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何野是七界大战的孤遗,父母在大战中不幸撒手人间、双双离世。是纳清言在大雪夜里把他带回太渊宗,托付给一众门内长老抚养长大的。据纳清言讲,那是他上任太渊宗掌门的第一年,要是搁现在,他可就懒得发这个善心了,衣何野可能就成了没人要的孩子了。
衣何野的包裹里放着父母生前留下的字条,上面留着他的名字和留给他的话,纳清言一直给他保留着。上面还解释了他名字的来历,大概是取父母的姓氏合并,再加上当时情况紧急,只能在荒山郊外生产,所以加了个野字,也取恣意自由之意。他的父亲在在那封不知什么情况下书写的信里抱歉给他的名字太仓促,如果他能活下来,想改也是可以的。除此之外,没有留下半分念想。衣何野想,若是他们在世,他一定会有个温暖的家吧。
孩子渐渐长成少年,天赋极高。十岁入门,十三岁筑基,一路跃升,年纪轻轻便成了太渊宗最年轻的大师兄,风姿卓绝,剑意凛然,是仙门间无人不识的天之骄子。
金胜昔的身世可能比他好点,但也没好到哪里去。
衣何野第一次见到金胜昔,是十四岁那年,奉师尊之命,带着几个师弟师妹下山驱除一处邪祟残余。
太渊宗后山群峰如黛。那天清早,晨光熹微,一众弟子御剑下山。
小小的金胜昔被他爹牵着,后面跟着他父亲娶的貌美面冷的后娘,平素不好说话。他们天蒙蒙亮就开始赶路,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今天俩人对他格外温柔耐心,临走前,后娘还亲手给他做了一桌平日里见不着的吃食。
他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心里的警钟隐隐响了起来。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是害怕,还是期待。他只能小心翼翼地接受他们对他这来之不易的好,即使顾虑也不敢拒绝,生怕将来后娘肚子里的小弟弟出生后就再也没有他的立足之地。
不得不说,有时候小孩子的直觉是十分准确的。
他们走着,只见前方云雾缭绕,太渊宗和瑶光宫、玄风派等大小仙家的片瓦阁影隐约可见。
他的后母早就停下了脚步,哎哟哎哟地喊累,并且拒绝了金胜昔的搀扶。他那虚情假意的父亲则蹲下身来,语重心长地对他状似不舍了几句:“孩儿啊,你娘是容不下你了,我也养不起你了。你生得机灵,就上山拜师去吧,或许还能有点出息。以后爹娘会常来看你的。”说着抚了抚他小小的脑袋,把手里拎着的几包点心塞给他,没等小孩儿说话,俩人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从此以后,金胜昔再也没见过他们。
南鹤仙山此时正雾浓露重,没等金胜昔反应过来,父亲的身影就钻进雾里消失不见了。
他听了这话,根本没有考虑还有欺骗这一可能性,只是慌慌地思考着:上山拜师?该往哪儿走呢?去拜谁呢?……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回去追上去他们吗?……不敢回去,他们肯定又要生气。况且,已经忘了回去的路……
金胜昔胡乱往上爬着,雾渐渐淡去,路渐渐明朗起来。只要一直向上走,就可以了吧?
