！”
“定胜定胜，旗开得胜。”
“这我得来一块！”
苏曜拿起一块粉红元宝状的糕点咬了一口，赞道：“唔，好吃，甜而不腻。吃了这定胜糕，今天肯定能钓一条回去！”
“瑞儿你要不要也来一块？”
咬了一口蟹壳黄的苏瑞毫不犹豫地点头，“要！”他也要‘旗开得胜’！说完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在脑海中呼唤出了系统界面，将买到的两张【愿者上钩】技能卡毫不犹豫地用在了祖父的身上——这样祖父肯定能钓到鱼了。
茶水喝完，两人又继续钓鱼。
然后苏瑞又钓上来一条。
又一条……
还又一条……
临到中午，吃饱了糕点的苏曜看着自己只有两条鱼的鱼篓，再看看孙子的六条鱼，没忍住摸了摸鼻子，“唔，不错不错，瑞儿你比祖父强多了。”
“刘忠，你去收拾东西，准备回去了。”
刘忠一边憋笑一边应下。
老爷今天看到小少爷钓上了鱼，开始是非常高兴的，比自己钓上了还要高兴，但随着小少爷越钓越多，他自己却只钓上来两条，就又高兴不起来了。
这场景真是难得一见啊。
苏瑞则不受影响，他依然沉浸在钓鱼的喜悦中，仰着小脸有些不舍地问道：“祖父，我们就要回去了吗？我还想钓。”
一会就能钓上来一条，可好玩了。
苏曜开始收拾鱼竿，解释道：“是要回去了，再不回去你祖母就要唠叨个没完了。而且日头现在爬得老高，人晒久了也不好，会生病的。”
“你刚才不是说要把鱼留给更有需要的人家吗？今天钓的这几条鱼，够我们一家吃好些天的了，再多龙王爷要生气咯。”
“好叭，那我们就回去。”
“我也想念祖母了。”
苏瑞也乖乖地开始收拾自己的小鱼竿，还扒着鱼篓数自己钓到的鱼，“一条、两条……五条、六条。我钓到的鱼，都给祖母炖汤！”
一趟钓鱼，祖父变高兴了，他和祖母还有鱼汤喝。
钓鱼真好！
下次他还要来！
……
苏府
孙氏正焦急等待着。
一方面她是担心祖孙两人怎么这么晚还没回来，另一方面也是忧虑孙子想出的这个钓鱼办法能不能让丈夫开心起来。丈夫收到信的那天夜里一夜未眠，后面的两日心情也算不上好，这些她都是看在眼里的。
所以越是临近中午，她越是坐不住。
“桃花啊，他们怎么还没回来？”
桃花熟练劝道：“夫人您别急，老爷和小少爷应该在回来的路上了。出门前您特意叮嘱过的，让老爷和小少爷回来用午膳。”
“小少爷一向乖巧孝顺，很快就会回来了。”
“我这不是担心嘛。”
孙氏往门口张望了一会儿，见还是没人，便忍不住开始唠叨：“我看就是那老头子忘记看时辰了，他每次出去钓鱼都是这样。有时候提着空篓回来还跟我说什么‘再等等便会有鱼了’、‘今天位置选得不好’、‘别人喊得太大声把他的鱼惊跑了’……”
“其实就是没钓到鱼不舍得回来！”
“真是的，我们家也不是那种缺一两条鱼吃的人家。平时也就算了，但今天还带着瑞儿呢，这么大年纪了还不知分寸……”
正说着，门外传来了苏曜高兴的声音。
“夫人，夫人你快来！”
“我们钓到了好多鱼，大部分都是瑞儿钓到的。”
“哈哈哈。”
闻言孙氏的表情顿时就和缓了，她不再唠叨，带着桃花迎了出去。
待看到进门的祖孙俩都高高兴兴的，丈夫眉宇间的那一丝郁气更是消失得无影无踪的时候更是把心放回了肚子里，转而关心起两人来。
“老爷，瑞儿，你们回来了。”
“快进来，瑞儿你肚子饿不饿啊？”
“哎呦，瑞儿你衣裳又脏了，快跟祖母去洗洗。”
“桃花，快去提桶热水……”
几句话一叠声说完，还不等苏曜提起“钓不到鱼是积善行德”话题呢，她就拉着苏瑞的小手往屋里走了，看得后面的苏曜哭笑不得。
“得，我也去换身衣裳。”
“不然待会又要唠叨我了。”
“贤妻虽贤，但有时也无福消受啊。”
他吩咐刘忠将鱼和钓竿、鱼篓等都收拾好，再让刘忠告诉厨房今天所有人都加餐后，自己再慢悠悠地往屋里走去。
走着走着，他哼起了小时候曾从母亲处听闻的小调，“……正月半，龙灯看；二月二，撑腰糕；三月三，野菜花开结牡丹……”
“哈哈哈哈哈哈。”
“今天可真高兴……”
“真高兴啊……”
……
晚间，待夫妻二人躺在床上准备入睡的时候，苏曜终于有机会说起“钓不到鱼是积善行德”这事，语气略显得意。
“……瑞儿说鱼不来我们家，就会去别人家。别人家比我们家更需要鱼滋补身子，甚至是补贴家用，所以啊钓不到鱼其实是好事一件！”
“就好像城西的老刘，他家里人常年生着病，所以今天就钓上来一条手臂长的鱼。虽然还是没有我当年钓的那条大，但也不错了。”
“这样算起来，我这些年也算是间接帮助了许多人啊。”
“哈哈哈哈哈……”
这样孩子气的说法让旁听的孙氏一阵好笑，附和道：“是瑞儿会说出来的话。”
