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的刹车声，橡胶摩擦地面的焦糊味，还有身体被狠狠抛起又砸落的剧痛……苏小雅最后的意识停留在手机屏幕上未写完的报告PPT，和挡风玻璃蛛网般炸裂的恐怖景象。
黑暗，漫长而粘稠的黑暗。
然后，是光。
不是天堂那种圣洁的光，而是……晃眼的、带着重影的、糊成一片的光斑。耳边嗡嗡作响，像是隔着一层水，有人在激动地喊叫，声音又尖又远。
“出来了！出来了！是个千金！恭喜相爷！贺喜相爷啊！”
“夫人！夫人您看看，是个漂亮的小姐！”
苏小雅感觉自己被一股力量推挤着，从一个温暖但憋闷的地方，到了一个……更冷、更亮、而且自己完全无法控制四肢的地方。她本能地想张嘴抗议这粗暴的“搬家”，结果发出的却是一连串细弱又尖锐的啼哭。
“哇——哇——”
这声音……是我的？
她试图睁大眼睛，看清周围。视线模糊得像高度近视没戴眼镜，只能勉强分辨出晃动的人影轮廓，还有大片大片喜庆的红色——帐幔？灯笼？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一种……奇异的、混合了檀香和药草的味道。
“我的儿！我的宝贝女儿！”一个浑厚激动、带着哽咽的男声在头顶炸开，震得苏小雅耳膜嗡嗡响。紧接着，她被一双极其宽厚、带着薄茧、却异常温柔的大手小心翼翼地捧了起来。
视线稍微清晰了一点。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放大的、胡子拉碴、却写满了狂喜和泪痕的中年男人的脸。他穿着深紫色的、绣着复杂禽鸟图案的袍子（后来她才知道那是仙鹤，一品文官的象征），头上戴着乌纱帽，帽翅因为激动还在微微颤动。
“正卿！快让我看看我的小囡囡！”一个虚弱却充满喜悦的女声从旁边传来。
苏小雅，不，现在应该是邬晴了，被那双大手轻柔地托着，转向另一边。一张苍白却美丽温婉的脸庞出现在视野里，汗水浸湿了她的鬓发，眼神却亮得惊人，充满了初为人母的温柔光辉。她伸出手指，无比怜爱地碰了碰邬晴皱巴巴的小脸蛋。
“夫人辛苦了！看，我们的女儿多漂亮！眉眼像你，鼻子嘴巴像我！”丞相邬正卿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柔软，小心翼翼地抱着怀里的小肉团，仿佛捧着世间最易碎的珍宝。
【叮！恭喜宿主苏小雅成功穿越！当前身份：大晟王朝丞相邬正卿嫡幼女——邬晴。新手大礼包‘全家宠’已加载完毕，请查收！】一个毫无感情的机械音在邬晴脑海里响起。
邬晴：“……” 什么玩意儿？穿越？宿主？全家宠？信息量太大，婴儿脆弱的小脑瓜子有点处理不过来。她只能凭着本能，又“哇”地哭了一声，小拳头无意识地挥舞了一下。
这一哭可不得了。
“哎哟我的心肝！是不是爹爹抱得不舒服？”邬正卿立刻慌了神，手忙脚乱地调整姿势，动作笨拙又轻柔，生怕弄疼了她一点，“不哭不哭，爹爹在呢！爹爹的宝贝疙瘩哟！”
“快，快抱给奶娘，孩子怕是饿了。”床上的丞相夫人温婉柔声提醒，看着丈夫那副手足无措又珍视无比的样子，忍不住莞尔。
邬晴被一个穿着干净利落、面相和善的妇人接了过去。妇人动作熟练，解开衣襟准备喂奶。邬晴作为一个拥有成熟灵魂的婴儿，内心是极度抗拒的——这太羞耻了！可婴儿的本能却让她无法抗拒那诱人的食物香气，小嘴本能地凑了过去。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先填饱肚子再说。邬晴一边努力吸吮，一边在内心疯狂吐槽：【夭寿啊！我这是……投胎了？还直接投到了丞相府？这起点是不是有点太高了？全家宠？看这架势，我这便宜爹怕不是个女儿奴晚期患者吧？】
吃饱喝足，困意袭来。邬晴被放回铺着柔软锦缎的小摇篮里。她迷迷糊糊地想着：【穿越就穿越吧，好歹是个富贵命……就是不知道这古代日子好不好混……】
不知睡了多久，感觉脸上痒痒的。她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一张放大的、棱角分明、带着少年锐气的俊脸凑在眼前。少年看起来约莫十五六岁，穿着束袖的黑色劲装，额头上还带着薄汗，显然刚练完武。他正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戳着她软乎乎的脸颊，眼神亮晶晶的，满是新奇和喜爱。