他仰望着那高耸入云的建筑,心中忽然生出了几分向往和勇气。
纳清言站在太渊宗殿前阶上,温声道:“去吧。一路小心。”
下山的太渊宗一行弟子御剑行至半空,一个眼尖的小师妹看见了正一阶一阶艰难地向上爬的金胜昔。由于阶梯的跨度太大,他不得不细胳膊细腿并用。
“大师兄,我们要不要去看看?”小师妹指了指下面,问道,“看上去好可怜喔。”
“不用了吧,他要真能挪上去,师尊自会处理。”“再说了,我们身上还有师尊交代的任务呢。”几个弟子都好奇去望那孩子。
衣何野眉头一蹙。“我们下去看看。”
这团子努力地向上蠕动着,实在太小了,要不是当时有个小师妹看到了,恐怕没人注意到他。
金胜昔忽觉面前一阵清风拂面,抬头一看,雾气尽散,只见真有一群仙人御剑而来、飘然降临。少男少女们立于剑上,个个神情淡定,风姿翩然。唯有为首的衣何野蹲下身来,笑意盈盈地望着他。彼时的衣何野少年得意,衣袍翻飞间,初生的阳光都格外偏爱衣何野,俨然是最亮眼的那一个。
金胜昔一时之间愣住了:“好漂亮的人……”
那是个瘦瘦小小的孩子,衣衫褴褛,双膝跪地,呆呆傻傻的,衣服上沾了灰也浑然不觉。
衣何野开口问道:“小朋友,你来这儿做什么?这路可是很长的,你能行吗?”
“我,我可以!”金胜昔连忙回答。“我……”
还没等金胜昔说完,大家纷纷围了上来,捏捏他白白净净的小脸、摸摸他的脑袋,七嘴八舌地问道:“你怎么一个人呀?”“你的爹娘呢?”
面对一众大哥哥大姐姐的围观,他抬起头,鼻涕眼泪横流:“我爹说让我上山拜师,可我找不到路了。”
众弟子面面相觑,其中一位稍年长些的道:“你一个凡人小孩,你爹娘让你一个人来这种地方?”
金胜昔缩了缩脖子,声音小小的:“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去哪了。”
大家纷纷明白了些什么,摇头叹息。可他们其实也是些半大的孩子,并不知道拿什么主意。正在众人不知所措时,衣何野剑已落下,弯腰拍拍他肩膀:“这山路确实难走。你叫什么名字?”
“金……金胜昔。”金胜昔见他最心生亲近的那个又和他说话了,紧张得不行。
“好名字。”衣何野笑了笑,“你来得正好,我正好上山,带你一程。”
“韦泽。”衣何野道,“我把小豆丁捡回去,劳烦你带师弟师妹们啦。”
那被唤作韦泽的正是那位年长些的少年,他迟疑道:“可以是可以。只是我们不能带陌生人回宗吧?师尊要是怪罪下来……”
“就说是我一个人要带他回去的,”衣何野道,“师尊不会真的不要他。”
他一挥袖,将人揽到自己身后,转头嘱咐:“你们几个,二师兄带你们下山,要听二师兄的话,不可鲁莽擅动。明白了吗?”
韦泽听后稍稍放下了心,带着一行人继续下山去了。
“起来吧,别哭。”衣何野伸手拉住他细细的手,“我带你上山。”
“谢谢大哥哥。”瘦小少年瑟瑟地站在林间石道边,眼周红红的,一副刚哭过的模样,可见到有人的那一刻起,他就竭力抑制住哭泣的冲动。他紧紧回握住衣何野的手,另一只手本能地攥着他的袖子,又怕脏手把衣何野雪白的衣袖弄黑了,急忙松开了手。
衣何野召动银粟剑,自己先上去,然后示意金胜昔也上来:“我们走吧。”
金胜昔站在他身后,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们御剑飞升的那一刻,欢喜溢满了小小的心。
下方的事物渐渐变小、模糊,金胜昔不敢再往下看了,害怕会掉下去。衣何野的发丝随风飞扬,发尾扎得他的面颊痒痒的,他情不自禁地向前挪了挪,把脸轻轻靠在衣何野的后背处。
衣何野察觉到了他的动作,微微侧头问道:“怎么?害怕么。牵紧我。”说着又把他的细手揽在掌中。金胜昔没想到还能牵衣何野的手,羞怯道:“啊、好。”