她这个孙子从小就嘴甜，说的话也让人窝心。私底下孙氏觉得苏瑞不像她那个做事一板一眼的儿子，也不像有八百个心眼子的儿媳妇，更不像自己和老头子，因为他们说话都不会甜滋滋的，让人暖到心窝里。
倒是有点像早逝的婆婆，她记得婆婆还能走动的时候，说话就是这般暖融融的。跟她聊天的时候，你整个人都是高兴的，都察觉不到时辰过去了。哪怕后来她重病在床，也没有像有些人家的老太太那样骂天骂地，戾气横生，而是今天说外头的花长得好看，闻着香，明天说汤炖得好，喝完了还要再来一碗。
面对这样的婆婆，她的心里只有浓浓的不舍，没有半分不耐。
现在想起她，孙氏的脸上都能露出笑容。
“瑞儿是个好孩子啊。”
听到妻子这话，苏曜非常赞同，然后又带着几分感慨地道：“瑛娘，你知道我当时听到这话的时候有多么高兴吗？高兴得不行啊。”
“娘当年也说过类似的话。”
苏曜陷入了回忆之中，语气有些低沉，“她说做不到的时候，就过好自己的小日子，照顾好自己的小家。能做到的时候，便腾出手来照顾一下大家……”
“和瑞儿今天的话，是一个道理啊！”
孙氏听完，点头，“娘是这么说过。”
婆婆是她很佩服的一个人，不但绣艺高超，而且心地良善，如今苏州城内的许多绣娘便接受过她的教导。几年前孙子出生的时候，很多妇人都送来了自己做的小衣裳小鞋子，那料子、那针脚一看就知道是用了心的，瑞儿到现在都还在穿呢。
而每年婆婆祭日的时候，许多人也会前来上香，她们都是打心眼里将婆婆当做师傅、师祖来尊敬的，那份心做不得假。
苏曜没让自己沉浸入往日的时光里，话题一转说起了正事，“瑛娘你明天给儿媳妇回一封信吧，就说他们之前寄来的信已经收到了，他们要回来就回来吧。”
孙氏一愣，她没想到丈夫居然会主动提起那封信。
随即她转头望去，便看到丈夫表情平淡。——虽然没有很高兴，但也没有了之前接到信时那种从心底里透出的厌烦来。
就好像今天只是平常的一天，而不是要给公爹回信的一天。
“老爷你不生气了？”
孙氏提醒，“老太爷到时候可是要一起回来的。”只要公爹一回来，父子俩吵架是肯定会发生的事，丈夫的心情也会变得不好。
双手都放在被子上的苏曜哼了一声，带着几分气性地道：“我生什么气啊？多个人给娘上香，娘在底下也多些香火，过得宽裕些。”
“娘都说不要怪他，我做儿子的生什么气？”
气话说完，他又得意道：“瑞儿都说了，我是被龙王爷照顾的有福之人。瑞儿这么小，他能懂什么呢？他说的必然是真话。”
“呵，我这个有福之人，不跟那些无福之人一般见识。”
孙氏这下子明白了，恍然道：“原来去钓鱼这么有用，瑞儿真聪明。”钓完鱼回来，丈夫心底里还真是高兴起来了，而不是装出来的生硬高兴。
“什么意思？”
苏曜侧身，看向了脸带笑意的孙氏，“瑞儿说什么了？”
“我今天是带着瑞儿去钓鱼了，可这不是你同意的吗？说起来那天我还跟瑞儿说他得想法子让你同意了才行，我当时还以为你不会让他去呢。”
“因为瑞儿说钓鱼能让你高兴啊。”
孙氏揭示谜底，“那天我问瑞儿为什么一定要去钓鱼，想吃鱼可以去街市上买一条。他说你当时不高兴，钓鱼能让你高兴起来。”
“若他不是这么说，我是不想让他去的。”
“这天是越来越冷了，瑞儿那么小，合该待在家里，或者就在外头的巷子里和那些小娃娃们玩一玩，暖暖和和的才好。河边不但风大，还近水，若不是他坚持，还拐着弯儿地追问，我是不想让他去的。”
苏曜一怔，随即便想明白了之前疑惑的一件事。
瑞儿的确是靠自己说服了他祖母，让妻子答应他们去钓鱼的。但和之前猜测的聪明不同，这里面居然还有自己的原因。
瑞儿是想让自己高兴起来，才说要去钓鱼的。
这孩子……
这孩子！
苏曜非常感动，心中更是泛起一阵阵酸涩。
他这辈子没遇上慈父，但却有一慈母、一贤妻、一孝顺儿子……如今年岁渐长，更有聪慧贴心的孙儿承欢膝下，自己不开心了他还会想办法哄自己开心。
福气满满啊。
想到此处，苏曜用力地闭上了眼睛。
有孙如此，夫复何求。
*正月半，龙灯看；二月二，撑腰糕；三月三，野菜花开结牡丹——（《十二月风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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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今天真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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