“妹妹醒了！”少年惊喜地低呼，手指又戳了一下，“好软！像刚蒸好的糯米团子！”
邬晴：“……” 【你才是团子！你全家都是团子！等等……好像我现在确实是他全家……】她不满地瘪瘪嘴，想挥开那只作乱的手，结果小胳膊软绵绵的，只抬到一半就落了下去。
“铮儿，轻点！别吵醒妹妹！”一个温和带笑的声音响起。另一个少年走了过来。他看起来比黑衣少年大一两岁，穿着月白色的儒衫，气质温润，手里还拿着一卷账本，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眼神却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精明。
这就是腹黑二哥邬睿了。邬晴根据刚才听到的名字和眼前人的气质，迅速对号入座。
邬睿走到摇篮边，先是对大哥邬铮无奈地摇摇头，然后目光落在邬晴身上，瞬间柔和下来。他放下账本，从袖袋里摸出一个精致小巧的拨浪鼓，红漆木柄，两面蒙着薄薄的羊皮，上面画着憨态可掬的小老虎。
“小晴儿，看二哥给你带了什么？”他蹲下身，轻轻摇晃拨浪鼓。咚咚咚的清脆响声在安静的房间里响起。
邬晴被声音吸引，黑葡萄似的眼睛好奇地跟着拨浪鼓转动。虽然内心在吐槽：【哄三岁小孩呢？】但身体却很诚实，咧开没牙的小嘴，发出“咯咯”的笑声，小手还朝着拨浪鼓的方向抓了抓。
“笑了笑了！妹妹喜欢！”邬铮兴奋地差点跳起来，又怕吓到妹妹，赶紧压低声音。
邬睿也笑了，眼神温柔：“小晴儿真乖。”他一边逗弄着妹妹，一边顺手将刚才放下的账本摊开在旁边的矮几上，似乎打算一边看账一边陪妹妹。
邬晴的目光无意间扫过那摊开的账本。婴儿的视力还很模糊，只能看到密密麻麻的墨字，像一团团移动的小蚂蚁。然而，就在某一页的页脚，几个稍大些、颜色也更深、似乎是朱砂批注的字，异常清晰地撞入她的眼帘—— “北疆军粮亏空三十万石” ！
这几个字像一道闪电劈进邬晴混沌的婴儿思维里！【北疆？军粮？亏空三十万石？！这可不是小事！古代军队打仗，粮草就是命脉！这么大笔亏空……是贪污？还是……有人捣鬼？】她虽然身体是婴儿，但灵魂可是经历过现代社会信息爆炸洗礼的，瞬间就嗅到了阴谋的味道。这恐怕就是自己这个丞相家未来要面对的危机之一？伏笔！妥妥的伏笔！
她心里一紧，下意识地想去抓那账本，想看得更清楚些。结果当然是徒劳，小手在空中胡乱挥舞了两下，只抓住了邬睿垂下来的一缕发丝。
“哎哟，小晴儿喜欢二哥的头发？”邬睿被扯得微微偏头，却不生气，反而笑着轻轻把自己的头发从妹妹的小拳头里解救出来，顺手捏了捏她的小手，“劲儿还不小。”
就在这时，奶娘王氏端着一个小碗走了进来，脸上堆着殷勤的笑：“大公子，二公子，小姐该喝点温水了。”
王氏走近摇篮，弯下腰，动作熟练地准备抱起邬晴。一股淡淡的、极其细微的、混合着汗味和……某种刺鼻的、类似草药**又带着点酸涩的味道，从她的袖口飘散出来，钻进了邬晴异常敏感的婴儿鼻腔里。
这味道……不对劲！非常不对劲！绝对不是正常的体味或者厨房沾染的气味！邬晴的小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小嘴一瘪，发出响亮的、带着明显抗拒的哭声：“哇——哇——”
这哭声比刚才任何一次都要响亮和尖锐，带着一种本能的恐惧和厌恶。
“怎么了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邬铮吓了一跳，手足无措。
邬睿也皱起了眉，看向奶娘王氏：“王妈妈，怎么回事？妹妹怎么突然哭得这么厉害？”
王氏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但很快被掩饰过去，赔笑道：“许是刚睡醒，有点起床气？或者尿了？奴婢看看……”她说着，伸手又要去抱邬晴。
那刺鼻的药味随着她的动作再次袭来！邬晴哭得更凶了，小身子拼命扭动，抗拒着王氏的靠近，小手胡乱挥舞着，竟指向了站在一旁的父亲邬正卿的方向，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啊…啊…”声。