御剑作为仙门弟子的基本功之一,不少人首次接触时年龄也并不大,吃了不少苦头。衣何野看看身后这个小崽子好奇的小脑袋,心道:说不定真让我捡到个修仙的好苗子。
云景深处,豁然开朗。
太渊宗大殿之上,纳清言看着一人折返的衣何野,疑惑道:“怎么了?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衣何野嘻嘻笑着没说话,纳清言再一看,他身后就探出个毛茸茸的小孩脑袋,眼睛正和
纳清言对视。
衣何野拱手道:“师尊,我看这孩子乖得很,我们收下他吧。”
纳清言见了这孩子,其实心里喜欢,但面上语气淡淡:“收他,可以。太渊宗又不是养不起一个孩子。”
“不过,拜师总得看资质。到了年龄,他若没有金丹之命,以后还是要下山去的。”
金胜昔听了这话,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心里不安定,便抬脸去看衣何野。
衣何野心里好笑,腹语道我还没说他要拜师呢。看着金胜昔不知所措的小脸,衣何野揽住了他瘦削的肩膀。
“这是自然。不过我觉得他十有**是有金丹潜质的。”
纳清言瞧着俩人如胶似漆的模样,道:“你倒是早早地给自己找好了跟班。”
“那就由你负责安顿好他。其他的,等拜师大会后再说吧。”
衣何野知道师尊这就算是同意了。
太渊宗作为名列仙宗的上门大派,门规森严,却并不闭门自守。几百年前,宗门大修夙真人曾在山下云鹤镇救下一对孤儿姐妹,回山后提议设立“观童阁”——一个专为收容散修遗孤、仙缘幼童、战乱孤儿的居所,由专人教习识字、道德礼仪、心法启蒙和初阶修行功法。此后,观童阁逐渐成为太渊宗吸纳门下正统弟子的来源之一。
观童阁设在后山温泉地带,灵气温润,远离主殿,不扰各长老修炼。房舍整洁幽静,常有飞鹤栖停,冬暖夏凉。
金胜昔跟在衣何野身后,走在幽静的小道上,衣何野问他:“你想住在哪儿?”金胜昔想,想和你住在一起。可是他知道这没办法实现,于是思考了一小会儿,回答道:“住在这里的话,哪里都好。不过我还是想通过拜师大会之后,跟在你身边。”顿了一顿,又说:“做你的跟班。”
年幼的金胜昔并不知道跟班是什么意思,只知道跟着衣何野的话,有人护着自己。
衣何野哑然失笑,又问道:“你多大了?我还不知道呢。”
“我记不清了……是八岁还是九岁。”金胜昔想了想,“母亲去世时我六岁,不知道过去了两年还是三年……”
“……你爹倒真是会盘算,每五年一次举行拜师大会,年满九岁可报名参与,通过试炼者可择一脉入门,正式成为太渊宗弟子。”衣何野道,“下一届拜师大会,就在三个月后。”
金胜昔听了,担忧道:“那我,我能通过吗?”
衣何野煞有介事道:“我小时候也是在观童阁长大的。我现在还常常到观童阁教孩子们习字练功,眼力还是有的,我真的会观童。”衣何野眯着眼睛把他打量一通:“你嘛……我觉得你可以的。”
“真的吗?真的吗?”金胜昔高兴极了。
“真的。”衣何野笑眯眯道,“等你拜入我师尊门下,不教你做我的跟班。做我的师弟,好不好?”
“好!”金胜昔主动拉住了衣何野的手,“那大哥哥快带我去找住的地方呀!”
衣何野惊奇于他快速的适应与接纳,同时也对他多了暗暗的期许。
他原本只是想安慰他尽快住下,并不要求他那么快就能通过正式试炼。因为就算无法通过,也可以留观童阁协助管理,或继续受养至十五六岁,届时发配山下人间,安排出山生计。他没有想到,金胜昔之后确实用了三个月就成为正式弟子了。
“既然如此,加油吧小东西。”衣何野看着他欢快的背影。
衣何野带他到观童阁中,将他交由曾经教导自己的一位女冠仙姑,带他熟悉这里的衣食住行,才姗姗离去。
“何野。”衣何野一只脚刚跨进门槛,就听见纳清言的声音,“衣何野。你是把太渊宗当收容所了吗??”
“师尊息怒。”衣何野奉上一盏清茶,“我不也是师尊捡回来的嘛?看看,现在我多有孝心?我也得为自己早做打算啊。”
“你想篡位?”纳清言呛了一口,“你想翻天啊。”
旁边几张小床上的孩子都酣然入梦了。金胜昔正好靠着窗子,他盯着墨蓝的夜空,那星星真大,真近,好像触手可得。
三个月,还有三个月……他这么想着,也进入了黑甜的梦。
自那次衣何野把他带回太渊宗之后,金胜昔便基本没再见过衣何野。
起初,金胜昔还总是一声声地问教习道人:“仙姑,那个大哥哥在哪里啊?他会来教我们吗?他什么时候来?”
道人就慈爱地笑:“他是太渊宗的大弟子,很忙的哦。等他来了,我就马上告诉你。”
他每天都努力地修习,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因为他问得多了,道人见他心切,就会告诉他一些衣何野的事情。他得知衣何野小时候如何勤奋,如何聪颖,如何一点就通。
“昔儿努力修习,以后通过试炼的话,就能天天见到何野了。”
“嗯!我会的。”金胜昔把这话听进了心里。
出色的孩子就像金子一般,在哪里都不会被埋没。如果他还很努力,恰好又长得很可爱的话,就更是如此了。
衣何野兴致勃勃地看着树下舞剑的小少年,惊奇道:“才多久啊,就这么像样儿了。”
教习道人笑道:“刚开始每天都跟我念叨你呢。现在是卯足了劲儿在准备拜师大会啦。我真是第一次在观童阁见这么拼命的孩子。”
衣何野状似失望道:“啊,不会吧,这么快就把我忘了。”
“才没有!”金胜昔早就发现衣何野终于来了,一头扑上来,“明明是大哥哥都不来看我。”
衣何野这段时间都在处理山下镇子上的一处邪祟,和门内的二师兄韦泽、以及其他几位师弟师妹几乎宿在山下。刚刚复命,一得空,便来观童阁了。
衣何野道:“好好好,是我不对。我这不是来了吗?”
衣何野召出灵簿系统,递给金胜昔一本剑修心诀。那是一本旧旧的小书。衣何野道:“本来想等以后再给你的,我看,现在送你好了。这是我小时候自己总结的,比那些厚厚的剑谱好用多了。”“喏,给你。哎呀,别这么眼泪汪汪地看着我嘛……”
观童阁的孩子们从小看着飞剑光华、听着仙师讲道,自有一股“凡尘也敢逐梦”的赤诚。在衣何野不来的时间里,金胜昔大多数时间是和一个叫绿玉的小伙伴一起度过的。
绿玉同样颇有天分且懂得早早刻苦,每次早课晚课散去,往往只剩下绿玉和金胜昔还在自行修习。
绿玉对金胜昔说过:“我的父母都是七界大战的英烈,我也一定会拜入师门,继承他们的遗志。”这雄心壮志的小姑娘说完,转头问了金胜昔一句:“你呢?你又是为了什么?”
金胜昔想了一想:“我么……”眼前倏忽出现了衣何野的脸。他口是心非道:“我想成为大人。”
这么说也没错。衣何野有时也不是一个人来,而是和韦泽等师兄师姐们一起到观童阁来帮着抄抄书,给教习道人们帮帮忙。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衣何野总是在谈笑风生的中心。这种时候,他多么渴望能成为他们中的一员呀,站在衣何野的身边。
绿玉比他年岁大些,带着一种女孩子特有的敏锐,嬉笑道:“哦~是因为掌门座下的大弟子吧。那么,祝你得偿所愿。”
小孩儿被人看透了心思,有些不好意思,并不反驳,只是轻轻道:“你也如愿以偿。”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