丞相邬正卿刚下朝回来，听闻女儿哭闹，连官服都来不及换就匆匆赶了过来。一进门就看到宝贝女儿哭得小脸通红，上气不接下气，而奶娘正试图抱她。
“怎么回事？”邬正卿脸色一沉，属于当朝丞相的威严瞬间释放出来，房间里的温度都仿佛降了几分。他大步上前，直接越过有些僵住的王氏，小心翼翼地从摇篮里抱起了哭得直打嗝的邬晴。
说来也怪，一落入父亲那宽厚温暖的怀抱，闻到他身上熟悉的、带着淡淡墨香和熏香的味道，邬晴的哭声立刻就小了下去，变成了委屈的抽噎，小脑袋依赖地往父亲怀里拱了拱，一只小手还紧紧攥住了父亲的一根手指，仿佛抓住了最安全的依靠。
邬正卿的心瞬间软成了一滩水，轻轻拍着女儿的背，柔声哄着：“晴儿乖，爹爹在呢，不怕不怕……”他凌厉的目光却扫向奶娘王氏，“王妈妈，小姐为何突然哭闹不止？”
王氏被丞相的目光看得心里发毛，背上冷汗都出来了，连忙躬身道：“回相爷，奴婢……奴婢也不知道啊，刚才还好好的，二公子还逗小姐笑呢，突然就……”
“突然？”邬睿若有所思地开口，他心思缜密，刚才妹妹抗拒王氏的动作和指向父亲的举动他都看在眼里。他不动声色地走近几步，目光锐利地扫过王氏的衣袖。
王氏下意识地将手往身后缩了缩。
这个细微的动作没能逃过邬睿的眼睛。他心中疑窦更甚，但面上不显，只是淡淡道：“许是妹妹刚睡醒，有些认生。父亲，让孩儿抱抱试试？”
邬正卿看了看怀里渐渐止住哭泣，只偶尔抽噎一下的女儿，又看了看一脸沉稳的二儿子，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地将邬晴递了过去。
邬睿动作轻柔地接过妹妹。说来也怪，邬晴对这个腹黑二哥似乎也不排斥，虽然没像在父亲怀里那样立刻安静，但也没再大哭，只是睁着湿漉漉的大眼睛看着他，小嘴还委屈地扁着。
邬睿抱着妹妹，状似无意地在房间里踱步，慢慢靠近了王氏刚才站立的位置。他的鼻子微微翕动，捕捉着空气中残留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刺鼻药味。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王氏那略显局促、下意识想藏起来的袖口上。
那里，似乎有一小块颜色略深、不太显眼的……渍痕？
【药渍？】邬睿心中警铃大作。一个照顾新生儿的奶娘，袖口上怎么会有奇怪的药渍？联想到妹妹刚才闻到王氏气味后的剧烈反应……这绝非巧合！
他面上依旧带着温和的笑意，逗弄着怀里的妹妹，心里却已翻江倒海：【看来，这看似花团锦簇、备受宠爱的丞相府，也并非铁板一块。这奶娘……有问题！妹妹这突如其来的排斥，是巧合，还是……婴儿的本能预警？】
他低头，看着怀里小小一团的妹妹。她似乎哭累了，大眼睛半阖着，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小嘴无意识地咂巴着，一副天真懵懂、毫无防备的模样。
邬睿的眼神却沉了下来，抱着妹妹的手臂微微收紧。
【不管是谁，想动我邬睿的妹妹……都得先问问我答不答应！】他心中冷笑，一个念头已然成形：【得好好查查这个王妈妈了……还有那北疆军粮的亏空……】
而在他怀里，看似即将睡去的邬晴，意识深处也在翻腾：【药渍……刺鼻的味道……亏空……这丞相府千金的福气，怕也不是那么好享的。刚出生就闻到阴谋的味道了？我这投胎，到底是锦鲤……还是踩进了龙潭虎穴？那个奶娘……她想干什么？】
婴儿的体力终究有限，在父亲温暖的怀抱和二哥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的气息中，邬晴抵挡不住沉沉的睡意，攥着父亲手指的小手慢慢松开，陷入了黑甜的梦乡。
只是，在她彻底失去意识前，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奶娘王氏低垂的脸上，那恭敬的表情下，飞快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阴鸷。
（第1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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